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鸷鹰旋于穹顶，延绵的叠翠渐入眼帘，出了京畿多日，至今不过才入齐鲁境界。江浙灾情严峻，间关万里报至玉京，圣心怀仁下丹笔一挥，再是众志成城，各部也皆有制文，点兵选吏，一来一回又耽搁了不少光晷。囊昔随阿玛戡乱南境，精骑一日一夜可行三百里，如今带着一众文吏医官，膺庭再系黎庶难安，也不能强人所难，求一夜上马背。】
【是夜月明星稀，有意点一众两骑精锐先行，而后方诸事，还需谷沃贺坐镇。帐中灯火也明，挑帘阔步而入。】
快至子时了，明日还需赶路，还不休息？

【海东青飞入波涛之顶盘旋，月朗星稀之下可见暗潮涌动。是不安分的飓风掀起千百里外的巨浪，屋舍与良田荡然无存。奏疏所陈皆知悉，而行途缓慢只觉焦急，是夜里不曾灭烛而歇，帐中星火犹如夜空孤星般，固执的点亮在其中。有闻脚步声，寂静的夜里一切被放大，几乎是转瞬的警觉，唤回海东青的竹哨就在手边。】
“大哥不是也没睡。”【来人挑帘，得见真容才放松了精神，极缓地松开了掌心，竹哨落在桌案一盘，旋即起身，将炉火上的茶壶拎起为其倾倒。】“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索性起来了。”【德宁被我赶回休息，于是长夜漫漫之下皆过己手，将茶盏递去，便又踱步回了桌前。】
“大哥来可有什么事？”

飓风侵扰沿海，百姓流离尚无遮风避雨的蓬所，我实在难以安枕。
【袍袖展风于其对侧落座，烛影重重跳跃几下终归于沉寂，接过那盏醲茶。】看来衍弟同我一样。
【置临其位，才於曩昔缇帙所谓的为生民请命更为感同身受，直抒膺意。】
我想先率正红，镶红两骑精锐奔赴江浙援助。这一行辎重属官浩荡，行路实在过缓，我们等的了，灾民可等不了。

【热茶叫我搁弃一旁，壶中冷酒倒是正合时宜，于他话中饮呷，吞咽时若有所思，亟望向他，若恍然般察觉出与从前相较之下的改变。海东青的嘶鸣由远及近，我这才放下酒壶。】“百姓遭难，岂能高枕无忧。”
【开窗时迎来夜风，又有海东青振翅而来的气旋，我竟不合时宜的思及德禄的笑语——坊间的姑娘何时听我说过这般冠冕堂皇的话？须臾便回神，稍稍避身叫它飞去木架，再度阖窗才将烦人的风阻挡。抬臂轻抚尾羽察觉一丝潮润，再同海东青相对而看，少有的倦态。】
“灾情严重，大哥所想也有道理。太医皆乃文臣，握的是刀笔，自难承繁重的奔波。”

【实则我并不晓他夜间不寐到底是真的感同身受，夐扰难安，还是如海东青般好沉寂夜色，精神陡然。自潜邸起谷沃贺便多肆意随性，也常於坊间落下些浪子之名，如今君父践祚，克兴额尚於其苦心下砥砺，诚望其也能有所长进。窗扇开阖，其人饲养的海东青灵巧地飞上木架，一双圆滚深幽的眼巡视着屋中客。】
海东青最是敏锐，看来暴雨将来了，自开年起天公便不作美，我们这一路南下，路也不好走。
【但再难走也要走。饮一口茶汤，再赓。】
既你也无异议，那我明夜便先行出发， 后方还需你坐镇，务必按原定时间到达泰州汇合。

6
“它今儿跑了不知道多少里地，应是向南去的，那边儿不容乐观，雨还不小。”【收手去拿挂在一旁的巾帕，擦净了手才坐回，似是自说自话似的陈述着某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抬首与兄长四目相接，他眼中的探索毫不掩饰，内里不禁嗤笑一声，倒也未有何所谓。】
“嗯，听你安排就是了，后方这些无需顾虑。”【冷酒滚入腹腔，顿然思及一人。】“克兴额呢？他是与我同行，还是跟你一道先发？”【约知晓克兴额脾性，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也仍要问问，不甘心似的。】

【自入溽暑，延绵大片的阴霾降水侵扰夐远疆域，尤甚往昔，又以江浙添以飓风成害，最为严峻，自南而来的奏报上寥寥重墨如崇山压顶，再添叮嘱。】
此行属官中不乏经验丰厚但有些年齿的老大人，你这一路也需多关照着些。
【提及克兴额，面也露出丝无奈的冁。】克兴额要同我一并去，实则我倒想他同你一道，只我们这弟弟性子你我都知道，我拗不过他。
【任何事只肖幼弟开口，再加以黏溺卖乖，便如何都招架不了，最终都如他所愿。】

【我于面上不显，却端来茶盏，走神之间茶汤入口，这才发觉拿错了东西，顿神稍思片刻方令茶汤再滚入喉。】
“知道了，舟车劳顿，我肯定照顾好他们。”
【提及克兴额时我才琢磨出些怪异的情绪，自潜邸起的兄友弟恭，可如今仍能如此吗？我有心提防暗箭，却无奈克兴额倒是显得“没心没肺”了些。只好无奈的笑了起来，搁下茶盏。】
“罢了，同你去就是了，还小呢什么都新鲜，要他同一帮老儒生似的同行，可不就憋坏了。”

【自膺肺升腾而起的暖意驱散夜风料峭，觑他失神之举与些许凝重面色，只当放心不下亲弟所致，爽飒朗声，笑拍他肩臂。】
行了，放心吧，克兴额也算个大人了，再说有我在呢，不会让我们弟弟冻着饿着的。
【换我手执壶柄，往他杯中满溢。】冷酒同热茶混在一块，真当膺腹是李靖的宝塔无坚不摧？这茶还不差，别碰酒了。
【再满己杯，嘱后言。】我先赴江浙的事儿除却你我还是保密为好，对外就说我点人先作前锋探路去了。地方上只知我们月末才到，这般也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瞧瞧这灾况实情。

【掌心又倾覆而来滚烫的触感，再观已满杯的茶汤，沉在杯中折着烛火微光，兄长字字句句好似真情实感，竟也难摸透其中，暗笑自己多心多疑，径饮了杯中茶，未再做何争辩。】
“习惯了，热茶喝着没滋没味儿的。”【抿起一个惯常的笑，又回到了那个从前逃课放肆的少年郎，尤记得还曾欲令兄长替我遮掩过，那些年月里的无虑时光，如今想来倒还算得上霁月清光。】“我明白，且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