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昨夜下雪了。雪如柳絮，飞入闲庭，只见窗棂上塞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她最喜欢雪，说雪能纯洁天地，可惜从未有机会与她并肩看雪。待雪小些，便撑伞出了竺府，路上行人大多匆匆，最快活的就是孩童了，肆无忌惮地玩雪。）
（看着有些入神，忽听身后有人喊我，还没来得及回身，后背已经被雪球打中，随后传来一阵得逞的欢笑声。灵稚手中正掂量着另一个雪球，看来快活的除了孩童，还少算了一个。拍了拍衣裳，凑趣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跟踪我。

（初雪的阵仗来得很快，也极其大，打小畏寒，天稍冷一点，手上就透着冰凉，湘色的新袄裙裹在身上，连毛领子都匝厚了半圈儿，再套上枣红的斗篷，急匆匆往宫外来——为了串糖葫芦。要说寸是寸的，没出息……有时候也真没出息。下雪的时候其实并不算很冷，雪片似鹅绒一样落下来，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落到掌心瞬间便化，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街上的喧闹声一如往常，甚至比以往更嘈杂些：因着下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和毛头小子追逐嬉闹，抬着扁担沿街叫卖的小贩留下深浅不一的足印，我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冷不丁儿的，却瞧见熟悉的人，熟悉的身段。——弯下腰团了雪球，不大不小，精准且快速的抛过去，砸到他身上的时候便碎成了雪粒子，扑簌簌散去了。）
我可没有。（在声儿扬来时，也是很迅速的打，稍稍背过手去，挺直了背往他那儿走。）大路朝天，许你走，还不许我走么？——初雪时，不去喝一杯？

许你跟我走。
（路过大街上的一家家酒馆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拐进一条巷子，熟门熟路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酒肆。小酒肆是一个二进院落，一进门就看一副门联：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她显然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小巷里，好奇地四处张望。）
此处的主人是一位读书人，平时喜欢喝两杯，会会诗友，所以就有了这个地方。
（小厮正在暖炉边打盹儿，听见有人声，赶紧过来招呼。询问了一下，小厮点点头回答后，便去备酒了。领着她从一边的窄楼梯而上，看她的后袄裙、长斗篷，有些踌躇不前，便向她伸出了手。）
今日小阁楼空着，去那里赏雪，暖酒，最惬意了。

（跟他走？）
（愣怔一刹，眨眨眼，倏地笑了，并非十分欢喜，而存三分试探——竺氏这话一出，就是存上笃定的意头，我这样觉得，怕是我跟他走，倒真能寻个好去处。他步履稳健，我跟在他身侧，走得也慢，时不时将手重新缩回袖子里，素少来偏僻的小巷胡同，下意识地飘忽眼神。）
这是哪儿？（戒备的问，却不想他说得爽快，于小院儿前停步，待小倌开门，四下里也是另一番天地。木楼窄细，若得两人而行，须得一人侧身随后。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抿抿唇，将手递给他，绣履踏上梯阶，偶尔便有吱呀声响。）
你慢一点。（不过七八阶，走到阁楼上事，心到底踏实下来，一垂眼顿了顿，极快抽回手。）这座阁楼的主人是你朋友么？你看起来倒是对这里很熟悉。

（她的指尖触到我的掌心，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大方地将掌心往她的手心一凑，用点力紧握住，这一握才发现即便她穿了厚袄裙，长斗篷，她的手还是冰凉的。）
手这么凉，刚还只顾着玩雪……
（才踏上最上面一层台阶，她就急忙抽回了手，然后故意装作很自然去转换了话题。看破不说破，只是附和地笑道。）
是老朋友了，不过他此时不在。
（阁楼布置虽简单，但总是能透出文人的雅致。窄楼梯又响起来吱呀声，是小厮端着是暖酒小炉和酒上来。）
怎么样，小酒肆里自酿的冬酿酒敢不敢喝？

（颔首笑笑，这会儿不像在宫里，总不至于出来玩也时时刻刻带着棉捂子，他这么一问，下意识地又将指节搓了搓。）一向畏寒，老毛病了，不碍事。
（虽是阁楼，可上头好歹也置暖炉在侧，碳火时不时发出哔剥声响，橘红的焰也蹦出来，总不会蹿过了头。我将手掌摊开隔在上头，掌心暖融融的，又活泛片刻才将手收回，规规矩矩放在桌案边儿上，也不怕硌。）不请自来，这样不会很冒犯么？
（是礼节性的相问，却料想他既如此，恐怕也不是头一回，没想着等他好声好气解释，又被小厮端上来的釉蓝圆肚的瓶引去了目光：诚然，我其实并不太会喝酒，却架不住一时念起的兴头，也免不了这一口。随着漆盘放到案上的响动，才盯着他的脸，看看竺氏，又看看酒瓶。）
有什么不能喝，又不是喝了一口就不省人事，你少吓唬我。

你才多大，就有老毛病了？
（看她并不在意地搓搓手，靠近暖炉取暖片刻才有暖意。阁楼的打开一半，房屋披上了洁白的素装，满树的银条，阳光一照，分外白得耀眼。喜鹊叫着往枝头上一落，扑啦啦洒下一片雪来。）
我平日里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况且我还带了另一个贵客。
哦？你也怕吓唬？
（倏然坐在她的身旁，将她的左手腕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三指指端平齐，手指略呈弓形倾斜，煞有其事地让指目紧贴于脉搏搏动处，闭目诊脉。）
嘘，别动。

（苍天可鉴，眼下我实在是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什么，念想一股脑儿的都扑在了酒瓶上头。话里三分怪入耳，也并不妨碍我提起瓶来倒一盏琼浆——若佳酿上乘，须得先饮，心神才可安定。指尖点点杯盏瓷边儿，刚要开口说一句：“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来应，却见他径直坐过来。）
你要做什么？（腕上空荡荡，连素日里最常带的银链子也不见：是我叫晚秋拿着去造办处缀颗滴玉，不然总看着光秃秃的。——现下想来，当也是极巧，温融指腹于腕下一寸紧紧按着，温热的脉突突的跳，却也极缓。我垂了眼，另一只手却也空荡荡的，不知是由他这一阵动作恍惚，还是觉着此时此刻喝不喝酒，根本就不大重要。）
你竟还会诊脉，不知道又是同谁学的，干脆我晚些回去同汗父说，给你讨个差事做罢。（我不大适应都不说话，往常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但大抵都是我同赫舍里氏在一块儿，总不是外男。暗地里吸一口气，面上却仍很平复，悄转开眼，佯装没看见指尖上沾的粉，是不是热的？）
看出来什么没，竺郎中？

你是不是一紧张，话就特别多？
（即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她是在故意找话，语调也不自然。待她不再说话，只听得炉火温酒的“咕嘟”声，睁开眼，她也正抬眼看向我，四目相对，她清眸流盼，我先弯了眼角，她却撇开了脸。）
心擂如鼓。其它的……等我学有所成再告诉你。
（三指离开了她的手腕，起身也倒上一杯酒，瞧她也端着酒杯，就与之碰了杯。）
喝了酒，暖了身子，就过来赏雪景。
（当她立于我身旁时，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嘴边始终带着笑。）

嗯？（先是一应，目光也始终错开他的，后知后觉一般反应过来，他竟也在笑我！顿时滞住，抬手就要去打，可要说气的话，实在也是没多少的。）好你个庸医，不许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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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指尖一分，立刻飞也似的抽回手，堪堪攥住手腕，不自觉地转了转。这厢还满不自在，他却早神色如常，仿若甚么都没发生过，将之欲出的话哽了哽，却又囫囵咽回腹中去：我想同他讲这样不公平，可又是哪里不公平？讲不出个道理的。）
（只能认栽。）
（不知不觉，两只杯盏一碰响，他比我利落畅快，抬手饮酒一气呵成。一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较劲念头，酒盏空置后，要放出更大的响。起身行至竺氏身侧，竹栏外雪势渐小，可热闹的声儿却一如往常。）
（今年第一场雪，有人陪我看，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