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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戏〗赤伶: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江湖:长安拾渡.内附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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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拾渡重阳晒戏来了!
本来是要做视频的
没错,管理组又变成鸽子飞走了。(本次与群主无关 )
度娘求放过
未见end勿插


IP属地:湖北1楼2021-10-14 22:26回复
    长安拾渡致力于演绎出每一个的故事,人人皆主角,以个人主线+门派主线+江湖主线的模式打造一个不一样的江湖!
    下放敲门砖


    IP属地:湖北2楼2021-10-14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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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次晒戏选自个人主线赤伶系列,讲述一代名伶跌下神坛,错把仇人作恩人,最终得知真相成功复仇的故事。共分七场完结。
      1.惜梧桐米香主大摆生死局,出外台乔老板艰难做抉择
      2.听惊梦琴伴戏叹知音难觅,闻计成弦断绝恨悲喜不知
      3. 误饮毒酒名伶倒嗓沦落客,戏迷援手祸福未知得新生
      4.乔姑羡威逼同门求原委,贼师兄为保性命道真相
      5.鸡汤下毒米香主敲山震虎,盛宴杀人乔辞树恨意难消
      6.盐铁中各怀心思戏子复仇,鱼汤里玄机暗藏米璐殒命
      7.乔香主刻石立碑怀旧主,米小姐葬身青城恩怨结
      青门.玄水香主.米璐
      出戏人:荆山玉@醉挽春山袖

      原青门玄水香主,蜀中富商米家独女,新婚当日母亲去世后终身未嫁。受母亲影响喜欢听戏,又因父亲被戏子掰弯导致家破人亡而痛恨戏子。为人阴暗狠毒,唯一的温柔给了一只黑猫。不甘家产被族人所夺,十六岁设计火烧祖宅,成为米家家主。十八岁加入青门,二十岁任玄水香主。此后生活糜烂,对戏子的血腥报复变本加厉,捧戏子过程中不断试探,将不符合假想的名角儿一个个毁灭。乔辞树是唯一的例外,最终也死于乔辞树之手。
      青门.姑羡郎君.乔辞树
      出戏人:赵长行@她似午夜晚风-

      青门人牙子头目,因形貌昳丽人称“姑羡郎君”。孤儿,曾为乔家班班主爱徒,班主死后成为台柱子,因米璐挑拨被师弟下药毁了嗓子,赶出戏班,后随米璐进入青门,将乔家班上下贩卖为奴后成为人牙头目,以垂南戏院为遮掩做着人牙生意。最终得知真相,于轻音阁中毒杀米璐,成为新任玄水香主。
      感谢群主赵小树@🍀赵小树🍀 对戏子侬袖的友情客串。


      IP属地:湖北3楼2021-10-14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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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开远二十四年冬
        地点:四时斋
        -
        米璐
        被翻红浪,几番颠鸾倒凤之后,早已驱散了初冬的寒,燥热的双颊经冷风一吹,眸子也恢复了几分清明,依旧难掩云雨之后的情欲。
        翻滚一圈,从人赤裸的身上碾过,手肘抵在人臂弯里研磨,扬起的手指挑起下颚,另一只手臂绕过脖颈,伸出食指停在他鼻梁处,伏身覆上薄唇,四目相对,欣赏着身下之人眉眼间的惊恐,如同尝到鱼腥的猫儿,良久才放开口中的猎物,脸上笑容恣意放肆,声音娇媚得好似新婚少妇:“角儿好生可口……”
        “那香主……可还满意?”
        明明俏脸疼得扭曲,嘴唇微微红肿,满眼皆是恐惧,却硬是要挤出谄媚的笑容来,逢迎着问询,何苦呢?
        突然失了兴致,薄纱轻裹,起身下榻,“吴妈,备水沐浴。”
        那俊俏的角儿穿戴整齐,早有彪形大汉在院外等着,送他回转。
        备好了热水,丫头提来倒进浴桶里,撒上一些气味温和的花瓣,周身浸在水里,疲惫尽退。片刻吴妈又端上来黑乎乎一碗,“小姐。”
        伸手去拿,吴妈却往后避了一下,惹得几滴汤汁洒在了托盘上,扫她一眼,照样端起一口闷下,放下碗,嘴角略微有些笑意,“这角儿还挺顺口。”
        吴妈眼睛一亮,“那小姐,可要留下他?”
        目光一凛,“你知道我的规矩,照旧。”
        吴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瓷碗,叹息一声就要退出去。
        “等等,乔家班那位小角儿可有日子没见了,你走一趟,请来唱出连台。”
        吴妈驻足,小声嘀咕:“前两天才天……”
        “说什么呢?大声点。”把话听得清清楚楚,偏偏又懒得点破。
        “小姐,您的身子……”吴妈似乎明白自家小姐意欲何为。
        “多嘴,你亲自去,莫要怠慢了。”趴在桶沿上任由身后婢女搓洗,待人离开,阖上了双目。
        -
        乔辞树
        “有心儿郎啊,金乌归了巢,明月上柳梢……”
        乔辞树口中哼着小调,笔蘸粉汁,勾完了面上最后一笔。
        戏班子里从不缺豪绅恩客,自打那日他粉面登场一嗓闻名,头面宝衣便如夺饵鱼群一般来了又留,使得这十步一周的厢房更显狭仄。
        “公子嘟囔什么呢,贵客遣了轿来,都在外头等着呢!”一位半老的姑嬷进来,正见乔辞树不徐不疾地拭笔,忙不丁上来抓了一支珠钗就往他的髻边簪,边簪还催,“怠慢了贵客,可不怕小公子红得久了!”
        这姑嬷手下不知轻重,只打紧着动身,钗子被发这姑嬷手下不知轻重,只打紧着动身,钗子被发髻别住,一时下不去,她便使了吃奶力气往里捅,乔辞树费了工夫打的髻也受力歪斜,甚至还被拔了一撮乌丝下来。
        乔辞树吃痛,秀山一紧,眼神也敛了几分。待姑嬷千叮万嘱地阖门出去,乔辞树恍若未闻过那姑嬷的话语,仍是不紧不慢地将发髻扶正,再将那格格不入的珠钗摘下,换成了夜头才绽的一朵芍仙。
        挑眼镜中,乔辞树一颦一笑间皆是那魂散荔海的贵妃。
        其实对于这位贵客,乔辞树并非不识。那人是位贵女,醉心戏曲,常来捧他的场,以至于后来,但凡乔辞树扫见那女子身影,便会冲彼方无声颔首以作问候。
        他总觉得,那女子听戏时,眼睛里的痴迷是真的。她的表情与旁人不同。
        乔辞树亦步亦趋地跟着姑嬷上了轿,又下了轿,满头的珠翠摇得叮当响。
        在此一声泠泠中,乔辞树第一次在戏台以外的地方开了嗓,唱的是一整折梧桐雨。
        曲终,乔辞树毕恭毕敬地谢了段儿,嗓中温热以至于略微带哑,与他清朗的嗓音格格不入。
        “米小姐,若您尽兴,小的就先回去了。”
        他的声音太温,以至于呼过的空气都凝成了小雾。
        -
        米璐
        四时斋里有戏台,只是沐浴更衣后实在疲懒,一身轻薄外衫窝在铺有地龙的屋里,懒得踏出半步。等人来便也直接请了进来。
        声调也是宛转悠扬,凄美绝伦,咿咿呀呀,端的是韵味十足。
        招手命人取来桐落,指尖慢捻,琴音融入更显悲戚缠绵。
        “消遣此时此夜景,有禾步闲庭……”弦丝挑动间轻声唱和,一时竟忘了那深入骨髓的恨。
        或许,恨入骨,爱亦入骨。
        一折终了,琴声渐缓,终归于虚无。
        从丫鬟手里接过温水一杯,足尖一点至人身旁,一手搭上他肩膀,眼角丝丝魅惑,声音轻而缓,“若我说,没尽兴呢?”另一只手把瓷杯送到人嘴边,“雪煎银针,小角儿喝一盏,继续可好?”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配上成熟老练的唱腔,莫名生出些不忍来,还想听他再唱一阙。
        毕竟,今日之后,他这日子怕是要按天过了,这等好苗子,也不知何日再遇。
        -
        乔辞树
        乔辞树将两折水袖叠在腕间,怔愣了一瞬,仍是接过那杯香茗饮下半杯,人未出戏,指尖柔态未收,便仍如端得一朵遗世牡丹。
        饮罢,他将瓷盏轻然搁下,眉间是恰到好处的淡离与客气,笑容间的谦卑亦是毫发不爽。
        “多谢小姐如此抬举小的。”他两手相握,拢于袖口,“浮生万物皆可入戏,若真要小的唱,只怕三天三夜都未必使您尽兴。”
        乔辞树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嫩尖儿,若是旁的伶角儿,有此贵客,再唱一折又有何妨?只他嗓中早已疲惫,又珍惜有知音如此,不愿落了档次以次充好,随便唱唱去斡旋于她。
        他略微后撤一步,仿佛撤离了一场盛世春秋。“文有圣贤,道一句彩云易散琉璃脆,是为今朝别离,他乡再逢。”
        乔辞树生而体态颀瘦,素来唱得是宛转悠扬的旦词,偶尔幸得戏客一句“人戏两融,曲如珠玉”。只他道出此句时,一身清骨,似又与方才那凄凄戚戚的贵妃有异。
        弗若只心中一动间,入得洞天,出得安室。
        -
        米璐
        眼尾打他指尖扫过,眼波流转间将那仪态万方尽收眼中,比之他那短命师父虽有不及,却胜在年纪尚小,日后怕不是能为巴蜀所限的,只可惜——
        俳优伶人,一声角儿难上难,堕入深渊往往只在反掌之间。
        戏子入戏,痴缠爱恨皆是冷暖,奈何戏中人下了高台多卑劣低贱,不堪得如同丧家野犬,见了人便摇尾乞怜。
        时近初更,穹庐之上,又是一场将将沾湿衣物的雪,
        “那便唱他三天三夜又何妨?”手腕一扬吩咐仆婢布置戏台,屋内一众丫头应声去了,独留两人及一个用惯了的乐人,作势就要留他唱上三天三夜。
        声音嘶哑恍若未闻,却听出他话中疏离,莫名有些欣喜,他,不一样么?
        “小角儿若是累了便将息片刻,待到明日,我请叶晚园叶老板与你搭上一出可好?”
        叶晚园,巴蜀一带梨园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至今还未和哪位小角儿搭过。
        一边利诱一边侧过身去拿茶盅,本就单薄的外衫往下滑去,香肩半露,不经意间一个回眸,笑靥如花,深藏了瞳孔中的复杂。
        “再逢何日,不如一朝兴尽,乔老板,你说呢?”
        曾经对他师父的称呼,如今一抔黄土,想来“老板”二字何等讽刺。
        -
        乔辞树
        乔辞树眼中闯入了一片酥白,他敛下薄睑,恰避开了与她对视。
        桌上的茶盏并未盖拢,那茶盖教盖钮抵着斜撑在一旁,此时轱辘两转,落于地上,发出咚的闷响,盖却未碎。
        梨园向来有不成文的规定,未出师的不准粉面登台,出了师的不能擅自开台,成了角儿的不准夜不归宿,只因这一帮戏子说是班老爷的弟子学生,到底也不过是一群签了卖身契的孤人。
        乔班主于他有大恩,他便万不愿吃里扒外。故而他既不能开台与其他班子的角儿同台,又不得做了求荣的行当,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于是,他略别首以作婉拒,“小的有幸得祖师爷赏饭吃,招牌还没挂起来,怎好教小的自己给砸了。”
        “小姐只管听戏,小的却不能狂悖。好话道曲不过三,是怕艺者技穷,而听者失兴。”他轻咳一声清去喉间疏涩,弯腰去拾那跌落的茶盖。
        “多谢小姐抬爱,小的敬您惜曲,今日便更只能尽于此了。梨园行当规矩森严,护得是您的面子,也是小的的招牌。”
        迎光抬首间,他悄然一笑,内里是两分自嘲三分客套,剩下五分尽数藏在话中。
        “毕竟,小的是伶,不是倌。”
        -
        米璐
        “艺者技穷,那是能力不济。”进前一步,指捻兰花捏着边缘将碗盖接过,顺势以碗盖挑他下颚,戏腔一起,“而我~信你——”
        身形一转靠上桌案,提壶茶水添至七分,碗盖从高处落下,哐当一声,不偏不倚。
        “至于听者是否失兴,就不劳费心了。”
        拒绝,理由却是牵强的够可以,叶晚园年近花甲,早已不在戏班子里搭台,与之一道多有裨益,何来的自砸招牌一说?再说规矩千般,也不必效与死人,更何况梨园之中破规矩的多,守规矩的少。
        明明未带弦师,一身锦绣衬得贵妃雍容,目光刮过粉墨脸庞,仿佛要穿透皮囊直逼骨相。无论他是年少不知风流事,还是真就千古和圣柳下惠,试总要一试的,毕竟,食色性也。
        脚下沉稳,面上轻浮,衣衫不整也未见整理,一步步逼近,“面子?我米璐以女儿身混迹商贾之间,最不在乎的就是……”伸手拍了拍脸颊,“这个了。”
        直把人逼得退无可退,正要饿虎扑食,动作猛地一僵。
        “是伶…不是倌……”口中喃喃,声音小得自己都难以听清。是啊,若是当初那鱼郎明白此理,米家也不会……
        “算了,你走吧。”默然一声叹,背过身去,步子也虚浮了些,拢好锁骨以下的衣襟,仿佛刚刚发现似的。
        桐落之前站定,伸手撩拨琴弦,未成曲调,似诉似怨。
        “等等,戏便罢了,唱个小曲可否?”问句说得不容置疑。
        -
        乔辞树
        他既驳了贵客的盛情,此等要求便无道理再拒绝。乔辞树固然忧心此位小姐顿显颓态,然而却不好加以劝慰。
        只怕令她悬心的并非是他不肯献唱,而是另有隐情。
        乔辞树如踏云履,行至琴前,躬腰近弦,以拇中二指作勾,起了头调。他手背瘦削,于上可见脉络青纹。
        “有心儿郎啊,金乌归了巢,明月上柳梢,”虽是坊间小曲,他站着弹,亦显得极为认真,眼睑半垂,声如清泉淙淙,“月儿望窗边,姑娘发上落,一鬓青丝遭月泼,半城小燕带露荷……”
        是朗朗上口的曲调,乔辞树便未捏着当戏来唱,正配他此时沉哑的嗓,如哄婴孩入梦,絮语低喃。
        “……半生涩来半生苦,原是陈醋当了墨。”
        一曲毕,乔辞树扶弦平声,“原来人世间那么多哀怨情义都可写成词曲,您所忧心的事,或许也左不过是一歌之愁。”
        乔辞树自知赘言,只是他眼见贵客如此,以为是自己不肯遂意而致,心下恻隐愧疚两参,不禁出此多言。
        -
        米璐
        指尖勾动琴弦,在人近前时,微有诧异,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退至他身后静静听着。七弦瑶琴素来高雅,多奏高山流水,以琴伴戏已是罕见,如今这下里巴人的曲配上浅显易懂的词,经丝弦一和,竟有了些余音绕梁的味道。
        曲终,袍袖一展单手覆上他手背,眉眼俱是笑意,“想不到小角儿一手琴技也绝伦如斯,只是这琴可比不得戏园子里的三弦,不可胡弹。”
        手上加力往下一摁,与腕上天蚕丝同等材质的琴弦实在锋利,他那几根修长手指顷刻便多了一道细而深的血痕。指尖如钳,挤压使得血珠儿一滴滴摔在琴上,溅起绯色碎玉。
        “好角儿,忍忍。”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我惜你之才,想请你留在米家献唱,奈何……”
        “乔老板是个守规矩的,想来又会拒绝了,也好……”
        音脱得长而缓,不着半分怒气,右手一翻,从后往前一绕,峨眉刺架上白皙脖颈,声音依旧平缓,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留下,死,选一个吧。”
        -
        未完待续……


        IP属地:湖北4楼2021-10-14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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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上
          -
          乔辞树
          乔辞树本以为这一遭不过是普通出了趟外台而已,又本以为自己的一曲小调能抚平她心中哪怕万中之一的喟憾。
          十指连心,指尖吃痛,乔辞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抬眼见人间皆是不解与惊惧,他不知贵客何以处处相逼,本以为是个惜曲的主儿,谁成想竟是个疯魔成活的人。
          乔辞树惊得浑身僵硬,他不过未满二八的年纪,何曾见过如此阵仗?那抵在颈间的峨眉刺映出寒光,道道犀利,使他丝毫不敢错眼。
          “小的贱命一条,本死不足惜,”乔辞树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双手紧攒,“小的不唱,非是不肯,而是小的所唱非您所求。仅以一曲两曲聊以慰藉便罢了,再多的靡靡之音,可否当真能使您欢愉?”
          他深吸一口气,蹭着峨眉刺的刃转身回去,脖颈皮肤上登现一条浅浅的血线。
          “小的唱的不过是戏,您呢?您到底想要听什么呢?”
          他初次直视进米璐的一双眼,眸中尽是炯然。
          -
          米璐
          撞入眼帘的一双眸,惶恐不过片刻,见多了生死面前苟且偷安之人,这刀剑加身面不改色的本事倒是新鲜得紧。
          小小年纪言辞犀利,句句如刀戳进心里搅起惊涛骇浪,再剜下肉来。想听什么?自然是戏子拜倒在石榴裙下,力竭而亡,不过眼前这人,似乎要例外了。
          至于欢愉,至少听戏之时是的,戏是娘亲挚爱之物,可每见戏子逢迎,便压不住心头无名邪火。
          内里绞痛,手腕一抖,刺尖随之转动,回神之际手指一拦才不至于送人上路,那颈项间再多一痕朱红,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妖异。
          “好角儿,莫要自轻自贱嘛……不过想留你,从今往后就在这四时斋里唱了。”
          面上笑得愈发柔和,收起峨眉刺,右手也握住他手腕,“至于我想听什么,来,放松,我告诉你。”
          双手缓缓靠近琴弦,用那伤手一勾,起了头调,温声询问:“乔老板您说这规矩,可破得?”
          -
          乔辞树
          米璐的笑容中藏着一把刀,这令乔辞树难以分辨她红唇一张一合间究竟说了什么。他觉得颈间淌出一缕温热,顺着他脖颈上的筋缓缓流下,又被衣襟上的布领尽数吸涸。
          乔辞树知道,那是血。
          原来这地方叫四时斋。
          四季常青有松柏,人间不灭唯真情。
          何等讽刺?
          他眼睁睁地看着琴弦颤了两颤,心中惊惧交加,这使他竟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麻木。回想前十五年来,乔辞树过得并不顺意,幼时双亲亡故,他辗转于街坊各家,后又在各路人牙手中颠沛流离,直到他进了乔家戏班,穿上了那一身水袖霞帔。
          他知道贵客想听什么了。
          乔辞树默默地垂下了头,目中星火亦消于烟云。他并未回答米璐一问,反倒转而去寻乐人手中的琵琶,琵琶入怀,他在柳凳上坐定。倏间,他峥然拨弦,其声犹如裂帛,和的是米璐起的调子,不过仅此一拨后,再无续声。
          三息过后,乔辞树才抬起了埋着的头,牵扯出个极为勉强的笑容。
          “小的想活着。”
          此间诚恳千分,亦是将心中的渴求宣之于口。
          -
          米璐
          撩拨一音,下手却并不算轻,意在触及伤口,以观其反应。可那手指就如同不属于他一样。
          放开那双手,足下一点,侧卧贵妃塌上,分出些耐心来,满心希望地等待那个答案,就连眸子也带了光。
          一声琵琶,几个字飘入耳中,禁不住苦笑一下,一颗心沉了下去,到底还是走了眼。双目一阖,再睁开时,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无情,不复希冀,也不复魅色。
          “好。”一瓶金疮药丢出去,准确无误地落在他面前,招呼吴妈,“送乔老板回去,”
          四时斋里从未蓄过戏子,那方戏台上向来你方唱罢我登场,才好寻找下一个猎物。
          本以为他会有所不同,没想到也不过尔尔。
          吴妈回来时,依旧是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头一次摇头将碗推开,可喜得吴妈脸上皱纹挤成了一团:“小姐你……可是要留下?”
          “没成。”短短两个字便闭了眼,良久才添了一句,“我答应他了,让他活着。”
          -
          结。


          IP属地:湖北5楼2021-10-14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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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开远二十五年
            地点:四时斋
            -
            米璐
            四时戏楼,四时斋一隅。
            请的是蜀中出了名的戏班,唱的是整折的惊梦,独独不见弦师,唯有琴声相伴。台上的角儿踏着不熟悉的乐点,水袖飘舞,还是略有瑕疵。
            鬼门道旁,横陈桐落,素指游走于宫商角徵羽,曲调总是不能与台前戏腔完美契合,便越发心浮气躁。
            “小姐……”
            手下坚韧无匹的琴弦应声而断,琴乐戛然而止,余下的只剩轻声痛呼,指尖伤痕深可见骨。吴妈见此一路小跑过来,牵起手就要数落,在她开口前缩回手,指头放进嘴里舔尽鲜血,“何事?”
            吴妈关切之语堵在喉咙里,只得先行答话,“小姐,事儿办成了。”
            充楞片刻,指尖抚上琴弦,戏台上的角儿没了琴声,清唱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原来,弦断,知音绝。
            伸手去取断弦,嘴角一丝弧度来得讽刺,言语惨淡:“乔家班还真是…一盘散沙,竟然这么容易就……”末了一声叹息,把半截琴弦攥在手里,闭了双眼。
            吴妈满脸心疼,将另外半截琴弦拿过来,“您这是何苦呢?明明爱他的才,偏偏要倒了人家嗓子,事儿成了吧,又后悔……”
            眸子倏然睁开,五指抓向吴妈脖梗,“闭嘴!后悔?机会我给过,都是他自找的!”
            “小…姐……”吴妈老脸憋得通红,就要上不来气时,那只阎罗之手才放开。
            “抱歉。”平日里痴迷的戏,此时此刻也只觉聒噪,一手指着戏台,“赶出去。”
            大量空气涌入喉咙,引得吴妈一阵猛咳,“小姐您今日不……”
            摇着头站起来,“算了。”颓然转身,一步步远离戏楼,“明日找人续根新弦吧。”
            -
            结。


            IP属地:湖北6楼2021-10-14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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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开远二十五年
              地点:蜀中芸生楼外
              -
              米璐
              芸生楼,乔家班常驻戏楼。
              戏台上,贵妃咿咿呀呀唱得好一出《梧桐雨》。
              落座二楼雅座,一盘点心一壶茶,看得兴趣缺缺,台上之人手眼身法步总感觉差了些什么,捏起一块糕点又放下,终究没有入口,一折未了时便下了楼,眼见满堂喝彩,嗤之以鼻,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米小姐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那是戏楼堂口上的老板。
              侧身绕开,并未驻足,语气是少有的薄凉:“我没喝倒彩已经是很给你钱老板面子了。”
              走出戏楼就被一阵吵闹吸引了目光,门前的伙计推搡着清瘦男子,口中污言秽语。
              看清男人长相,心知肚明却还是带上一抹惊讶:“乔老板,你这是……”
              一旁伙计很是不屑,“老板?就是个兔相公,还以为自个儿说乔家班台柱子呢,在这儿瞎晃悠……”
              等一帮人将最戳心窝子的话道出,又不让他们说完,凤眸一凛,出手如电,冰蚕丝直接绞断为首之人一只手,收回的丝线滴着鲜血,在皓腕上擦出血痕,像极了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大街上,我不想杀人,滚。”眼里寒光嗜血,吓得一众人等抱着断手连连退散,远处想要围观的人群也不敢近前。
              “都走了,说吧,怎么回事儿?”拿拇指拭尽天蚕丝上血污,语气平和淡然,看向乔辞树的目光里,除了关切便没了别的,那一丝丝心痛被掩藏得极好。
              -
              乔辞树
              按照乔班主的话,乔辞树是祖师爷给赏饭吃的。
              不同于各大花楼里那些男生女相、美得雌雄莫辨的青倌,乔辞树面如素玉,身如直柳,静如俊儒,动时才添梨园神韵,风神貌音皆在笔墨之外。
              只此刻,他拿惯了凤笙龙管的手,早已青紫累累;一身缟色孝服还未除去,便已是鹑衣百结、脏污不堪;就连面上仍残着被人掌掴的红痕,那痕迹犹如乱墨入水,惹人注目之际,又引之唏嘘。
              朱颜辞镜花辞树,他哪里还有昔日的样子?
              至于近日来他的境遇,也不过是一叶知秋尔尔。
              几经踉跄后,乔辞树缓缓抬手,碰了碰唇角的血痂,眼神中被从未有过的阴鸷与恨意占满。
              “……得死……”
              这声音如同摩挲老树的皮般干涩沙哑,饶是乔辞树说得平气顺缓,也会因嗓中偶尔的断声显得他异常费力。
              配上戏园中隐约的九曲十八调,这嗓音更添粗厉,可谓十足难听。
              乔辞树此时六神不定,半是如疯若狂,半是恨意攻心,他看着米璐,眼神却不知聚焦在何处,只留决眦处令人心惊的猩红。
              他紧咬后槽牙,直至腮肉僵硬仍不松口,生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他们……都得死……”
              -
              米璐
              心知一个好角儿就此废了,他开口时还是吃惊不小,寥寥数语便下如此狠手,来的比那些见了阎王的容易太多,这往后莫说唱戏,说话都有够难听的,看起来乔家班也确实不必留了。
              眉峰紧蹙,眼里的惋惜心疼做不得假,一声叹息化在唇边:“可惜了一副好嗓子……”
              怪只怪他不识抬举。
              眼前人或疯或狂,或痴或傻,眸底疼惜褪去,扬手一巴掌扇在人脸上,随后指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声音低沉,蕴着怒气,“没走远,去!”
              收回手欣赏着蔻丹,不紧不慢,还是那副慵懒样儿:“我说了,今天不想杀人。”
              “而你……”挑开眼皮看他,食指挑起人下颚,似乎是恨铁不成钢,“拿什么让他们死?”
              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终究不忍在看,放开他别过头去,眼眶有水光闪烁,却没让那不知是哪般滋味的泪滴落,声音依旧平稳懒散:
              “或者给个理由,我为你食言一次。”
              -
              乔辞树
              啪的一声脆响在耳旁炸开,乔辞树才觉面上麻痛,唇角温热,原是遭戏子们撕破的嘴角本未愈合,遭这力度一扽,血痂又裂,再添新伤。
              乔辞树涣散的眼神满满聚集,后知后觉发现竟与昔日贵客当面对立。
              她说什么来着?
              乔辞树遭此非人苛待,早已没了那些日子的灵动与逍遥,他勾肩埋首时活像一条落水的丧家之犬,这一掌虽不重,疼痛却让他神智尚存。
              他哑声张了张口,正欲行礼,又蓦地忆起自己与她已无主客关系,米璐不再是他的贵客,他也不再是那个唱罢春秋唱兴亡的角儿了。
              于是他盯着米璐看了很久,面上无喜无悲,唯一双眸如含苍梧枯石,刺得人生寒。
              十数息后,乔辞树垂下眼帘,伸手轻轻抚了抚方才被她抵住的下颏处,开口时都不自觉染上一层麻木的漠然。
              “……与您何干?”
              -
              米璐
              抬手拂过两鬓,衣袂擦过眼角,带走一丝雾气,整了整心绪,看向他,刻意避开那双眸,目光却落在了裂开的伤口上,瞳孔一缩,这才摊开右手,掌心一抹殷红。
              眸底情绪莫名,掏出手帕替他擦去流出的血,动作轻柔,尽量不要弄疼了他。
              直到那声“与您何干”传来,动作一顿,只觉莫名其妙,帕子塞到他手里,方才就如鬼使神差一般。
              后退几步,背过身去,将几乎下意识蹦入脑海的那句:那我不管了生生咽下去,克制住拔腿就走的冲动,稳了稳气息,平和又略显疏离。
              “与我无关。”
              说完又觉有些讽刺。无关才怪,虽然只是几句话的事,但谁又知道那会不会是关键。
              乔辞树历经沧桑,还是那般心高气傲,只是他这高傲怎就在那个抉择面前低了头呢?
              也罢,倒了嗓子的名角儿,在这肮脏的梨园行里,还不如个人人可欺的乞儿,答应了让他活着,便要护其“周全”。
              “你是我捧过的角儿,哪怕不再登台,也不能让他们欺死,仅此而已。”
              背对着他,闭眼不去看繁华街景,片刻之后才沉吟出声。
              “毕竟,我不食言。”
              -
              乔辞树
              乔辞树低头,颓垂的手中攒着那方手帕,沉默了很久。
              那手帕上沾了他的血,这让他想起那夜四时斋的光景。彼时的他虽也是颈间淌血,只那时,少了这么一方手帕。
              “……这世上,总有些人,心中不然,也须逢场作戏。”
              “我自以为体礼待之,不听不闻,不问不看,便可与之两厢无往,互不厌弃,是我错了。”
              “班主教我勤奋,我便日夜苦练,班主教我淡薄,我便不与之争,班主教我谦逊,我便矜不自骄,可到头来,我仍活的像只蝼蚁。”
              “我的命是班主给的,我的本事也是班主传的,那些人窃钩窃国,夺了我的嗓子还不够,是非要逼我上死路才肯罢休。”
              “我从不妄想有人能真心待我,可如今呢?班主尚且尸骨未寒,魂不及天,他们便急着咀肉啖血,踏尸为阶。”
              帕子越攒越紧,一番话冷恨交掺,唯悲马之嘶、古琴破弦或可与之相较。
              乔辞树强撑着喉中的裂痛,未及哽咽便缓缓阖上双眼,仿佛要将与乔班主那稀薄的情义深深刻在识海。
              再睁眼时,他的悲愤与哀意便不再被加以掩饰,似乎是只说与米璐听一般,带了些哭意地轻道,“他们如何不该死啊?他们就合该被生剐活煎才对啊……”
              毕竟,这前十六年来,他就只是想活着罢了。
              他要好好活着。
              这念头有如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
              米璐
              沉默,为了倾听,抑或是别的什么,不回头,不理睬,安静地等他说完。
              还有恨,很好。
              回转身,芸生楼里,丝弦不绝,隐约听见一折梧桐雨进入尾声,依旧“高朋”满座,叫好连连。
              也不知是乔家班名气太盛,盖过了各个挑大梁的角儿,还是观众薄凉,忘了乔辞树三个字。
              也是,皆是班主弟子,台上之人技艺也并不算太差,乔家班尚在,捧谁不是捧?
              只是那人,曲艺品性皆不入眼,就连容貌也算不得顶好,实在是诱捕的兴趣都没有。
              看着乔辞树良久,微眯着眼,半晌朝他伸出手,语气淡然,带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悲凉。
              “我保你活着,仇你自己报。”
              中指伤痕已然结痂,半截断弦圈在手腕处,与原本的冰蚕丝融为一体,再借衣袖遮掩,看不出分别。
              -
              乔辞树
              收弦一声峥然里,他伸出了手。
              乔辞树不知为何她会愿意收留一个倒了嗓子的废人,不知自己的将来会否坎坷,不知面前人究竟是何身份,更不知自己将要去往何处,他只觉得,面前素陈的一只手,恰似当年乔班主捡他回去的那样。
              就好像,某人在他的生命中早设预谋一般,待他退无可退之时,再辟蹊路,路的那头便是柳暗花明。
              他极为精细地拍去身上的浮沉,对染了血污的地方是擦了又擦,直待他自觉周身已净之后,才肃然转身,当机面朝西方跪下,直磕了足足九个响头才罢。
              乔辞树跟上米璐时,身后满堂喝彩,人声鼎沸,前路却是清风回聚落花,芳草盈阶,又偶有茶烟几缕,黄鸟一声。
              他咳嗽两声,啐去涎血,深吸一口气。
              ——未曾回头。
              -
              结。


              IP属地:湖北7楼2021-10-14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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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尚元九年
                地点:锦官城 垂南院
                -
                乔辞树
                自乔辞树垂髫以至而立,唯事之有三可引之开怀,丝竹、佳酿、利益。
                只他此刻耳畔所荡并非仙曲天乐,手中所持亦非葡萄美酒,摆在眼前的也绝非令人心驰的银两——那是匿在看客喝彩与伶人风华之后所泄出的痛哼,合着糅而无味的淡茶,映出一张饱经蹂躏的姣好容颜。
                乔辞树微蹙起绵锋,斜靠椅背支掌托颌,指尖逡着烫了金边的杯口慢慢地挲,唇边却勾着极平的弧,与眉眼之神大相径庭。
                “师兄啊,看看你如今模样,是谁害的?”
                俟他开口,旁边押解的汉子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小室内仅留二人,一坐一立,四目相错,“我吗?”
                乔辞树说着摇了摇头,嗤出极轻的一笑,“你我师兄弟一场,不是辞树不念着情分,只是这些年来,昼行夜定,我无一日不将往日的那些杂碎恨之入骨,无一日不想将我所受的所有苦难百倍奉还。可惜啊,他们都死了——”
                “然后就让我找到了你,你说,是不是苍天有眼?”
                -
                戏子侬袖
                总有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侬袖不仅是个戏子,也是个婊子,但是好在,他也还有些脑子。
                凭着这些,他才苟活到现在,以及,他清楚得知晓,这个男人现在并不想要他死。或许在乔辞树看来,这是一种折磨,但对侬袖来说,这恰恰是希望。
                他是个彻底的投机者,也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自己的凄惨,在押解他的壮汉松手后,立即踉跄两步,将愤恨与屈辱写在脸上,又不甘地咽下,微抬起下颚,露出他精心打理、不容一丝胡须冒头的脸蛋上,那些被捏得青紫肿胀的痕来。
                “师弟……”
                他嗫喏着开口,目光飘忽,落在他手中金杯的边上,倒吸着凉气堆笑,被他一声嗤笑惊得头皮发麻,咧开嘴,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啊!”
                热泪就从眶中滚滚而出,侬袖哭得很讲究,只流泪,不流涕,梨花带雨莫过如此,一看就少不得平日练习。
                “师弟——师弟呀,可不是苍天有眼!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真成了大人物,咿唔,师兄死了……便是死了……也瞑目……当年那娘们逼我们做这等事儿害你时,我就发过誓,愿拿三十年阳寿换你哩!老天……可不是有眼么……”
                -
                乔辞树
                微濡的指腹与薄瓷杯壁相擦,响以极轻的嗡鸣,如夏夜蚊蝇振翅,声微不绝,合以面前人之啜泣声,双双悦耳,难分伯仲。
                乔辞树没想到昔日故人竟毫不自尊,当着他的面也是上下唇齿一碰的满口胡言。他双腿交叠,向前略倾,端着几分好整以暇笑道:“我还记得,当年我离开乔家班时,唯师兄你笑得最是开心,怎么师兄这会儿哭得如此痛悔,难道是当我都忘了不成?”
                实则乔辞树早不记得这些巨细,只他听那戏子颠倒黑白的话是一句都不信,便跟着信口胡诌起来,又连送去数问:“你说当年下毒一事有个女人逼你,那我问你,此人姓甚名谁,是长是少,家从何处,师从何派,又究竟以什么理由逼你害我?”
                问罢,他收了面上一派懒散,凤目吊睛,横闪过一道冷厉,震掌击案,那胎瓷小盏应声碎为八瓣破片,其碎缘锋如刀刃。乔辞树两指一捻,将碎瓷挟于指尖,一一打量过后又整齐地摆成一排,陈于桌沿。
                “你一一答来教我听听,倘是答不出来,又或有半个假字……”
                “那么师兄就得把这堆东西原样吞下去,就像当年我尽数吞下那杯茶一般。”
                -
                戏子侬袖
                乔辞树一番作态之时,侬袖战战兢兢地瞧着,每一瓣瓷片“啪”一声落在案上,都可激起他全身不可自持地一颤。
                他脑海里飞速掠过无数种情境,皆是乔辞树可以用这些棱角分明的小东西对他做的。
                划破他的脸,塞入他的下体,以及,好师弟正在用一贯沉稳的腔调告知他的,吞下去。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都叫他无法消受。
                是以他抖得愈发厉害,超出了他原本想要恰如其分展现出来的程度——这倒并非由于他不想叫师弟知晓自个儿已是慌张至极,实在是,那姿态,绝无美感。
                侬袖此人,唱的是戏,做的是戏,他整个人已经活成了一出戏。行走坐卧,唱念做打,于他,已然浑然一体。他觉着自己天生便该吃这碗饭,做最当红的角儿。
                “咿呀呀,既生瑜何生亮。”
                那年他听着那个女人在旁边不住说着风凉话时,仿佛就一直听见了《三气周瑜》里这段唱词。
                也不是未曾挣扎过。乔辞树亦是他从孩童时便照应着长起来的,在他跟前一向恭敬,一口一声“师兄”叫得极走心。那把好嗓子,老天爷赏饭,脆生生亮堂堂……
                “我……我若说了……”
                他颤着声开了口,连最后一丝体面也丢开了。
                “你能保我不死吗?那娘们心黑手狠,只怕……只怕连你也不是她的对手哩。”
                只要能活命,不过是把罪愆都推倒旁人身上去罢了。更何况,他愈想愈觉得,那女人也不是全然无辜。
                “我虽说不出她姓谁名谁,却看得出她,她厉害得很,看人时不是看活人,像是在看死人哩……哦对了!”
                他忽而双眸一亮,倒似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了头。
                -
                乔辞树
                事已至今,乔辞树已难从面前人身上找到半分当年的影子。当年这位虽难说花名贯城,却也是乔家班里数一数二的大角儿,唯却被乔辞树压过了一头。乔辞树仅记得师兄明艳骄傲的面庞上总带着一抹温笑,便是这抹温笑,骗尽了乔辞树的似锦前程。
                “真有意思,”乔辞树用小指腹沾了水去拈桌上的碎渣,“我寻你过来是为报仇,你却要我保你一命周全,师兄是不是求错了人啊?”
                他轻吹去指腹上晶莹的残瓷,复敛下眼去玩不慎被削去一小角的指甲,余光却在细细打量着面前人的一举一动、一神一情
                “眼下可不是我求着你说,而是你,要求我用这事儿来换你自己的命,”他顿顿脚尖,“这会儿的命。”
                乔辞树对这只言片语的信息存疑且不满,起初他以为是侬袖为了自保而囫囵编出的谎,不过此时侬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不松的样子又不像做得了假。
                人演得了戏,演得了生死,却难演跌入泥淖后拽着一根细绳奋力扭动以求脱身的狼狈。
                侬袖其声滞时,乔辞树不耐地掀起眼帘,舌齿相抵,轻轻地啧了一声。
                -
                戏子侬袖
                侬袖的身子已经软得似一摊泥了。
                早年他亦抖擞过,担着乔家班红角儿的名头,下巴高高地昂着,见了寻常富户、小吏,略略都能使起性子,不甚买账了。
                可这些年的担惊受怕,终究还是将幼时的功夫磨去,将他本就虚伪的所谓傲骨一把折断,最终留下一层可笑的皮囊。
                而今,就连这皮囊都画满了狼狈。
                他顺着椅子腿滑下去,瘫软在地上,屈了手指试图去勾乔辞树的裤腿,自然是勾不到的。
                “她那时,时常来听戏的!”
                这摊烂泥从渊薮里挤出声来,攀住了一根丝,孤注一掷地往上腾挪着。这根丝在侬袖关于那件事的有限回忆里翻搅,试图找出一点生机来。
                于是,那样久远的昔日图景,竟就在这般生死存亡的窘迫里,擦涂出一点清晰来。
                “她腕子上!”
                侬袖眨着眼,绝望又满怀希望地嚷着,声音呢,起初两个字虽是不由自主扬高了调子,末几个字又因恐惧,下意识压低了。
                “细细的丝线,一束,悬在腕子上,她便一直笑盈盈地转那东西,我,我记得那笑……”
                他说到后来,声音愈发低了,身子伏得也愈发低了。
                于是他现下连一摊泥也不像了,只剩了一张皮。
                -
                乔辞树
                腕子上的……丝线?
                乔辞树本失趣的眉眼一怔,洞黑的瞳仁略缩,好似野猫于夜中骤见灯火,好奇戒备不假,又杂少几骇然。
                蜀地人情和暖,物土丰饶,女子亦较他处更为直爽大方,虽不比江南袅袅娉婷,却也是红飞翠舞,独有风情。因依山而落,此处女子多环配珠玉,又因此处潮湿多雨,故而采摘兰茝相穿而佩的人亦大有人在。
                这些年,从大户人家的失童,至卖女求财的穷户,在乔辞树手上转钓来的女子可谓无数。再言及常往乔家班捧场的贵客,其中不配金玉、不携芳草、仅细线一缕而片刻不曾离手的,乔辞树却当真见过一人。
                是贵客,亦是恩人。
                唯此一人。
                乔辞树只当是侬袖含血喷人,登时怒起而不遏,满身戾气化为深沼,反手作爪便向他颈间袭去,掐住他细弱的喉筋,直待手背青筋暴起而薄肌虬结。
                “死到临头了,还在满口胡言。”他以目作障,悲悯且阴冷地一嗤。
                乔辞树终究没掐死侬袖。待侬袖几近气绝之时他便缓缓松了手,唤来门外的汉子,扭头就走。
                与大汉擦肩而过时,乔辞树心念一动,拽住了那人。
                “……带下去藏起来,别弄死了,我要他吐出更多的东西来。”
                -
                ——结——


                IP属地:湖北8楼2021-10-14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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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尚元九年夏
                  地点:锦官城外竹屋轻音阁
                  -
                  米璐
                  整只乌鸡早拿葱姜盐腌制入味,这砂锅里文火慢炖了三四个时辰,捞出软烂的鸡肉,只留一锅清汤,上好的火腿片得薄如蝉翼,像雪花般飘进汤里,黄丝菌,伞塔菇、松茸,金蘑菇、绣球菌多种名贵蘑菇切碎成沫,入锅同炖,一时香飘四溢,惹得灶下忙碌的厨娘连连咋舌,米家小姐还真舍得。就连一向挑嘴的云狸也喵喵叫个不停。
                  张妈进来时看到掀开锅盖舀汤的小姐,又是抱怨:“那位还真是福厚,自打老太爷去了,小姐您就没再近过这庖厨之事,如今竟然……”
                  转头打断没完没了的絮叨,“来了?”
                  张妈自知多嘴,噤声点头。
                  把手里的小碗放地上,方便云狸喝。
                  素来不喜正堂庄重,转过回廊,落座风来水榭,让人请他来。
                  “坐吧。”看着那张脸,想起一月来的种种,有怒,有悲,最后归于平静,所有情绪掩藏在面皮之下,一如既往,“上菜。”
                  十碗八扣,珍馐美味汇集一桌,盛一碗鸡汤递过去,“怎么?这人牙子也干起官老爷的活儿来了?”
                  眼眸眯着,却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
                  乔辞树
                  汤碗上漂着黄澄澄的薄油花,乔辞树耐心地用汤匙一点点地将它们聚在一起,又突然不论章法地舀起一匙,油花便如惊鸟般四散而开。
                  闻言,乔辞树轻一挑眉,颔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都您给赏的饭碗,干着人牙子的行当,这底下,辞树穿的什么衣服,您清楚。”
                  米璐唤了他十几年的“好角儿”,往前大大小小的筵席他也吃了不少,只这米璐亲自下厨的一顿,这是头一遭。
                  乔辞树眼扫过满桌珍馔,手中匙筷提了又落。要说他此刻心中毫无惴惴,那必然是假,他自知暴露,却也不信米璐会在这种地方杀他。
                  他的主子眼中的死物,什么时候需要一顿盛宴来践行过?
                  “这些年来,辞树什么时候做过您不让做的行当了?”
                  他言语推诿着不肯认下,双目亦罕见地迎了上去,至四目相对,两息一过他便自觉错神,落目汤中:“只一问,这顿饭,算是您请我吃的,还是您要我吃的?”
                  -
                  米璐
                  “嗯?”拿在手里的勺子在砂锅里画着圈“有区别吗?”
                  将汤一勺勺舀起,又一勺勺慢慢地倒回锅里去,目光微微错开,那双眼,时隔多年依旧摄人,只是眼里的东西早就变了。
                  “辞树,你往日做过什么我少有过问,可最近你耍的那些个弯弯绕……”手上动作一顿,“你这底下那层皮,我倒是看不真切了。”
                  “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丢开勺子,手指摸上腕间天蚕丝,“你知道的,我最不喜都便是这花花肠子多的。”
                  “本该神不知鬼不觉的,可你终究与旁人不同。”轻轻喟叹一声,“只好我亲自…送你一程了。”四指并拢申向他,“请吧,我的好角儿。”
                  -
                  乔辞树
                  乔辞树瞳孔微缩,面色陡冷,少顷才复归笑意。
                  “有什么可问的?香主想多了。”
                  他慢条斯理地送汤入口,舌尖一抿,鸡汤的鲜浓便充盈整个口腔,刺激着他的舌根。
                  “原来在您眼里,辞树竟还与旁人不同,倒真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笃定了米璐不会大费周章亲手脍炙一桌美味,最后却以菜中藏毒的手段要他纳命,故而才有先前一问。二人的刀枪均摆在台面上,若米璐是为“请”,则米璐愿意不计前嫌,是为“要”,则此之为鸿门一宴,只她不答此问,乔辞树也不会强要一个答案。
                  反正,答案如何并不重要。
                  “天下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再不想让辞树知道的,终归也是有些蛛丝马迹。”
                  筷尖挑起火腿,乔辞树吃得不乏用心,又状如随口闲言一般分去两缕神思:
                  “不如您明白告诉我,辞树该不该知道那些事?”
                  -
                  米璐
                  “哈,你胆子还真大……”掩唇咯咯直笑,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笑够了,另取一碗慢悠悠喝着,菌菇融进汤里,鲜香在嘴里炸开,轻笑一声,“逗你玩呢。”
                  后头笑意渐渐敛去,忽而又展颜瞧他,“此事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放下碗,垂眸去搅碗里的油花,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当年你一副好嗓子大噪于蜀中,一时风头无两。我留你在四时斋,你……”
                  叹息没在嘴边,一时间恍若又回到十七年前那个雪夜,锥心之痛如今想来不过笑话一场,原来,自己也曾经有心吗?
                  手肘撑在桌上,十指相交,手背托起下巴,抬眼看他,眉眼藏尽了复杂,“你是第一个有胆子拒绝我的戏子。”
                  “你手里那个叫什么来着,还有些天赋,我不过夸了他几句,有心教他和你斗上一斗……”
                  “可我低估了他的手段。”低头去拨弄鸡汤,声音柔和下来,“等我接到消息已经晚了。”
                  “我爱你惜你,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留你在身边护着。”再抬头时几滴不值钱的泪珠从眼角划落,三分真,七分假,却做足了戏,“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事因我起,你若要恨我……”抬手拭干泪水,舀鸡汤喂进嘴里,“罢了罢了,无所谓了。”
                  -
                  乔辞树
                  也不是什么秘密?
                  乔辞树闻如是言,只觉浑身血液涩滞,是废了十分心劲才控制住持筷的手不至于颤抖。
                  他早便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米璐,只他亲耳听米璐亲口承认此事之时,仍是如寒气攻心,怒而难以自遏。
                  “恨?”乔辞树误食一块鸡骨,却切齿将那块骨头合着白肉一并嚼碎,发出清脆到有些聒噪的杂声,再生生将碎骨吞下,骨缘生利,直逼出喉中反涌的血腥气来,“这些年来,香主可算教会了辞树什么是恨。”
                  说此话时,乔辞树垂着头,凝目本就不平静的汤面上自己斑驳的倒影:“若非我此前才见端倪,你打算瞒我至何时?”
                  又问:“如你所言,你本无辜,倘我从始至终未露马脚,你又打算背负我的恨意至何时?”
                  一壁诘询,乔辞树仍为她提箸布菜,剔透的肉笋落于彼侧碟中,语中的冷静将翻涌的情绪掩饰得极好。
                  -
                  米璐
                  无辜?或许吧。
                  尽管他隐忍克制,可那陡然比平日里还难听几分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恨。
                  “恨便恨吧,无须如此。”斜眼看向一旁婢女,“你这嗓子不能再伤了,要是哑了可怎么是好。”
                  半眯着故作忧伤的双眼陡然睁开,眸中水雾未散,筷头在盘子里重重点两下,“辞树,你跟着我也有十多年了吧,我行事何时有过错漏?”
                  “若我有心瞒你,那戏子能活到今时今日,还落在你手里?”
                  “哦,你那个师兄还活着呢。”玉箸生生将盘中肉笋夹断,笑眯眯望着眼前人,“要不要见见?”
                  方才离开的婢子端着托盘上来在桌子左侧跪倒。
                  右手将笋子递进嘴里,左手揭开绯红绢布,盘中整整齐齐摆着一对眼珠子,一双耳朵,鼻子和舌头,样样带血,显然是刚切下来的。
                  一璧夹菜,一壁招手,两个壮汉拖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丢在地上,那张脸,除了五个血洞,什么也没有。
                  “下了毒还挑拨离间,角儿既然交给我,那我这个戏迷……就只好越主代袍了。”
                  放下筷子,起身绕到乔辞树身后,手肘搭在他肩头,附耳低语,“好角儿,同门师兄是生是死……交给你了。”
                  -
                  乔辞树
                  见惯了鲜血,乔辞树瞥见那红布之下的时候不至于作呕,却仍是恶心地锁紧了远山。肩上一阵微凉,他并未回头,只默默纳了耳畔的轻语,手下的筷倒是未曾停过。
                  侬袖是米璐派人来带走的,乔辞树本要杀他取命,却转念留了他活路,也算是借人之口告诉米璐,当年的那人在自己手上。他此举目的唯有一个,就是看米璐会不会对侬袖下手。
                  米璐虽说是“秘密”带走侬袖,却未曾有过半分要瞒过他的耳目的意思,故而乔辞树料定,米璐亦是明知乔辞树的用心却故意为之。米璐此举,是明知山有虎,偏堂而皇之地闯入,还要告诉乔辞树这个山大王,人我带走了,往后的话,就要挑明了说。
                  乔辞树猜米璐曾对他起过杀心,只是不知这层杀心于此时此刻更剩几层。
                  他抽出席间薄帕,轻轻拭净了唇,又擦了擦筷尖的油汤,旋即握住玉筷两段施力一掰,玉筷应声断为两截,乔辞树这才起身,只赏去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眼,便撬开他的嘴,将锋利如匕的断筷捅进他的口腔,又从后脑穿出。
                  一时间血流如注,那厮却因舌头已断,只能发出猿啼般的鬼嚎,没一会儿便断了气。
                  乔辞树压住粗喘,无言回身,将手指缝里里外外擦了足足五遍,才复望向米璐,余一轻嗤:“您了解我的。他么,杀了便是。”
                  他施然落座,左手藏在袖中看不见之处攒得死紧,右手则去捉匙饮汤。此汤再一入口,方才的鲜香全然不复,仅如一碗白水一般。
                  乔辞树喝得面无表情,却仍是仔细地饮尽,连一小块未挑出的姜都不放过,耐着苦辣入腹:“不该在这时候杀他,糟蹋了香主的一桌好菜。”
                  -
                  米璐
                  乔辞树一系列动作时,自己也回身坐下,好整以暇地看戏,间或喝一口汤,夹一箸菜,身侧喷涌着红白血污的脑袋恍若一件精心雕刻的艺术品般美轮美奂。
                  待他再落座,不禁抚掌大笑,“不愧是我捧着的角儿,够狠够狠。”目光扫向乔辞树身旁布菜的侍女,“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姑羡郎君换双筷子。”
                  明明心平气和一句话,却惹得那侍女瑟缩一下,慌忙收了残箸换上新的。
                  “无妨无妨。”浑不在意一场盛宴伴着污浊,明知以他心性多半是吃不下了,却还是“贴心地”把一大块青鳙肉夹到他盘子里,嘱咐道:“当心些鱼刺,嗓子不可再伤了。”
                  “不管你信是不信,这些年我一直在替你寻求解毒修复之法,只是那毒药太猛……”取出个瓷瓶来,推到他面前,“重金求来的,虽不能根治,总归会舒服些。”
                  -
                  乔辞树
                  乔辞树伸手接过拿仅如掌大的瓷瓶,心绪杂糅,一时失语。
                  米璐的戏做得当真到位,他断是不信米璐无意残害自己,更是不信米璐这些年都愧疚缠身。他么,蝼蚁一只罢了,谁又会对自己的走狗生愧呢。
                  “多谢香主。”乔辞树旁话不说,将瓷瓶收入襟中,取筷挑开那块鳙鱼肉。其肉质鲜嫩细滑,肉如蒜瓣一般,洁白如玉,合以酱汁,入口极尽美味。只他此时嗓中腥涩,吃不出可口,唯如吞针。
                  “只是辞树已经过了那段惨绿青葱的日子了,这嗓子到底不再是挣饭钱的家伙事,治不好便不好了,劳您费心。”
                  这番话不只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米璐听的,乍一听像感谢之言,再琢磨,倒像自我劝解,说那往前的事一如过眼云烟,人生逆旅,得过且过一般。
                  只乔辞树自己知道,这多年怨恨之余,剩得下的究竟是什么。
                  他避讳着未曾饮过席间美酒,直将目光所及之处的佳肴悉数吃过,胃中如吞千斤重石,而后才毕恭毕敬地起身拜礼辞行。
                  -
                  米璐
                  恍惚间他还是那个戏台上水袖翻飞的少年,可那句发自肺腑的话终究还是没出口:
                  满城戏子唯有你最得我心。
                  到底,在他选择了活的那一刻,那个名叫米璐的一颗戏迷心,就埋葬了,连同那一场梧桐雨。往后种种,做戏而已。
                  睫毛颤动两下,“你能想开也是好事儿。”
                  希望真能想开吧,否则……
                  喝完汤,往椅背上一靠,“这药温水吞服,一日一粒,能缓解些。”
                  这几句,倒难得是真话,至于信不信随他。
                  慵懒地闭上双眼,摆摆手招呼张妈,“送郎君出去。”
                  待人离开,才猛然转头,看向依旧举着托盘跪在地上的贴身丫鬟桃夭:“收拾下,东西丢去喂狼,派人盯着垂南苑,若有异动……”抬手抹过脖子,衣袖滑至臂弯,皓腕之上,一卷天蚕丝和半截琴弦格外惹眼,左手食指拂过琴弦,最终轻轻一叹,“算了,看着就行,别吓着他。”
                  “是,小姐还是心软了。”桃夭笑着正要离开。
                  “等等。”眸子在桌上美味间转过一圈停在鸡汤上,“去查查何人漏了风声,杀。”
                  桃夭愣了一下,看到自家小姐的目光,才明白小姐这是怀疑有人将她亲自下厨的事儿告诉了那位,应声办去了。
                  -
                  结。


                  IP属地:湖北9楼2021-10-14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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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尚元九年秋
                    地点:锦官城外竹屋轻音阁
                    -
                    乔辞树
                    席间正有一盅炖得奶白的鱼汤,乔辞树没有见头辨鱼的本领,却也认得,这正是他买通了小贩特意卖给米家主厨的那条大江黑鲟龙。
                    时已入秋,落雨的天气反涌上丝丝寒意,乔辞树本着为客为仆的架势为米璐一一布菜之后方才落座。
                    “多谢香主留辞树吃顿热饭,”他双手奉上玉筷,眼尾挑过几丝笑意,玩笑道:“家奴不懂事,若等我回去,只怕一桌菜冷了七八,他们也不知道热热。”
                    乔辞树又将公事悉数阐禀,待汤不再烫口,才以一匙浓郁揭开了这顿心怀鬼胎的“家常便饭”的头幕。
                    檐雨淅沥如罄缶,堂风稀疏,教一桌暖意挡在了竹窗之外。少有寒蝉雾中促鸣,其声戚哑且独,片刻则噤,不知是它唱尽了自个儿的寿数,还是教这一场早秋的雨夺去了性命。
                    他将微凉的指尖置于碗壁暖着,又觉烧心,便不动声色的捧温茶来饮,轻喟:“又将到冬日,近了年关,腌臜事怕是还要再多。”
                    话中是意指当年往生医馆一事,到底也是近了小年才显出的猫腻来,乔辞树此话倒是没错。
                    不过,若要溯至更久之前,乔辞树初入四时斋时,也是一年冬天。
                    -
                    米璐
                    一场秋雨一场寒,穿堂风夹着些许湿润一扫,不禁拢了拢身上轻纱,顺手抱起脚边蹭来蹭去的云狸取暖,轻抚猫头,眼皮不抬,安心受人布菜。
                    “下人如此不中用,不如全换了如何?”待他落座才掀开眼皮,状似无意接了玩笑话,嘴角弯出些笑,“倒是姑羡今日难得承了本香主的情,自当好生招待。”
                    云狸受不住束缚,后腿一蹬跳下地去,伸手意欲阻止,却在侧头间眼神瞟向桃夭,云狸还是竖着尾巴跑开了。
                    乔辞树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今次却是有的没的说了一通,生生磨蹭了小半日,往日留他共进膳食总也拒绝,今日照例一句客套话却应了下来,不容的人不多想。见桃夭摇头,想来垂南苑并无异动,疑心方才消了大半。
                    右手若无其事接过玉箸,“你也知道我平日少在锦官,这城内的事儿还需角儿多费心了,莫要再出了当年之事才好。”一句话说的温吞,又启筷夹一片粉蒸肉与他,“别光顾着喝茶。”
                    语气也是尽可能柔和,却存着敲打的心思。
                    -
                    乔辞树
                    乔辞树含笑应下,端起桌边的白胡椒来。
                    “前儿碰了个人,问我做不做盐铁生意,”乔辞树捻着小匙,往汤里抖了两撮胡椒粉,“我是贪心,这钱啊,怎么赚都不嫌多的,不过这盐巴铁石均是官家生意,纵使青门再于这蜀中只手遮天,不该沾的,辞树断是不大敢碰的。”
                    乔辞树将小碟端起示向米璐,是询是否合口,遂压低了声,将小凳往前带带,又续:“可那人同辞树讲,他有门道,上头的也想赚。”
                    乔辞树两指并而向桌上一点,指尖沾了些白色的碎粒,他轻轻一碾,辛香便染在整个指面,“香主,若是上头的人点过头了的生意,青门是接还是不接?”
                    他的确见了这么一个人,也的确有这档子事,乔辞树未当即应下是因信不过他,也存了心思将此事话与米璐知。
                    要吃一顿饭,他缺个说法。
                    -
                    米璐
                    手中筷子一顿,照样夹起菜来喂进嘴里,挥手摒退众人,只留了张妈与桃夭两个守在门外。
                    “怎么?人口买卖还不够姑羡赚的?”拈过玉质的汤勺舀起鱼汤,又打高处灌回锅里,“这可是杀头的买卖,你要知道就是绯火堂那帮子暗鸦也有明文规定不与朝廷为敌,好角儿……你可想好了?”
                    米家丝绸发家,如今个色商号铺面遍布蜀中,远及江南,却也从未染指盐铁之事。米家以阖族之富供养一人,私下用度已是极尽奢靡,就如这平常一餐便集齐了各地时令美食,就算达官显贵也比不得,自然不必提着脑袋玩命。
                    眼神瞥过眼前之人,心知十数年浸淫,当初那个敢于直面刀刃的少年早已成了个贪得无厌的商人,最后一点疑心也烟消云散了。
                    “但凡生意,无非渠道销路。”小匙取过一颗蟹粉斩肉放入乔辞树盘中,“既是上头点了头的,这盐也就有人供着,只是如今大唐盐路畅通,销路只怕是……”
                    顿了顿,盛上鱼汤轻轻一泯,又言归正传,“南蛮之地食盐不足,倒是可以试试。”
                    接过胡椒面来,“那人还得好生查查,切勿叫人骗了去。”取一小撮撒进碗里,拿汤匙搅一搅,“只一样,办事谨慎,若累了青门……”手下动作猛然停住,语气骤变,“休怪我翻脸无情,活剥了你。”
                    一匙鱼汤送进嘴里,忽而又软了音儿,就恍若方才一幕只是幻觉,“若行此事,垂南苑人手,可够?”
                    -
                    乔辞树
                    闻询,乔辞树以颔首为肯,口上又不急答她,唯嘴角挂着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他有意从米璐抬起的眼神中寻出端倪,直待他从中探出两分弥蒙,两分涣散,他便知,这场局是时候收网了。
                    乔辞树极慢地用汤匙搅动着鱼汤,清淡的油花泛起涟漪,乳白的汤体如林中浓雾,化将不开,隐将万物。
                    “不够,”一声脆响,乔辞树停了手中动作,将汤匙提起,在碗边磕去碎珠,“垂南院的那群泼皮癞狗,哪里有够?”
                    所以,他要这整间的四时斋来偿。
                    乔辞树含笑环顾四周,轻音阁不如四时斋富丽堂皇,却也是处处可见匠心。米氏家大业大,又有多年走黑路积下的家产,富可敌国不说,单这桌上的一碟白胡椒便可买下一座两进的大宅且尚有余。
                    便是凭着这只手遮天的能力,乔辞树被骗了近二十载。
                    “不如您将香堂匀我,辞树也好办事啊。”
                    落目于她,乔辞树笑意未至眼底,其深处如蓄一汪深潭,凝视着一个将死之人。
                    -
                    米璐
                    米家的厨子,每一个都是顶尖好手,哪一道菜惹了主子不满意,都是生不如死的罪过,鱼汤自然也是鲜美至极的,以至于遍尝珍馐的舌尖也未能品出半分异样,直到腹内钝痛惹得汤匙在碗里溅起水花。
                    手指捏着桌延,眸底的悲愤与惊骇交织,还是暴露了深藏的痛楚。
                    那张脸,像极了当年冷眼旁观熊熊大火的自己,过眼之人,皆为死物。汤里有毒,而下毒之人,正在眼前。
                    一生不信旁人,唯一一次心软的所谓信任,终究还是不该。莫名悲从中来,面上却是笑了,“姑羡不愧是昔日名角儿,当真是唱得一出好戏……”
                    “咳咳……”咯出一口血来,终于支持不住从檀木椅上栽倒,硬撑着坐起来,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取锦帕擦去污血,丢在桌子上,“说吧,胡椒面里加了什么?”
                    米家的厨子丫头,断然没有弑主的胆子,喝下撒了胡椒面的鸡汤便即毒发,而这胡椒面偏偏又过了他的手。
                    “你当我这轻音阁是你垂南院的戏台子么?”哪怕忍着剧痛,嘴角依旧微微翘起,“张妈可就在外头,凭你那三脚猫功夫,怕是踏不出这院子吧。”
                    话说的多了,咳嗽愈发剧烈,将涌出的血生生咽了下去,“好角儿,实话说了吧,你杀我,是为报仇……还是夺权?”
                    -
                    乔辞树
                    乔辞树早便雇人在菜场上充当鱼贩,卖得便是乔辞树费尽人力才捉来的这几条活蹦乱跳的大江黑鲟龙。米璐口刁,米家大厨也是极尽讲究,再配上鱼贩口舌如簧,大厨必将此等珍物置购而归。乔辞树来时便将紫金花粉藏入袖口,方才一端一拈间,便将此物混入了白胡椒之中。
                    紫金花本无害,一入鱼汤便成剧毒。
                    他笑着摇了摇头,蓦地回忆起那年的雪下得极大,他曾合着窗外无声的飞雪,唱了一遍又一遍的梧桐雨。那些雪落在乔辞树的心坎,像嗜血的白蚁一般一点一点蚕食了乔辞树所剩无几的良知。
                    其实,于乔辞树而言,米璐并非必诛之人。当年二人相遇之时,她为知音,她为伯乐,却也因她数念之孽,使乔辞树落得兔死狗烹。入青门经年间,乔辞树封狼居胥,名贯锦官,得知真相后他并非未曾想过不如就此作罢,原当不晓算了,可他这么多年假错了人的恨意,他这么多年认敌为主的羞辱,倘米璐不死,又如何能偿?
                    可事到如今,米璐将死,乔辞树终将大仇得报之时,却恍生一股怆然,不泯难消。
                    他将这股怆然合着从怀中掏出的药丸一并服下,再抬头时便又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貌。
                    “辞树替您结束了这一生的腥风血雨,您合该谢我才对。”他轻声说着,不片时便口鼻出血,又被乔辞树不经意地抹去。
                    痛楚来得很快,乔辞树虽事先服下解药,此时还是如万箭穿腹,令他头晕目眩,几乎难座。
                    迷蒙间乔辞树只见几个下人冲进屋子,其脸上的骇然与惊恐赫然可辨。他卸力仰身向后倒去,侧目而望,是再也看不清容色的那位米小姐。
                    好痛,乔辞树心想,甚至饮下当年那碗毒茶后的痛楚竟不敌此时万一。
                    他听到碗碟碎在地上的声音,轰然如雷,炸在耳边,好像是谁弹着一把远方的古琴,引他下轿,引他入府,还对他说,好角儿,便是唱他三天三夜,又有何妨?
                    -
                    米璐
                    他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止,或者说,不想阻止,看他能狠到哪一步。
                    “为了杀我都能服毒了……”嘴角抽搐几下,溢满了苦笑,又涌出血来,以内力强行压制才堪堪缓和,“十几年前我问你,你说要活着,如今倒要同归于尽,你觉得我会信吗?”
                    明知多半是戏,可眼见着他毒发,竟生出贵妃魂断马嵬的错觉来,恍若那带着颤音的唱词就回荡在耳畔:
                    “舍不得……救得么?”
                    多年不听梧桐雨,原来,还是忘不掉,不听,只因,唱的人不对。
                    手指抚上皓腕,取下半截断弦,转头看了看乔辞树,眉目几经变换,手中琴弦攥紧,似下定了决心。
                    令侍从进屋,唤桃夭近前,指腹抹去她颊边泪珠儿,或因毒发或为刻意,语气温和得仿佛换了一个人,“我素日里暴戾成性,苦了你了……”在人感激惶恐的眼神中催动冰蚕丝,划过细嫩脖颈,“婢女桃夭弑主,就地格杀。”
                    一连串动作牵动真气,毒再也压制不住,喷出一口污血来,栽倒在张妈怀里
                    “小姐……我去找大夫……”
                    伸手拉住张妈,摸出一块青绿玉佩交给她:“替我修书…上复少主,米璐遭婢子毒手回天乏术,玄水香堂…交于乔辞树方能安心,米家家财悉数并入玄水香堂…从此世上无米家……”
                    顿了顿,气息更弱了些,不知去了哪里的云狸也凑上来,主动趴在了腿边,伸手摸了摸猫头,续道:“张妈,还有件事辛苦您老…杀了轻音阁所有人,务必一个不留……”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张妈早已老泪众横。
                    “办完事回四时斋和吴妈各领黄金百两,永远不要再回蜀中。”抬眸瞟一眼乔辞树,轻声续道:“否则我不敢保证你们能活着……”
                    “老奴护不住小姐还哪有脸活着啊……”张妈伸手替怀中人擦拭污血,眼里蕴满悲戚绝望,“就是死了也没法跟老太爷和夫人交代了!”
                    手猛地将张妈一推,“我米璐的生死何时要你交代了?”突然又惨淡一笑,“再说了,爷爷要是知道我弑父灭族,米家至此无后指不定怎么恨我呢。”看一眼张妈,“你快去,不用管我,记住,死契活契格杀勿论!”动了怒气有是一阵剧烈咳嗽,鲜血翻涌。
                    张妈见小姐如此,自知拗不过,将人靠上榻沿颓然退下。
                    面色苍白如纸,嘴角一痕猩红格外刺眼,衬得人少了凌厉多了柔和。
                    “满意了吗?我的好角儿,这些人可都是因你而死……”气若游丝,偏偏挂上一抹诡秘微笑。
                    最终目光落在云狸身上,满眼眷念不舍,“狸儿,来世…你若为人,我做你的猫,可好……”
                    缓缓抬起的手终究未能摸到那顺滑的毛,无力的垂下,断弦从指间滑落,人却再无生息了。
                    -
                    结。


                    IP属地:湖北10楼2021-10-14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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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尚元九年秋
                      地点:青城山内某谷中
                      -
                      乔辞树
                      自锦官至渝州中,两岸连山,层茂成檐,云带峻岭,川横峡流。每逢秋日,则有风往不断,雨落不歇,其声和以鹤鹄高唳,空谷传响,至云霄之巅,日月彼方。
                      淅沥的雨丝顺着伞面,汇成一条条银线,打湿了乔辞树足旁的秋草,带着今年最后一只知了的躯骸归入尘土,化为来年催着花开的泥。
                      伞面下,乔辞树的容颜清瘦如旧,眉淡眼薄,浅青的衣袍教这遮天的深绿衬得发白,宽袖猎猎,纳着山谷中偷窜的细风,孤然遗世,如谪仙独立,浑身上下带点烟火气的便是衣摆上沾的泥泞,可就连那泥泞都不肯多留,又教雨水悉数洗了个干净。
                      乔辞树伫立良久,从腰间掏出一方素帕,蹲下身拭去那石碑上的落雨。
                      ——米家家主米璐之灵
                      拭不干净。
                      “人死后,当真在天有灵么?”乔辞树索性作罢,将已经濡透的手帕工整地叠起,就着蹲下的姿势,放在墓前的祭品旁
                      “若真有灵,您便早早渡了那河,喝了那汤,免得百年之后,我还要带着一身的罪去见您。”
                      他轻笑一声,“却也不是,要说我们之间的亏欠与罪孽,也在您入土的那一刻就扯平了,不是么?”
                      他轻轻抚过碑上沉雕的墨字,一字一字皆为他亲手所刻,明明弑主是他,安葬是他,却在落了灵字最后一刀的时候,平白地湿了眼。
                      “这地儿啊,还是辞树踏遍了青城山才挑下的。您看看,风景如画,四季常青,雨酥风润,来往的行客惊扰不得,还有动听若仙铃的溪涧水歌,您不是爱听曲儿么?”他想起那把古琴,米璐死后便被付之一炬,烧成了灰。而米璐宝贝了一辈子的狸奴,纵然乔辞树厌极了那畜生,却也在下手时动了恻忍之心,留它一命,将它带到了米璐的坟前。
                      “……说来也奇,那日出殡,狸奴在您这墓前徘徊了许久,就是不肯离去,它认得这里头埋的是谁,到底是个念主的,灵物。”
                      说着,乔辞树沉咳两声。那日他虽服下解药,毒却尚未祛尽,落在了脏腑里,也是为此,自那日之后,他连酒都少饮了许多。
                      “我呢,以后不会再来祭拜您了。您大抵也不再想见到我,不如就此作罢。”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玲珑的酒壶,揭开壶盖,倒满一杯,剩下的尽数倾在坟前。
                      “这杯酒叫太上缥缈汤,凡人忘忧,仙人解愁。”
                      “米小姐,辞树先干为敬。”
                      乔辞树站起身,单手举杯,示向墓碑,随后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甘醇的琼浆滑过喉咙时,他看到了树影婆娑地起舞,和的是熟悉的曲子。
                      是什么呢?
                      ——大抵是梧桐雨吧。
                      待到一年秋雨初歇时,这仙境一般的谷中便封着一个沾满前尘的故事,天地为椁,土雨为棺,里面的人说不得,外面的人,也不说。
                      -
                      结。


                      IP属地:湖北11楼2021-10-14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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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拾渡创建两年半,历经三季,虽无月戏周戏,然在全体成员的不懈努力下剧情源源不断,演绎事业欣欣向荣。


                        IP属地:湖北12楼2021-10-14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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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群活跃团结,沙雕聚集
                          1.教你如何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的弧戏

                          2.扔鞋子断案的靖安司


                          IP属地:湖北13楼2021-10-14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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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北14楼2021-10-14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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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啦啦啦来了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1-10-14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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