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庐云屏中、熔金的烛眼下我挑腕在写《松风阁》一帖。秀薄的影正从古朴玉器般的背颈中淌出，缝刻在满光、满露的墙间。午漏声鸣，小憩转醒时斋外仍就一派明清。怎料掌下宝刀白毫行至波中蛟龙时，犹似结笔成符，与海中歇宿的雨师通得一点灵犀。一息风便从东山吹至京都，再抬起雪额而望，竟已是风雨大作、雷起如揠山的景象！】
【再一声雷，吓去案上怯懦的烛花。本端得极稳的笔秧，刻下蘸脚虚颤了身形，截然割开白璧珍物似的徽州宣。戚因又点起灯时，我心想着再不要困与此了！藕腕要停毫叩案，要推却坞中最后一面屏障，要剖洗史錄的雨在衣襟落根。要诸侯评赞的雨、某斋先生痛写的雨，要这汲拾众苦、浑谙世途的孤鸣者替我作款落识。】
【我整袖低眉、望洋兴叹，很断定一则：今日她应当不会赴约了。】
【我正凝睇着窗棂上绿豆般大的雨点出神。其声势已然由锵如山崩泉，辗转至细末若蝇触纸……雨混烟迷欲要殆尽时，戚因摇着我的臂，教我往外瞧。戚因是很知晓她的，甚至较我更熟谙她丰裕的学识与才名，更睽仰她书通二酉、轹古切今的品性——我只记得周箁幼时与我说的俗事（不知诓骗过多少人，她与她虚构世界里的小象）。】
【无奈地，只好去迎她，袖口贯满了风声。】周箁！【我喟责流浪的风雨仍不愿免俗，在她的鬓角、钗环、裙摆著录，凋成一朵朵深郁、醺然、炉冷剑锈的夜晚，又怨恨这样一卷老梅骨伞太小，不足够她庇阴。】方才这样大的雨，天都是昏的，怎的还赶来。戚因——【快为这位娘娘，这名绣闺金堆里的木兰虓将奉上热茶。】

【石根缝中遗金，雨的宿命犹波似露，分明指顾之际，这片瓦的灰、鹮鸟毳尾的灰便豁然销溶，只余雨珠恨恨缠绵。堂下赵佶珍弆的芙蓉骸骨了无痕迹，赤轮被一顶乌笠剥离僭盗，足以道尽一章草石怪谈。】
【不忍其受风，故而为她再次掩窗。一截细颈略弯着，在此便有新夜月河的升起。】还要我挑，成娘娘好小气。绿豆祛渴、金桂养神，教我看来么都好。【周箁瘦削如孤竹，一双眉眼却生得很有风情，因而侃言论调在此纤毫秋水的映衬下，也显得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你不知方才的境遇，不许这样说。【堂间水汽丰沛，墨痕却干涸得极快，兀然的尾笔间遂袒露出一段西北刀铦铓，鱼须似的锋矢刺棘。】
【纸上很周正的撇停，很洒荡的提顿俱被惊雷裁破，是以也值得我理直气壮地圆说。】雷阵劈在耳侧，又有什么人有悍不畏死的泰然呢，我可做不到。况且，倘使你愿意换个好听些的别名，大可称之为是写实的奥义。
【云毫不满地呻吟着，玉犀首镇纸似在反驳着我，匡世堂间奉养的精魂听不得这般的胡搅蛮缠。我蹙眉一搁，也不愿再与它们结契说盟。】戚因总说你好。【循讳而望，却只瞧得心虚的乌髻。】你提笔为我写一副，我今儿便挂在壁上，日日观详，细细学习。
【中书君无根无凭，像一支怜哀的鸢尾，被我推塞进她掌中。触及其指与腕时，原已作停息鼓的人间骤起，冷意不屈地诉说着方才的雨下，好冷！】
牛乳冰米糕合该由我独吞。我刚炖好的一小盅粥米，驱寒再好不过，你须得喝完。

【沉晦的夜晚学不会写诗，我却自通批红判白之道。】
【玉著文印只管含混地点颌称是，小扬佳的名号便赤足落地。己章下另附的吉语，勿谈刻写时悬注的热望，而今却似一届霞光如练的谎言，归属于期寄的碎末。于是，还要唏嘘。】
如若被我从前的先生看见了，他定欣慰不已。【还叹。毋须仰赖历久弥坚之信条，再续我古魏晋三百余年，亦难握住颍州钟太尉的笔风。】只可惜我长不出成娘娘这双沉著痛快的手，自然写不出好字，只能耍些偷梁换柱的本事。
【稗官的油墨足够珍贵，仍要揭参一则雨的痴缠。】你知我一向挑剔。倘使长春没有宽豁明亮的小园我可不愿来，你瞧见我栽下的玫瑰了么。【我扬眉而望，示意她往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