“……”连胡子都已发白的大医正冷不防对上曲旌洲满是阴霾与狠戾的双目，心里都要打个突，将那句“保重贵体”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医岁数大了，竟能说出这等浑话。钰之，你说，你燕王兄死了吗？”
“王兄，燕王兄他……他……”

没等兄弟回答，曲旌洲就径自摇了摇头，随后展颜轻笑道，“话本里怎么写来着？能自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的凶狠之人，阎王爷一般不收的。”
“你们错得离谱。”话音未落，他便扶起顾寄平瘫软的上身将掌跟抵在其后心部位，用另一只手有节奏地加以叩击，试图凭此逼出那根要命的毒针。
根据曲旌洲从军多年的判断，顾寄平绝无可能立时毙命，唯一的解释便是银针封穴所带来的假象。

然而他方寸尽失，手抖得不成样子，几次三番扶不住顾寄平而使这人软绵绵地栽倒下去，被滕王眼疾手快捞了回来。
“王兄，别再折腾了，就让燕王兄……安心去吧。顾氏世代忠烈，本该福被子孙，谁知……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许是为了回应此话，天降旱雷将道旁的枯木劈成两半，露出其中乳白的花枝来。

“异象……是异象！燕王千岁命不该绝却无辜枉死……此乃上天予以我等的警告！陛下啊！！！若不严惩罪首，只怕天将降祸于大都，亦再难堵悠悠众口！”
“李仆射所言极是！陛下，太子无德无才，难当重任，臣请另择贤能。”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明鉴啊！”性懦温吞的太子不知如何解释，来来回回只会说着这么一句话。

他在属官的暗示下摘了玉冠金簪，膝行来到马车前，拼命伸手试图去够天子宽广的袍袖，忍不住呜咽出声。
顾寄平已死，再无人会在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挺身而出，保住那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
现在想来，唯一不会伤害自己的竟是这个年少时期匆匆数瞥的世交兄弟。只可惜自己以前太过不识抬举……如今悔之晚矣！

强烈的求生本能让曲珉之在天子下令前脱口而出，“燕王弟还有救！！！父皇！儿臣恳求一试！！！”
“你要如何救？！”晋帝垂眸瞥见长子一副受惊的软弱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他的胸口上，“你拿什么救？！朕的并肩一字王、大将军！！！就这么死在****手上了！！！”
“父皇……呃！儿臣……儿臣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袖箭、袖箭明明……”
“陛下！陛下！大喜啊陛下！燕王殿下活过来了！！！”

“什么？！当真？”天子闻言立时收回戾气，不再管那逆子闪身进了车厢，伸手握住顾寄平软绵无力的腕子，略微哽咽道，“情形如何？真……救回来了？”
“千真万确！陛下，还要多亏了越王殿下肯下***出银针，这才替千岁挣得一线生机。只是……千岁早年征战落下病根，导致心脉俱损，如今又受此重创，恐怕……恐怕随时都会……老臣斗胆，请陛下……早做打算啊！！！”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均十分凝重，且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环抱着顾寄平坐在角落仿佛失了魂魄的曲旌洲。

“洲儿，你与寄平自幼亲厚，就把他……送回平城吧。”
“……为何？”
“什么？”
“为何要回平城？父皇明知他现在身子禁不起折腾，为何提起此事？！是想让他死吗？”
“因为那是他的家啊。”晋帝奇怪地瞥了几眼神情可怖的四子，暗自叹息一声，“落叶归根。洲儿，这也是你千里迢迢陪阿姊回京的缘故。”
“既然已无力改变，不若学着接受。”
“……”曲旌洲双手紧搂着顾寄平不停下滑变凉的身躯，突然想到建元三年的初夏，有人白袍银枪，扬鞭东指，笑得恣意，稚气未脱的脸上得色，对自己说，“曜之，终有一日平城百姓都将牢记我顾寄平之名。到那时，燕王世子才真正不虚此行。”

延臣啊，若能回溯光阴，你可会后悔当日之选？
“父皇，儿臣不会送他回平城。顾寄平……死也要死在大都！！！”言罢他抱起怀里的人径直回了越王府，将诸多流言与非议抛到了身后。
顾寄平那会儿虽勉强捡回一条命，却如大医所说已是油尽灯枯，不过辛苦度日罢了。他药石不进，针灸罔效，日渐衰弱，眨眼间竟到了弥留之际。

这日，曲旌洲跟往常一样把人扶起来哺喂苦熬了三个时辰的汤药，却见顾寄平久无动静的眼皮子竟然往上掀了掀，似要清醒过来，吓得他扔了瓷碗猛地把人搂进怀里，低声唤道，“寄……寄平？你可算是原谅我了……觉得如何？难受吗？大医！！！速请大医！！！”
可怜顾寄平身子骨弱，才刚有了点儿模糊的意识，很快就被人摧残散了。当下便有一丝血线顺着嘴角缓缓流淌，而伴随着手足失温，他的面色也愈发灰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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