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尽管冬季寒冷漫长,春天还是如期在首尔门外坐下了,但天气的转暖并没有让残余在年底的事态好起来。裴珠泫所在的综艺因为收视率不理想在年初的一次例会后被下令撤档,取而代之的是一档新颖活泼的访谈节目,主持人正是搬走的前室友。精心编辑过的预告开始在投放的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前室友的名字前冠上的名号已是首尔放送台的当家花旦,把观众的期待值疯狂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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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珠泫在台里碰到过她一次,在把自己的东西从待机室搬走的时候,面对对方饶有兴味的神色她寡淡地点点头,脸上也无多余表情,打过招呼之后就径直走了。她彻底沦为放送台里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哪个节目缺人就被折成合适的形状塞过去垫桌角,然后回家之后摊开自己,发现自己满身抹不平的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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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的空闲时间也因此多了出来,大多数用来在公寓里躺着,甚少再如从前那样与金泰亨在台里同进同出,至多等金泰亨回来一起吃一顿晚餐。新年伊始金泰亨终于在台里站稳脚跟,熬过刚毕业那段困窘时光后,打歌节目里帅气形象积攒起的路人缘为他赚来了一档新节目,明明最初只是花瓶的设定却因为一次意外的救场被所有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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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台里很吃得开的帅哥却饭局酒局一概推掉不去,每次都礼貌地拒绝别人,声称要回家吃饭。最后PD的电话都打到了同居人裴珠泫这里,偷偷摸摸问她金泰亨是不是新交了女朋友。女朋友?那倒没有。裴珠泫回忆了一下金泰亨的作息,天天六点录完节目,六点一刻就能听见他爬楼梯的轻快脚步,因此六点半就被定为了这间公寓的固定饭点。偶尔有几次路上耽搁,裴珠泫自己到点先吃,金泰亨回来就生闷气,回自己房间把门一摔,留她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餐桌边,像是个搞不懂青春期男孩的老母亲,半口没嚼完的饭还不尴不尬地含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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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几次推不掉的会餐金泰亨去了,他酒量不行,敬了几轮酒就迷糊了,被熟人扶回来,也不闹,只缩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裴珠泫冲了杯蜂蜜水给他解酒,居高临下仔细端详半晌,醉鬼的酒劲这会才浮上脸,面色熏红眼神迷离,捧着杯子不喝只笑,嘴里念念有词,说我就知道,姐一定能去主持新闻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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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电视机还在响,而裴珠泫从这时候起才慢慢地,慢慢地察觉了金泰亨的很多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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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泡在酒精里,有些话藏在房间里,也有些话散在风里,裴珠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日间谈论首尔的天气、物价或者其他无聊话题当作消遣时,他们可能是在谈论与之无关的一切。不然酒精挥发后的夜晚,金泰亨也不会坐在客厅的小小沙发上把她和电视里的新闻主播混为一谈,说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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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会读心术,猜不透小她四岁的同居人真正想说的那些到底什么。又或者她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也被困其中,无法开口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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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裴珠泫从菜市场带回了一把豌豆种子,说是认识的姨母送给她种着玩。她在公寓的阳台上找了个旧花盆,破破烂烂的,盆沿还磕碎了一角,从小区里的花圃里偷挖了点土,煞有介事的,看起来很有仪式感。但种豌豆就没耐心了,遵循"把大象放进冰箱"的具体步骤一切从简,稍微拿杯子倒了点水都算她良心发现,一边浇一边百无聊赖地回头问金泰亨:"你说,这豌豆种出来,高茎的数量是不是真的会是矮茎的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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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亨躺在沙发上,闻言把头小幅度地抬起来看了看,姿势很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开口点评:"根据孟德尔的豌豆实验来看,理论上应该是。但是实际上,你既不一定能认出来高茎和矮茎,也不一定能种出豌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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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珠泫不屑地翻个白眼,手在花盆边缘摸了两把,摸了一手泥还嫌恶地甩了甩:"那你说我要是回了大邱,去播新闻的概率是不是会大一点?"这话像一瓢热水,烫得乌龟一下子翻身从壳里坐起来,脸上的笑瞬间消失。金泰亨本以为三四个月前的那个冷雨夜早就凭空消失,没料到裴珠泫在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里谋划了一场伏击,面对旧事重提他皱着眉头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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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珠泫自顾自地讲,眼睛只看那个花盆却不看他,说大邱好,小地方,是家乡,民风淳朴,风景宜人,汉江穿城而过,放送台的机会也多,总能让人觉得未来有点希望。外面的春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给整个人的轮廓勾上了一圈金色的线条。金泰亨愣愣地想,哦,原来裴珠泫才不是易碎的玉石,她是一粒长得很像玉石的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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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珠泫说完这句稍微顿了一下,抬头看了金泰亨一眼。金泰亨猜测自己的脸色应该很难,因为裴珠泫脸上出现了那种看流浪狗的表情:"我也不是就不回来了呀,地方每年有一个选拔名额保送来首尔放送台的呀,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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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样的话?姐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和我一直在一起不行吗?"金泰亨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质问,他一把捏住裴珠泫满是被泥弄得脏兮兮的手,裴珠泫局促地想缩回去,但没挣脱。她也被金泰亨的反应吓住了,看着金泰亨胳膊上的青筋,觉得自己的手腕很痛,但她还是抬起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哄一个撒泼的小孩子那样:"那也可以,但起码要等到这一把种子结出豌豆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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