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飨流溢，觥筹交错，宫娥们鱼贯缀作翩跹的燕尾，穿行于矮桌编结而成的疏柳里，横剪开稍显喧闹的秋。】
【纵是在这般的喧闹里，皎皎仍是静的，裙衫因端坐而垂委，像披了层秋霜般的冷白月光，因身侧落下一片影，方才转开目光，仰首时，带了些对来人的探究。】
【是怀行。我亟亟起身，将垂下的两手乖觉交叠于身前，朝人致意一个颔首的礼，请她坐下，还张望着要寻宫娥，或许再添一副碗筷来。】

【九月里仍旧端着八月的苦，夏尾流连，玉蟾格外皎皎，映衬着流光的珠阙，亮在夜里。我沉於头顶玉蟾，转角一楠竹林，无由来地秋风吹拂，风里生生踉跄几步，恍然拾阶入殿】
【我携凉风而来，袖口卷着苍穹明月光，亦是佐有秋日冷意。殿前早已伴着丝竹铃鼓扬了水袖，我垂着眼，鬟女引我入座，敛裙时发觉摆上缀有行来枯黄叶，脉络清晰可见，随着收手的细小动作，枯叶落在一旁，大抵是转角林囿那阵风所沾，它业好奇想趁着风一探究竟】
皎皎，【我对上她的眼，莞尔】你与这儿格格不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在此时热闹中被四处拉扯，夹杂着喝彩、乐声，以及各宫之间的虚与委蛇】

【所谓的皎皎格格不入，又何仅只是此一处呢？并不答她的话，但这并不意味着喧嚷声中，它们就这样自我的耳边错身而过——我垂下眼略一摇头，类似这样的形容，已然听过许多次，以此告知她并不在意。而后拢袖侧过些位置，稳稳坐于腾出的坐处一旁，又因身量之别仰首，乌珠倒睁得圆润，专注地凝瞩于人。】
【与白雪铺延的冬日蓦地绽出一点春芳，昭彰着东君已经降临至人间不同，熙攘与唱贺间阒然不语的帝姬，很是轻易地泯于其中，鲜少会引来旁人的注目，除却怀行皇姊。】
【叙话总不能闲坐，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宴会上，我不好多言，却不能将她怠慢。于是顾虑着酒醉伤身，拂开一片随贵主而来探寻喧闹的落叶，拢袖时提起了茶壶，轻缓往杯中倾去，茶汤澄澈，我双手捧着白瓷搁于她座前，默不作声地等人叙说来意。】

【造物主有意夜色四沉，拢山水罩云烟，我有一潋秋水，可季节更迭，以秋蟾铺华裳】与我一块坐会儿？【一顿，扬了笑，复添】我也不习惯那处。
【她垂眸极微的摇头，跌撞落我眼中，犹平静无波的水泛起细小的纹，随着袖口摆动而一探究竟来得落叶匿迹。因姗姗来迟，引旁桌二三人侧目，待我在她身旁坐下，周遭又如初始，二人似隐于一众中】
【白瓷茶盏搁置面前，上漂浮着翠绿茶叶舒展着蜷曲已久的腰身，我呷温茶入喉，以此舒缓秋风吹燥的喉咙，搁落茶盏时还能闻及，茶沿与盖互相轻碰的声响，在二人之间尤为清脆。再观桌前，玉盘珍馐、红绿瓜果遥相，动箸之人少之又少，酒早过几巡】
早之前的几回宴里，就见你每每一人独坐、疏远世人。【兀自笑开】并不是来作说客，只是见你，总觉着像极了之前的我。

【铜漏催晚，无声中昭彰飨宴更深一重，于是更见酒酣秋意浓，冷梅香更幽。】
【父亲的血脉下延续数十位兄姊，我总不曾一一相与，泰半时候皆如她所言，仅仅是在早前的几回宴里，目光逐一逡巡，认得诸人面孔，便就如此而已了——甚或是年岁尚轻的，坐在更远之处，时而也并不能为人细细看清。】
【故而我闻言时，下意识地揣了几分惑色，捧杯的指尖在唇际正要触及杯盏时一停，茶香缭绕在鼻尖，然而我并不急于管顾，而是以圆睁的眼、同其中明亮的神光，意在询问她，从前的她是甚么模样的，又何以变作如今，有别于从前。】

【她眉宇之间的惑色落入我的眼里，我噙着笑意，不疾不徐】总喜欢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藏在心里慢慢独自品。【所剩下的偏执一层层亲手将自己禁锢在原地，筑起如朱墙般的囚笼】后来发现，世人的热烈、人情与世事都难以再感动了。
【沉舟总有一天会被其他所代替，病树熬着业终究会腐蚀心成了枯木】孤身一人业好，成群结伴业罢，经历世事，这些都不重要了。
【手指触碰到温凉的茶盏壁，天果真是冷下来了，这茶都凉的这么快。我依稀记得，怀隐在年岁尚小时曾对我说过，我曾见你，静坐的四月的光阴里，似离群的孤雁】

【皙女不说话时，心里都在想些甚么呢？】
【倒也不是漫无边际地飘往远方的山川风月，全心神自然是倾注在当下所见所闻不假，容色淡淡也并非是无喜无悲，或是幼时所致，或是旁的甚么，一双眼总比言语更能诉情表意。】
【只眼下这段来自岁长的阿姊的陈词，我听得云里雾里，却又碍于她神色有异，半晌不曾再提出问询。】
【犹疑了几息，直到席间的祝酒词左右再起，一片喧闹，我才仿佛像是对这般的情状丢盔弃甲、缴械投降，默不作声地为人换了一盏热茶，递去时聊作宽慰。】

【我将思绪落在远山微澄，飘过漫野，拢星辰观月，秋风不喜，万物可悲，吹散游荡回阙里殿中，眼里无光。她像是幼时我常与之叙说的庭前槐树，它业不言语，只是静静的、温柔的听着，偶有风起低沉的作为回应，——以热茶相承】
【垂下眼来，茶雾氤氲视线，许久一笑】皎皎，这是第几次出宫了？
【遥遥记得，是不久前得的封号，是靖瑛，与她极其相称。宫外繁华吸引了不少姐妹向往，却半点业吸引不到我，大抵是宫外了无牵挂，贪恋宫内富贵的帝女，说出来当真笑话】
你是喜欢朱墙里，还是朱墙外？【唱诵再起，烛火印眸，似眼中消失许久的光亮】我是喜欢在墙里，四四方方的天地，生于此，长于此。

【那茶盏入了她手中，皎净白瓷恰能同一双葱玉相衬，与我叙话的皇姊，于茶香里稍顿声息，末了付之一笑，勾动得我也一并莞尔——我想那是已然过去了，或也无须我久而久之地同她宽慰。】
【大抵是宴飨将行至末尾，又或是我当真顺着她的言语思量起来，一时间外物皆不能有闻，紫宫中与寰尘间，年轻的皙女于此两相取舍。】
【我坦诚地竖起一指，这是皎皎头一回出宫，虽有青鸟为信，确是帝女初回来赴约，后一个问题却不甚敢答，仿若那个答案足以令人三缄其口，尔后我却又倏尔转念，素来寡言的人，哪怕是略去因由不提，想也难能有人追根究底。】
【是为一树梨花白，不是雪色、不是月色，更非不该根植于高门的白梅。】
喜欢宫外。

【月色温柔，映照着亭台楼阁，良辰美景，适合有情人秉烛观花、灯前温酒】
【一指入眼微微颔首，随着鸭睫盖住眸中情绪，再抬首时消失无踪，聆及她清脆的四字，引得我侧目。当晚风吹起她嘴角酒窝，岁月被拉得太过悠长，以至于让我忘记时光】
好。【无波无澜，她静默着，是我往后的日子中，数个云笼雾罩处，无法隐去的连绵，半晌忽道】你见过破开夜幕的天光吗？
【宴末了，众宾客依旧端着酒盏没完没了的叙说、攀谈，我搭着阿环的柔荑起了身，看了眼身旁的娇娇，复俯身在她耳畔】
皎皎，同我一块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