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步踏入乌巢“紫电流星”的走马击鞠场中时，正值夔纹大鼓奏得一曲骋骛号音，我随鱼贯接踵的人潮涌入观台客座，以一帘薄纱覆罢芙蓉面，四下探顾着未曾照见面善容色，这方携了一身小厮装扮的扶苏敛裾落座】
【策马挥杆、拨云见日，云氤雾漫的早场也似教英长的身姿划开道道云霞。蒸蔚中探出一梭温吞骄阳，她枕在一弯杳蔼的云实间，似窥似羞，分明便肖当下藏匿在人群中的楚楚格格，既不愿旁人知晓曩昔端雅文秀的王邸格格也喜好这般大雅不雅的竞事，更难抑为之倾心的悸动】
【那英武儿郎掌中所握的毬杖堪比利刃，剑之所指即是“四海”归心，我在观台中攒握着娇拳遥相捧应，虽不似身畔高吭嗓音、雄浑助威的兄台，却深感膺中烧起一团烈焰滚滚的星火，在击鞠场上，王女的风仪皆教这喧沸的热流灼宕成一爿余烬，女子如何、儿郎又如何，却看那击球过槛、擅胜风骚的，分明便是位飒爽英姿的贵女。我已非是头一回得见她逐鹿傲立的模样，虽其玉靥覆以严合的面罩、大约如我一般，也不愿旁人知晓真容，但暗自思忆中，定然是位戎装英立、傲雪欺霜的巾帼豪香】
【一赛即止，两阵锣鼓暂歇，因眸光时时为那位女巾帼所牵动，眼下便知她纵身下马，当是向长道后行去。也即是这一刻，心下萌生些要与她当面表怀的怦然，不求瞻仰真颜、只消她得知熙攘的观客中，仍有一小女孩做她的忠实拥趸，时时为她瞩目折腰，足矣。几是一霎下定决心，嘱扶苏原地候我，纵身跃下观台，绕迹循芳而去】
@爱新觉罗迟弗

先来留下足迹

【晨雾冥冥时，我便在阿姐的掩护下易装出府，眼下敬王府那座题字殿春的小院里，端坐在案前的不过是身畔女使以及迷惑众人视线的阿姐。自无意被阿姐发觉差池后，这桩事里便处处都有阿姐的影子，为我遮掩、为我制药膏，那握杆的掌心被摸出的茧也在阿姐悉心照料下变得白皙柔嫩。】
【换下精致繁复的裙衫后，只着了轻便的袍子，青丝也皆挽在脑后，任谁见了此刻的装扮也难认出是敬王府的二格格，那位格格素来讲究，从不肯简装示人，但为万无一失，自出府后便以面具半遮面容，又化姓为白行走在京中那一两处热闹的马球场上。今朝是早也定好的赛局。】
【迎着朝阳策马前行时，亦弯腰去击球，鼓点敲得准，也有人挥旗示意两方进球胜负。马球场的英姿挥斥，再一次次将球击过木榄，那快意的滋味是旁得事从未有过的。待最后一杆落定，输赢也摆在了场上，不等人聚来庆贺，便纵马越过众人。同行之人亦早也见惯这刻意而来的高傲冰冷之态，这是用每次的赢面得来的，并非因我出身宗室而受礼遇，也非因门楣熠熠，但凭我掌心那击球的杆。】
【策马绕过赛场，在后墙处将缰绳交付相熟之人后，便急匆匆想要归府，今日额娘在府中请了绣坊的人来量身，就为来日那场小宴做准备，阿姐能为我遮掩一时，却无法瞒过额娘的“火眼”，再即将越门而出时，脑后的系带竟不知何时松散开，半遮的面具业已掉落在一片草丛之内，俯身要捡时，偏余光中正有一小小的身影奔赴而来，一时间僵住身子，暗自想着可万不能是来寻我的呀——】

【疾步踏入杳无人迹的羊肠小径时，我美滋滋地想：今日当真不虚此行】
【於这位武场上英姿风仪的姑娘，我晓得的并不多。惟知晓她唤作白氏，因阆风阁内那块彰荣显胜的黄花梨大板上，时不时要以击鞠头名的身份将这名号刊载示众。踅往观赛者，无一不驻足匾前喁喁评议一番，虽我与她实在寡交、或尚且称不上“交情”二字，可每每谛闻他人赏睐，便总能凭生些许“与有荣焉”的感悟。甬后阒谧无声，女孩蹑足跟上前去，略显踟蹰地】白、白先生，我、我并非有意冒犯……
【女孩轻盈盈的一声“先生”已然昭示了她对眼前人的尊崇。一贯眼高于顶、颇有些王女骄矜在身上的楚楚格格，惟愿称书院内腹笥丰赡、阶庭兰玉的老学究、女博士一句“先生”，可当下又是极赧然的，似一爿皎洁的皓月笼下善意的清辉，但转瞬又悄掩向柳梢末枝，唯恐这份善意变成了他人眼中的“不速”。膺内不断充盈着打气声，一壁之隔的场内似乎又掀起了一场鏖战，踩着那规律的鼓点声，终是十足勇气】
先前见先生身手不俗、光风霁月，便想着来一寻芳泽，【甫才扬颔睇去眼波，眸风挲过她略显熟稔的侧颊时，竟惊愕地一愣】岁岁姐姐，你……

【在脊背僵直着片刻功夫，方才余光所见的身影业已越近，甚至一息之后，身后便响起一道堪称熟悉的、软糯的声调来，那糯糯的一句“白先生……”，更是令我原就僵直了的脖颈愈发动弹不了，懊恼的看着掌心那不争气的面具，若非这掉落的面具，此刻我早也登上回府的马车，再不济——也不会让她发觉这面具后的容色当属爱新觉罗岁岁。直至她发觉那被她称呼为先生的格格乃是她相熟的堂姊妹时，那音调徒然一转，变得很是诧异，而那句“岁岁姐姐”属实也令我想扶额，或者就此牵回不远处的骏马，就此扬鞭而去。】
【半转了身子，望着楚楚睁得滚圆的一双杏眸。】咳……
【安王府的小格格素来是我家府上的常客，又因她同我与阿姐年岁相仿，更是自幼便识得的堂亲，若说以往——我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与她相逢在这马球场偏僻的一角，且……目光于她身畔一巡，是这番衣裳打扮，二人相熟的场景应是王府深处的绣阁香闺。望着掌心那面具，恨不得欲盖弥彰的带上，好让她收回那句“岁岁姐姐”，可刻下也因知晓她的脾性，手腕一翻便将那面具背在身后。】楚楚追着白……【很难自称一句先生，更不好直言闺字，只好粗粗略去。】你怎么这身打扮，偷偷溜出府来玩的？
【心下默然一叹，这桩原只有阿姐知晓的秘事怕是保不住了。】

【我仰慕已久的“白先生”是敬王府中与阿镜姐姐并蒂双株的、曩昔颇显清冷的岁岁姐姐。王邸中的女儿自恃见过诸般盛大而富隆的场面，年节宫筵中临面玉蟾似清贵的圣君，也曾在就日瞻云时面无改色、脆生生地朗声问安颂祺，可而今却觉，言辞的贫瘠与眼域的狭隘委实不能支撑我在此间尚处临变不乱的镇定着，仍抱有一丝侥幸的襟灵也在她尽力掩藏、却依旧露出半角的面具中明悟了】
岁岁、岁岁姐姐，你、你是白……白先生呀。我知道今日乌巢有击鞠赛，便来瞧瞧，但未免外面人多眼杂，便覆了面纱，没想到……
【小格格罅声一顿，盖因那面具的飘带在一阵飏风中猎猎，旋即轻且柔地、绵绵拂过薄如蝉翼的纱帘，楚楚格格绯红的玉颊便在他人眼中若隐若现，鹿瞳轻眨一眨，轻声分辨道】我可不是偷溜出府来的，扶苏与我一道呢，只不过我没让她跟着来。
【霎时的讶然与惊惧也只是一瞬，转而便在这阵教人灵识俱清的和风中转圜回神，“白先生”确凿是镇日我所熟稔的岁岁姐姐，这既是务争的事实，便也没甚么不可置信的】
倒是你，岁岁姐姐，你这身打扮，才教人全然不识；想来我看过“白先生”好些竞事，却远不知其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都说王邸中卧虎藏龙，此言果真不虚。
只是我素日与阿镜姐姐相伴，也未曾听她提及过此事呀……【一贯在外寡言的楚楚格格今日鲜见地絮念起来，足以见得此番令我茫然的认知依旧残留着不凡的余韵，信手揉过鬓畔的碎发，喃喃询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句“幸而你不曾携她同来”的话滚在口边，终也未曾吐露，说来这马球一事也非什么上不得台面、又或是府中明令禁止的不能为之事，可素来人前端淑的格格，承教的家学也好，素日所行所学却皆非这马上挥杆，不计仪容，甚至在赛局里会有些激烈的举动，那元是该举手投足皆流露娴雅的格格，独这一桩事有为素日秉性、喜好，故也瞒了众人许久，同阿姐也日益默契的遮掩住边角，也确凿印证了那年照梅院里，阿姐所言的“我会为你运筹”，我是在阿姐周全的默许下，得以有这般肆意的辰光。】
【难得听楚楚也有长篇大论的时候，紧绷的神情也松懈半分，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讲。】你这是将燕山书院过往所学的那些词儿都用在我身上了？什么怎么回事，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
【纵是被她瞧清，也料想她能猜到过往，且瞧她的样子也非头次过来观赛，偏也不愿意在她跟前亲口说方才那场上的人是我，她们口中的白姑娘也是我。】今日之事你不许同旁人讲
【提前与她约法三章。若说楚楚同阿姐是性情投契，那幼时同我分明不那么融洽的，私下里总要同她比一比、争一争，今儿王府里听来一句惟肖格格的好话，明儿势必有两句事关迟弗格格的美谈，我同楚楚是在这样的牵扯里长大的，只近些年来年岁长了一些，道理明白的更多了，倒也不似儿时非要同她争个高低，只经年来习惯了要去关注留意她。不过，二人分寸拿捏的很准，倒也从无当众红脸的事儿发生。】
你竟然喜欢看马球，我以为……【罢了，我既想此事快快揭过，又何必在同她论与此处息息相关的人与事，当即便转了话。】府中要裁新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来

【芳草斜阳、莺晴台苑，我的堂姊便长身立於甬路正中，金辉似镶镀一层光芒予她，曜目的华晕教我一霎端量不清她的神色，也几是此时才发觉，倥侗髫岁转瞬即逝，我却从未通彻地了悟她的秉性。我与敬王伯掌珠的兰谊如何肇始，眼下竟也是云霭赘覆地模糊了，只知自打忆事起，安王三女与敬王双姝的闺字便时常一道挂在旁人嘴边，相较与阿镜的亲厚无间，与岁岁便更多是暗自的较弈】
【但霁月坦荡的女孩们一贯襟怀磊落，争竞尽如无伤大雅的游艺，弗会放任其伤及兰蕙真情，倒是我二人在这样习以为常的“相提并论”中，渐次萌生些超越旁人的微妙默契】
【只不肯轻易教她蒙混过关】楚楚在燕山学院的女傅那里还曾学到，九方皋相马、在牝牡骊黄之外的典故，识人也应如此，从前待其半知半解，而今倒是晓得明白，岁岁姐姐元也是不露相的高人呢。【绝无讥诮之意，倒因说得极认真，两颗黑漆漆的乌瞳仁也闪烁着异彩似的，竟不比落日余晖时遍洒寰宇的金芒更逊一筹，只是眼下多半坦然：也惟有她才可承誉如斯罢】
【郢人斫垩元无迹，仙家种玉不论畦】
【将喜好之事克炼得这般炉火纯青，我、阿镜、岁岁三人，竟是如出一辙。虽我不至焚膏继晷地渴读，却也爱将艰涩之处在灯下研习通彻方罢休，而竟日所见“白先生”飒爽英姿、熟稔技艺，又有多少是私下不显於外的功夫呢。心思转圜间，也只定定地】旁人是谁，阿镜姐姐知道吗？
【似是多余一问，盖因心下畔生了旁的活络心思，贝齿抵在丹唇后，一晌间不肯应她的话、也不肯就此启履挪步】

【楚楚接二连三的道出堂上才会言说的典故，无外乎不是在说方才那件鲜为人知的事，见她如此模样，便知晓这桩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揭过，只我方才的那点小心思业已不能周全——元是想着将她哄会府上，那自有阿姐与我一齐，那便也不愁哄不住这丫头，偏今儿不知怎得，竟轻易不曾动摇。】
什么高人，我可不认——不过你既唤我一声儿姐姐，在外为何又不肯听我的？楚楚，这样可不好，你今儿看到的那场赛局可还热闹？这处三不五时便有，你若是喜欢这热闹，往后我与你递些消息就是，倒也不必每次都来……【也并非每场赛事都有瞧头，这话若说出口未免有托大的嫌疑，故而也只咽下未曾表露。但心底有些小小的雀跃，是因为楚楚方才熠熠的神色，也不难分辨出她应也是很喜欢这桩事的。阿姐常年徘徊在王府为我遮掩周旋，故而也少见我挥杆的样子，寥寥几次不过是借着出府之便，这算是心底小小的遗憾。】
【遗憾我奋力刻苦的事，在一朝拨云散雾时，阿姐并未亲临、亲历，不过阿姐想来偏私，大抵在阿姐心中我会是那个“常胜将军”。今朝楚楚窥见真容，又未曾遮掩的飞扬神色，倒令我实实在在的有些小小的开怀，这像是怀里藏着一株兰草馨香，虽未曾展露人前，但其空谷幽兰之姿并未埋没。】阿姐何时成了旁人，她一早就知晓这事的——【轻轻哼了一声，再嗔楚楚明知故问。】旁人，便是旁人
难道楚楚格格聪慧，还分辨不来吗？【二人久立后墙沿边，并非长久之计，待马球场上赛局散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往这处行，而她身边的扶苏也会来寻她，届时怕是又要再多添一位“旁人”。很难不会去想，难不成今日便是老天作得局，冥冥之中我与楚楚又更深一层的知晓对方。】
你不与我回府，那想做什么呢？【平缓的问出来。我与楚楚皆是极熟悉彼此脾性的人，知她并不会左我心意太过，只不过是发觉了些小秘密，想要矜娇一回罢了。】

【雀跃的心在她难得串珠似的燕辞中渐次沉坠，“倒也不必每次都来”、“旁人，便是旁人”……两尾柳叶般娇俏的弯蛾随之拢向一处，似是挟了一朵晴雨无常的小阴云，一贯内秀却明朗的楚楚格格实则并非是这般喜怒不定、伤春悲秋的小性，可很难阐明眼下这等突如其来的失落是缘何而起，是因她不愿教我发觉她的秘密、抑或我终究被归为“旁人”这冰冷且迢遥的行列中么，我不知晓】
【确凿是显见地失落了，只执拗着不肯言明，或是还秉持心底那一丝王女的骄矜与傲然，不肯低落在尘埃里似的祈怜垂顾，但我也很擅开解自己，譬如阿镜姐姐乃是与她并蒂胞生的兰蕙，自然是要较“旁人”不同；又好比楚楚格格聪慧，诚然也能分辨出这份楚汉泾渭的差别】
【惟耷拉着小脑袋，低低道】楚楚知道了，不为难迟弗姐姐便是……
【音似一尾秾酽至滴墨的沉郁落笔，自顾自给今日的莽撞与闹剧划下顿点，眉眼也软软未抬】楚楚既是“旁人”，自然是要回自己府上，不敢叨扰敬王伯了。

【原是在等楚楚开口，想着今日她说什么，我都能点头允了她，谁想不过须臾功夫，她面上方才飞扬、熠熠的神情便几经变化，最终落在了一个堪称委屈的表情上，眉梢也软下、乌珠里的神采也变得落寞起来，再听她而后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借着我方才的话，多思多想了——】
【快速的打量了一样周遭，见并无旁人过来打扰，便极快的蹲了一下，以便更好的对上她低垂下的眼睫，望进那双十分好看的杏眸里。】又在瞎想什么呢，便是殿春不去了，照梅也不去了？若让我阿姐听着你这话，估计要伤心的，一向熟门熟路的楚楚格格，竟要将我们称为“敬王府”了吗？
【抬手好脾气的揉了一把楚楚的小脑袋，也亏她今日易装，并未挽那繁杂的小髻，否则这会儿怕是要与我跳脚了。抿着嘴笑了笑，笑她自己多思，捏着我那句话不放，分明是自幼认识的情分。】不喊我岁岁姐姐了？那还要不要我与你递消息了，我方才是想说——若有热闹、好玩的再喊你来看，又不是说不准你来，我现在哄哄你，你就不要低着眼了好不好？还是方才与我说话的楚楚可爱好看一些
【软着性子哄着身前委屈的小姑娘，忽福至心灵，亦很诧异的在她耳侧道。】莫不是，你也想……【学吧。在二人视线相接时，我在楚楚眼里窥得认真、坚定的神色。半响后，又弯了弯嘴角。】你娇得很，有什么不能与我说，非要我来张口问你，这下肯和我回府了？再不回去，今岁青色的春衫可就不给你了
【抬手将面具戴上，便探手拉住楚楚奔在清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