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了无边。】
【残识停于离城咨文的险路上：厮杀、搏伤、剑雨腥风，有四散凋落的肉/肢，以及杀疯了的睚眦血目……如一条俎上之鱼，任敌军玩弄鼓掌，此番伏击冷峻惨烈至不忍卒念。接着。接着。念海空然。】
【毫无意识，仅察得脑中存了无人之境，并不黝暗，是一片苍茫，世间意形于此皆销，渐渐地，此处花白也似要将我湮没一般，挣脱不得。忽的，有一汪净露浇灌而来，好甜，好香，涤去所有欲扼的腌臜，如在沐佛。】
【咦。我看到拱廊般的绿隂卧在月阁下，那里隐约可见熟稔的倩影，那是……额娘？一瞬，缩回于襁褓，成了咿呀学语的婴孩，晚风低语飘拂着摇篮小调，令人陶醉。忘却了所有痛苦、生死、斡旋，谧而安泰。】
【这样的甜梦，沉溺了好久。不知何时，闭锁的双目寻到气力，看到一道雪肌正贴于长睫，滞停的思绪良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乳/脯。下瞬更恍然，唇口竟始终在含噬着玉豆，汲取着那处养分。回神后，连释了嘴，却无力避脸，轻软地倒在那怀里】
不好意思。
【无意识的一句已经竭尽气力，话稍未落，只觉周身痛得仿佛要震碎一般。余光瞥见那道明渠似的水瞳，里面储着切真的纯然，在她眼仁中央我看到了恳挚善意。所以即便眼下身骨神思近乎崩裂，亦能从中乞得暂避悲苦的护佑。】
【微张薄唇弩尽气力却只漏出一团白气，下霎神魂都凝冻，径倒回席上。膛口起伏悸动，却是虚弱而迟缓的频调，如垂将大行一般。那原本润朗的脸庞，如今已瘦得清癯，苍白似立将长眠，虽不介意碰对那温良眸波，视色仍携着惶惑】
你……是何人？

（沙丘翻过去还是沙丘，哈达西说的没错，离开西四城，人就要陷在地的肚子里听天命。但老天让过人活下去么……哈达西，比妇人手巧，比牛还要壮的汉子，一眼就被官老爷选中，拉牛鼻一样拉着他双手间的绳子离开家，拉去战场上。他被扯着肩膀跌在前个人的背上，撞得后头人唉哟唉哟地摔倒，官老爷一鞭子抽过去催他们跑，说什么，再晚，贼人挡不住，全村人都会被杀。被谁杀？哈达西转过头还在朝我笑，口型说，筝，筝。他要我等他回来，再给梅花织新衣……生个女娃，他在烛火里舔走他的筝，最美的筝，那一滴鼻尖上的汗，不要男娃，还要你。我掐起他的腰肉啐他贪心，不该的，不该贪心。）
（哈达西，嫁给你是不是已耗尽我一生的福气。）
不哭，不哭，梅花乖，你看天上是不是好多的星……沙漠里的星星像勺子，像娃娃，像猎人……
（低喘的哄声，娃子的眼睛眨了眨，见到我笑就不会哭。真像他。颠了颠，）
咱们不累，继续去找哈达西，找到了就有了家……
（跑出来的那儿已不再是家，婆婆要杀了娃娃，把她的寡妇儿媳卖个好价钱。哈达西，只有我了的哈达西，你听到我在呼唤你的名字，就让星星领我找到你，找到我们的家。）
（他听见了。）

哈达西！
（我不能高声，梅花却在替我哭。我只好亲住梅花的嘴唇，刚出世的婴儿只有一点点大，哈达西，天上的星星都是你的眼睛，它们眨了好多下，你看见我和梅花了吧。）
（衣裳扯成绳，捆在腰上肩上，力气比牛大的哈达西，拖起来竟没那么沉。梅花在怀里吧嗒嘴，咿呀咿呀，使我顿住步子，望见灌木丛里的男人。）
能救，一定救得下。
（一个，两个，现在成了仨，我拖着背着怀着所有死去的，活下来的，挣扎着想活下去的，走进荒无的寺，躺在怒目金刚的锤下，哈达西躺在菩萨的目光里，梅花躺在莲花香案旁，那个男人躺在我怀里。）
（我是菩萨低眉下，以乳汁哺育生命的母亲。）
（疼痛告诉我，他活过来了。）
一个母亲。
（没有急于敛裳，生命面前，我们只是活着。）
你倒在灌木丛里，我拖着你和我的爱人来到这里。他死了，却指引我和梅花救下了你。

【百骸、九窍、六藏，在思识归位后，霎时崩开，倾山捍海般的痛，登时便席卷周身。耳膜存生了只鼓，随着她的字词，有节律地打着点，铮铮轰动意续。残智捕着讯息：母亲、爱人、梅花、救下我……恍懵的目顺向香案前的板车上，有个一个与我一样，浑身血脏的兵丁，此刻在佛像前，仿佛昏睡着，受之拂照。】
【凝盯须臾，恍然，他已往生去了。天下龙胤，受百姓恩养，皆是觉罗的子民。今朝战事伐挞，他为国献躯，为大清尽忠，虽罪不在己，仍觉深肖吾躬，自敢愧对。一闪而过的失意，黏着发干的喉头】
他是……【征夫二字被硬生吞下，哽动】英雄。
【我不敢看座上观音，亦不敢看身侧妇人。犹如荡在罪海深处的魄，顶撞了神明般的秽避，几番堂皇，几种不安。鬼使神差追了句】
您也是。【话音未落，摧肝刨膛的溃痛袭来，锐刺嗓口，忙嗽】咳咳咳————这一路，不好走。拖着男人，抱着娃娃，滚爬于炮火与战乱，你这女子，真是了不起。
【支力点首，抚着酸裂的胸口，奄息启唇】
谢谢您的慈悲，您的韧力。这救命之恩，粉身难报。
【含沙的朔风送来庙外隆隆的炮火，耳骨顿立，茫茫中忆起昏聩前的战事。喀什噶尔反困，睿王守城迎战，携精锐突追咨文，半路受敌伏击。王兄在等我，施英在等我，数以万计的兵士在等我。】
还在打。不成，我得走。【耗竭力气起了身，立躯顿感撑支不度，倒匍于地】咳咳咳————

白天回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