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一身红织金仙鹤绸衣料子挺括穿着顺眼，晨起不过吃了一盏燕窝便不可多吃，又央求了娘许久，方才将御赐的镀金玳瑁玉带佩在腰间。原本吃的圆滚的小身子，眼下却是精神奕奕、富贵异常。自寿安宫与皇太后拜寿，跪在青砖上的膝盖头有些生疼，可恨皇父与大哥哥有那老些祝语要道，只能慢慢垂着头生挨着】
【吉时到，众人由寿安宫移往御花园。瞧着那曼妙歌舞，大闹起五脏庙来。黑曜凝在桌上摆的极好看的贡橘，宽袖中的小手寻到娘的衣袖，轻轻拽了拽】
我饿了【在她偏首的瞬间，极为低声的呢喃，雾蒙蒙的黑眸尽是渴求】娘，让我吃个橘子。
【果不其然，我并未得到甚安抚，不过就是一记警告莫要生事的眼刀。一时若泄气般的堆坐了一摊，抱着臂膀躲在她身侧也不顾旁什么了，呶着嘴又道了一句】那一会，别想我说什么好听的。
【宫中常有人道，我娘是个爆炭脾气，皇父那般天下皆知的好性，经常能被她三言两语气到摔碟砸碗——当然，许是我夸张了，不过，能在此时此刻顾及天家颜面的场合之上，揶揄她几句，我心甚慰，见那张桃面神采不佳，手中把着福橘轻声喁喁道】您放心，那贺礼我练了百遍，皇祖母一定喜欢！

（只递两字）坐好。
（偏靥容色澹静，眼睫沉沉落看桌案，黄澄澄的贡橘因剪折了果梗，使得缕缕酸甜果香萦绕小儿鼻息下，引诱逗弄。）
（较之年少时的朱镇业，元绪行止的确不够循规蹈矩。固然是我宠纵所致，更多是小儿不似其父少无怙仗，及早为国之千钧重担压在双肩，踽踽踉跄独行。）
（眼珠不移，身形不偏，若有所思，实不过心不在焉。自然，小儿自认能威慑母亲的胡言乱语亦不曾侵扰神思，犹如刻意冷淡他，置若罔闻。）
你皇祖母也是这两年，面上的笑影儿才多些、深些。（一半是因皇帝亲政，坐掌江山的手段益发老练，行事益发沉稳，堪当大任；另则儿孙瓜瓞绵绵，含饴弄孙其乐融融，甫才静心舒气体尝天伦之乐。）你要多去慈宁宫请安，非但是为一朝一夕的寿诞费心苦力。
（话毕方偏靥凝看小儿）明白么？（一壁拿了贡橘剥开，小心细致捻去细密的附着于橘瓣上的絮瓤后才转手递给他）吃罢。
（唱颂祝寿第几折，我已记不清。逡巡满座衣香鬓影，再望明堂高坐，盛宴已于杯盘果馔传送间渐始，对小儿不再拘束）元绪，你想先去给皇祖母祝寿，还是想先用膳？
（偏我这样冷僻孤傲的性子，得个小子是最跳脱顽劣的，镇日“惹是生非”。幸而因皇子之名而免苛责，却惹“非议”——要指摘我教子无方，更有甚者要拿元绪诫诲膝下儿女。）夜里风有些急，你皇祖母大抵不会久坐，（自然，膳食较之平素亦凉得快些，宫中孰人不知五皇子能吃能睡，对饮食尤其看重。）你自个儿选罢。

【内廷从不缺如临深渊，如践薄冰，活得战战兢兢的人。只可惜，我们母子从非如此。仰头凝视肩脊笔挺，珠翠锦袍着身的娘亲。竟让我想起了庙堂之上从不为权贵折腰屈从的御史，那些书册中所描绘的读书人】
【她并不贪爱这世间无上权势，平素道的最多的，仍是儿时解府种种】
【滞缓的将眸光下移，权作恭聆母训。独她一人，敢于当着孩子的面妄议太后。我尚年幼，哪里知道她所谓的“太后少笑容”是真是假，亦只当她叫我时常警惕需克己慎行】
【纵然心性贪玩爱吃，总算分得出轻重缓解。眸子自那贡橘上只停留片刻，笃定的小臂撑在桌台前，跳下圈椅，将锦袍上的皱褶抚平，又正了正腰间玉带，低语道】回回您都叫我自个儿选——【稚童挟着难得的正经颜色，眉尾轻挑慢声吐出两字来】赖皮。
【月光如水抛洒在一片煊赫异彩的宫城之间，小肥人儿极敏捷的快步上千，撩了锦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扬起白嫩的笑小脸儿，仍是一团懵懂天真，稚声骤起诵道】孙儿给皇祖母拜寿，祖母万寿无疆。
【言罢，一个极脆生儿的头磕在青砖之上，再抬起首时余光只一瞥身后，王六便将锦盒双手奉于大伴。待那书卷缓缓展开，百寿字现出，方才再添续】孙儿智虑驽钝，却常慕古者先贤之风，此番特地寻了名家碑帖，凑足了百个寿字临了此卷。
【小儿腕力尚有不足，这一副百字寿图能完成已是不易，到底是娘为我解惑，这字写的再周正亦是不如前朝新科状元，可独一份的孝心孝意，却该是叫祖母欢喜的。果不其然，我娘诚不欺我，皇祖母那“少笑容”的面上笑意愈盛，乘胜复又追加一句】孙儿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河山。
【献了贺礼，缓退回席。母子二人皆满面煦蔼，与众人含笑寒暄。默默将小身子往娘身边凑了凑，端详了半日她面上可有欣慰抑或是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动触动，良久未察又略泄气道】我瞧您啊，一点儿也不算高兴。
【忽又觉得没意思起来，抬手便将果子拿在手中把玩，却又不甘，追问道】我做的不好？

这娘俩字数太令人发指了！

【我长在宫城的幽幽岁月之中，好似从未见过她这般——仍旧是那熟悉的面庞，臻首蛾眉、凤目朱唇，只不同的是展唇一笑时我竟辨出了许多旁的，我是自七岁起出阁读书、识礼、辨义，读的书晓的义告诉我不能以己度人，她长在江南，许是那一处有较之宫城更好更盛的花，更值得期待的人】
【小身子不动声色的朝她处挪了挪，我虽从不说，却也怕有朝一日皇父准了她的闹，许她离开。诚然，这宫里多得是没娘的孩子，可却不愿下一个是我】
娘。【白胖的小手接过她亲自剥好的橘瓣，扭捏了好大一会儿，汁液糊了一手却也没有说下去。许久，童稚之音再启，扬眉撇嘴道】您剥的橘子最好吃。
【言罢又察不妥，将半烂的橘瓣扔到嘴里，鼓着腮】这时候，阖该您满含热泪，抱着我说“真真是长大了”【捏着嗓子，抬颌睐她】偏要提什么惹祸... ...
【将一只橘子吃的精光，眼睑抬了抬，从她的芙蓉面上移了目。眸子挪在那一堆碟碟碗碗上，不自觉咽了口水，混到这半响，早就饿的心慌慌。抓起筷子，直直朝向卤鹅的一条“孔武有力”的左大腿夹去，咬下去满口结结实实的肉香，一瞬人就踏实了下来】
这卤鹅太有味了，娘您不吃嘛？【回首望向她，一指】右腿留给您？

（已是背秋涉冬的时节，此番寿宴设于御花园庭中，故小儿穿得较白日略厚实，他挪着身子靠拢略显笨拙，遂先向他趋近相依，展臂由身后环住他，广袖覆于肩臂揽小儿在怀。）
嗯？（应声后是短暂的缄默，我见他沉吟不语，只当是信口所唤，不曾揣测他在酝酿、斟酌什么。待续前言，竟是句“花言巧语”。）
（一贯以为垂髫小儿不解世事，因而不曾深究其意，连笑意亦很单薄。又或说，我与慈母依偎的辰光短暂，亦无人教我如何做母亲，照料元绪始终有疏忽、纰漏。）
（闻言有些怔愣，是思及此前，我本意是不拘小儿本性，不爱训诫，褒奖亦寥寥可数。少时毋论做什么，也希冀姑母显露两分欣慰，但姑母生性孤僻不爱言语，我不再奢求。而今，我俨然是另一位矜贵得不肯稽首、孤傲得不善言辞的解氏女，既拒外人于千里之外，亦同亲眷设下不自知的天堑。）
元绪，母亲是喜欢你的、疼爱你的，（在小儿衔着怨念的眼瞳中，我瞧见有些慌乱无措的自己）我在宫中十多年，见不到自己的亲娘，已经不晓得怎么做女儿，（抚弄着小儿鬓发轻声叹息）也不晓得要如何做，才算一位好母亲。（如怨如诉，瞳光幽幽，恰是在满目璀璨灯火中涣散，又教乍起的丝竹之声拢回思绪。）
我不吃，都给你——下回我若是要责你罚你，你才能跑得快些，教我逮不住你。
（戏谑似的将另一只卤鹅腿夹给小儿，适才还整洁的面容已然布满油渍，蹙着眉替他揩拭干净。见小儿纳食津津有味，情不自禁展颜——他安然无忧，我也安然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