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日宜闲坐，烹茶可亲。我虽未臻化至李茶痴连身后家祭亦仅需一饭一茶的境地，却也很受用烹点佳茗的过程。彼同释家一般令人禅定开悟，有「都摄六根，净念相继」的妙用，从而更好地理红尘事。】
【 我请乌西哈来，借的是赏朱砂梅的名头。摆设布帐纸屏，暂避霜雪，一品清欢之味。】
【 炭取的是素有「汤友」之称的长兴金炭，足以茶不恶烟。我凭麸火拨弄，等着山泉水开，等着乌西哈来。】
【 渐有跫音近，自己头也不回地。】到了？教我好一通等，想是迩来工部事繁，瑞王倒成了柏林胡同的稀客。【 是再熟悉不过的打趣口吻。】

【冬日盛雪催人，牖外雪粒如刀割面，冷冽之余也压开树树红梅。世人惯爱寒英，我亦如是。是在他礼王府中踱着再清闲不过的步调，渐次嗅得香茗之味。于这天地一白的寒冬之中，滋味出三两禅意。】
【我履声渐盛，但望礼王烹水候茶，不及他回首，我兀在主人跟前与之对坐。庭在小梅园中，将回眼睇望时，所见尽为朝彩昏霞。闻话笑他。】
正是难得的闲机，所以踞在我神策卫的一隅挨过冬景。及春色逼人，又是个难歇步子的时候。【执钳拨火，问他】哥哥呢，户部事稍歇了？

【 茶经载：一沸鱼目、二沸涌泉、三沸鼓浪——正所谓文火炙茶，活火煎水。茶需工夫候着，很多事亦得徐徐图之。炭火无焰有光，两人的神情皆映照得柔和。】冷不冷？
歇不了，但见你——【 不慌不慢地开口。】我总能抽出时间来。【 想起旧年往事，我谑笑。】都这么大了，难不成还怕哥哥考较你功课？
【 水声伊始千车捆载，尚待松风并涧。见他接过拨火的活儿，我另用净布拭起茶具，将将切入正题。】对你八哥印象如何？
【 突兀地一句，又转回前话。】今日的茶是两山绝品的老龙井，江南风味。【 口齿一抵，重音压在了「江南」二字上。低眉冁笑，姑苏的枕河人家、维扬的廿四桥明月——我跟江南总脱不了干系。】

尚好了，这样的雪天每年都得挨过一回。早要练得百寒不侵。【炉中银炭静默未言，壶里沸水咕噜声响未歇，骤然馋起嘴，预备着人去取两瓣福橘来吃。正是霜雪堆户的冬岁，宜嗅橘香。】
【他话中言语漫漫，我也渐次学着沉静听，一听辄笑】这亦是哥哥的考教。
【觉罗多子弟，阖宫嫔御所出之子，皆为称兄友孝悌之人，实则既多则情寡，礼王既因血胤所承，更为启祥幼稚之长兄。我略在他功课二字上，漫想起些前事】寡淡这两字，是能说的么。旧岁哥哥常与他行走一处，我跟在后头是拿过些果子的。
如今各在诸部供职，会面愈少了。【江南两字落耳，嗅这茗香】哥哥似同江南有奇缘。这回是哪来的江南风物。

【 我拎明制的供春壶滚汤洗茶，涤垢发香。而后借助臂腕的力道，来回冲泡，朝他「凤凰三点头」，以尽东道主人的本分。腻绿长鲜的龙井随倾水的涓流浮浮沉沉，我用仿古的黑釉盏载茶汤，推至他面前。】请你吃独一份的茶。
【 自己目光掠过他的动作，随口嘱咐两句。】橘子好好剥，届时放烛进去，做几盏小灯供妹妹们玩。
除开昔日御书房同师的情谊。【 侃侃地替人释惑。】乾宁五年，你尚未开府，那时我同睿王督办缮庙营园之事，其间和他有所交集。【 一息的工夫，顿了顿。】和王人如其徽，并不与人犯难。
乌西哈，不日我将再赴江南。【 姑苏骤起风浪，非是表面上的一派波平如镜。】此番两江捐纳之事，未尝不能为一阵借力的好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与卓戟五年往后疏间不少。我轻笑，征询乌西哈的意见。】你觉得呢？

【茗香亦随东道动作於此雅舍浮沉摇晃，聊伴满室隆冬的白灼之光，及至一盏黑釉龙井呈在眼下，且顺舟拂水】独一份的茶？若非是哥哥所邀，我倒不敢吃。
【如是作笑，龙井之嗅漫在唇齿，亦将他话间的余韵、未明之旨推陈而开。】哥哥的顿音【抑说斟酌】好生巧妙。江南是哥哥的域场，既已开局，当次序落子，捐纳一道可为契机。
【侍儿又奉果盘，其间梨、橘各式，既已纳下，又使之屏退。同冬哥漫讲此类从前鲜言词句。】然则捐纳后续牵扯颇多，他既为“和”王，可愿行这——或生“不和”之事？

【 就梅观景，乃冬日一大赏心乐事。因在小园，未点炉香，教雪气一激，果的清甜香味四溢。我玩笑着应他。】若不是我邀你，我也不敢教你吃。
水清无鱼，我见当今倒是苏内翰笔下光景，藻荇交横。【 陆绩仕吴归乡，两袖仅携清风明月，舟轻无装，后取重石方得渡。这世上火宅之念人人尽有，哪又寻得到良多的郁林压阵。】「和」么，既和得光，自然亦该和得尘。
【 我俩目下很有王子猷出都得见桓子野，子野踞床弄三调，客主不交一言的高情与犀通。】我此去江南，不知归期。额涅、女弟还有府眷全托与你了。【 我与他，一藤之瓜，荣俱荣。我莞然。】不知乌西哈在都中能否再添一二「瑞」气呢？

【 我开始替他剥栗子，因着糖炒过，蜜已然渗透入骨。剥栗子、砸胡桃的动作相类，我又忆及外放好几年江南的介甫，江南的冬湿冷，也不知他捱不捱得住。】
【 聆他言，不由眉舒一笑。】我俩倒想到一块去了。【 我二人母族不显，为今之计倒是以联姻为上策。】我早年应了叩德，要找机会向皇父求娶嫡妻。如今额涅要办宴相看，说不准「双管齐下」。
【 眉眼温和，再添。】我命厨房炊了面饼，一会儿「咬春」完再走。

【窗下点点寒英绽色，暗香浮动，再衬春茗，颇有几分难知人间时令。正游曳在此间闲散中，掰开两瓣橘，绢帕拭过手。将话应他】
水清无鱼。这话徐舍情也同我讲过，怎生答得他，尔今我忘了。大抵那时是没给他什麽好脸色的。
【和王此人于我交集疏浅，冬哥既有此言，想他当有分寸，乃是颔首道。】哥哥既去江南，我合该在今做哥哥的眼。从前如是，今后亦如是。
【递他两瓣橘】京中之瑞在君父，在百僚，在万民。当然，瑞王也当仁不让。【话完又续】我预联叩德。

【敬存是他旧岁伴学，此间情谊自然不必多说，其后与他同在工部守职，皇木收储得他襄援诸多，这也算是我同叩德的真正旧缘之肇始。】
六年年冬母亲同我提过叩德格格，靖庄的伴读即是了，不知哥哥有否耳闻？【栗香截住了橘香，我聊且思索，转而又续】我因他故同父亲提了博尔君氏，细推敲来，或者还算一记声东击西。
【面上泛笑，旧岁在四川舆前执有的灯台，恣扬的妄语。恍若早经雨打风吹。】哥哥，开弓之箭，既赴逝水。永无回日了。
【盏茶落在案上。我敲下一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