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一得阁
（较之旁人而言，我委实不算上什么称职的额娘。此乃今晨，我瞥向令湛元气的面色发白那几张薄薄“源罪”时，发出了以上的感慨。塔思哈的一手字，全无承袭他阿玛那般雅正圆融，反之是春蚓秋蛇、不堪入目）
（拄着下巴颌儿悠悠愁愁半响未缓过劲儿来，只得一盏香茶放凉，兀得站起身来，吩咐九儿套马备车，往琉璃厂去。仿若平途的官道上，满脑子想得皆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的道理）
（扶着九儿小臂缓步下了马车，撩了竹帘侧身进门。瞧着往来的商客人流中，一闪过是极熟稔的身影。附耳唤九儿去寻，见当真将人引来不由窃喜自己眼毒）
（只颔首两厢施礼，复又启唇寒暄）大老远瞧着是你，今儿可是得闲了？

（琉璃厂矗立在京已百年有余，算是京城顶有名儿的地界，其间铺子虽大多墙上泥浆都已开始剥落林立，但顾客往来反复，依旧如初热闹。）
（正挤挨着人流往前走，忽得被人叫住，回头一瞧，竟是安王府上的侍女九儿。凡是个姑娘，只消我见过便能记得清楚，因而对她也是有些印象。她将原委同我说了一二，才晓得堂嫂也到了此处。与这位堂嫂虽不大熟稔，却也算不得生疏，好在是逢年过节的走亲访友时总是会找些话聊上几句，这会子见面也才没那么尴尬。）
（随九儿一道去了，见她施礼，就赶忙作揖还礼。）嫂子这礼我可受不得——这两日阿玛事忙，我闲在家里横竖无事可做，就出来逛逛，想着淘几本书回去也好打发时间。嫂子怎么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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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他的礼，又闲着攀谈了几句，只觉辰时多吃了几瓣安王腌的咸鸭蛋，此时嗓子齁的难受，轻声咳了两声，又满含歉意的垂了垂眼帘）我家那小子，顽皮的很，在学业上也不尽心，这不，今儿早又戳了他阿玛的肺管子... ...
（俗言道家丑不得外扬，可到底是挂些亲缘，我对这些玩意儿不熟，若是被人诓了去也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却也要被湛元嘲笑，眼下也只得寄望他能援手帮衬着我挑些好的）想着挑些好的笔墨纸砚给他，也该拘着他读书写字，不若日后出门落了笑话。
（眸光划过一处处柜台，装作无意）瞧着你若是不忙，不如帮帮我的忙？不怕你笑话，实在是我在这上头也没什么用心，挑不出好东西来。

（忍俊，一张清隽面皮上嘴角半扬不扬的。）生于皇亲贵胄，自幼锦衣玉食，脾气性子自会倔些。若嫂子真想让小侄儿乖巧些，倒不如送他去乡下庄子多住几日呢。乡间有句俗语——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只要小子早早接触了世间百态与疾苦，自就能稳重下来。
（幼时我脾气也不小，稍有不顺便哭天抢地，希望借此能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可惜，家中除却阿玛也只我一男丁，论哭，上头三位阿姊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我才发觉，任凭我哭破喉咙，在她们面前也是要不得半点儿好处的，所以我便再也不耍脾气了。）嫂子别看长辈总说我乖巧，实际上，我这性子大抵都是三位阿姊“帮忙”打磨出来。
（琉璃厂的文房四宝自都是京中名品，任挑一件放在寻常百姓家也都能顶一年半载的收入。只是，非要论个好坏也难，毕竟这些东西参差有别，是否合用也只看个人习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是最好的。

（明睐自他面上匆匆划过，并未应他。实在是与我而言子女仿若心肝儿，如何舍得他们往我见不到的地方去度日？恨不能尽我所能与她们博一个锦绣前程才肯罢休，直自此刻我尚且能体会到一句“养儿百岁，长忧九九”的道理。知他是好意，便慢语婉言的笑答）
你说的有道理，可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小子，又如何舍得呢（见他推己及人一番话说得极有道理，打量着如今这眉清目秀、玉朗风清的少年郎，心中思忖若是塔思哈能有他这般雅人深致，也不枉这些年岁里我往他身上花费的心思和，银钱罢）我总说，叫你闲了往箭杆胡同去，多帮衬着我管教管教那混小子，若是能有你一旁指点，也省了我的心不是。
（玉指划过一管雅致湖颖）唔，我瞧着这个就不错，你说呢？

一如《了凡四训》所言：舍得者，实无所失，亦无所得。舍不舍得，嫂子心中自有杆秤来评断，无需我这一旁观者随意置喙。
（虽我脾性温和，但并不代表我有办法将孩童教导成我这模样。故她所言，我也只能一笑置之。）嫂子说笑了，恒安年纪尚浅，也未婚配，可没这能耐教导小侄儿。
（她选的是一方湖笔，竹管端正，尾端有名家雕琢诗文。无论是自个儿在家用，或者是端着去学堂叫别人瞧，也都是极好的品相。只是想起侄儿年岁，便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这笔确实上品，只是笔管太长，不好掌握。小侄儿尚且年幼，若用了，怕是会坏了姿势。

我省得你的心意，也是为我们娘们好。（慈言脱口安抚，自然晓得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可当真瞧着那打身上掉下来的一团肉，日久弥长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只瞧他眉目气度无一不喜，哪里还能有心记起平素极淘气的举动？不过就是自欺欺人，待到了时候，打骂人两句轻轻拂过）
（见他自谦，眉目含笑梨涡愈深）莫要妄自菲薄，谁人不知宗室中数你是最难得的学识。
（玉指捏着那纤竹笔管，许是女人与男人的不同，我唯一能挑拣的不过是样式好看与否，而他却能从这一支上寻得许多门道来。狐疑的自笔尖儿划向尾稍儿，不禁颔首）唔，你说的有道理。（将东西搁回锦盒，又随意指向另一处）你瞧这个呢？

哪里当得起难得二字，同辈宗室中自有穆郡王是人中佼佼——（话到这里，顿时哽住，才想起早先穆王府内病逝之事，着实令人叹惋，接下去便再不知如何说。）横竖要来挑选，宗室中尚佳之人比比皆是，可是轮不到我头上的。
（话里话外并非刻意自谦，实则是因我并不打算入朝。如今天下推崇学而优则仕，像我这样整天侍弄风月，即便再如何学富五车，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罢。）
（挨眼瞧去，她所指的倒是适合幼子练字，故而点了点头。）这个倒是不错的，要是能配上一些不易晕墨的纸，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