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更，四下里万籁寂静，侯府当空弯月如刀，守夜的仆从已轻打瞌睡，惟独东院正房传来絮絮的交谈声。封侯时御赐宅邸，仍在居贤坊内，七间九架制式，朱红大门的雕木横梁上悬挂一幅烫金匾额，上书武安侯府四字。搬府周折了几日，诸多器物尚未打理入库，胡乱堆积着，简单洒扫了一番就先行入住了，是以日近清算，顾氏颇为辛劳】
【中衣敞怀，松散地搭于身上，饮罢了淡茶，捏着东道汝窑的青瓷小福缘杯】
这你又是几时置办的？从前那套紫砂的用着不挺好的
【随口一句，并不仔细，即放下了，两腿一并除去靴袜，倚在雕梁的床体上，不意外谈起儿女婚嫁，除此之外，我与她本也没有太多闲话好谈】
临月到了年纪，上回的宋氏你不肯，我又在朝中相看了一户，是保定府通判家的小儿子，名唤个赵世诚，此子今岁秋闱刚取了功名，是要入翰林的了。这孩子我也看过，相貌堂堂，文雅知礼，个头是不高，胜在志气高

【武安侯府倒比霍府原邸宽敞许多，阔面开间，极好的朝向，也才比得东昌府的规制。一应，却是照了两处的旧形，老太太单一院，我单一院，西面几个共一院，另置了些新器摆件，这才歇了神】
【手里把着一柄弦纹金钱如意壶，才将沸过的一炉水斟没了茶梗，沏出两盏清澄的汤色】前些日子上舅舅府里见的，我瞧着喜欢就同他要了，左右乔迁新府置办些新玩意儿正巧讨个彩头。
【也是二十来年的旧日子，再如何过不出新章了。瓷勺正拨弄着温温一碗雪燕羹，又闻说月儿的婚事，勺柄便磕在碗口，同他正色起来】
大郎都还未娶妻，你上赶着打发月儿是做什么？【宋家是贫户，这赵家便不是寒门了？】武安侯府的嫡女，如何嫁得通判的儿子，侯爷且省了心吧！

男人先立业后成家，临月是女儿家，年岁上耽误不起，怎么一概而论？
【既是薛东楼送她的，便是他们舅甥之间的事，由她去了。我与顾氏的日子，几十年如一日，清水煮菜叶一般过着，没滋没味，偶有争吵，想来一生不过如此了。出身自有云泥别，本不是彼此的良配，我对她几乎没有夫妻的情爱，更多是恩情，为报她父亲榜下捉婿的赏识与提携，也感念她曾一己之身为我撑住了风雨飘摇的家】
【天统五年，二小子刚怀上，我便开拔漠南，领命趁夜奔袭，独率一千精兵三日未有音信，营中出了叛将，粮草被蛮子烧毁半数，万万留不得了，养正万般无奈之下，下令拔营，此后五六日，我提漠南王族的首级、领着剩余的残军于漫漫黄沙中寻觅，所幸找到了营地，而这时，军报将我的死讯已往京中传了几遍】
嫁女择佳婿，不索重聘，娶妻求贤妇，勿计厚奁，婚姻嫁娶本应如此。赵家的小子满腹诗书，人品贵重，何必计较是小官的儿子【我时常感念东昌侯顾长林的恩情，便刻意忽视了与顾正仪的相看两倦，此言颇不入耳，横眉一蹙】侯府的嫡女如何，你当年不是侯府的嫡女，嫁我可是委屈你了？

慕名来看

【不提则已，便是东昌侯嫡女亲身的经历，如何能叫我女儿再遭一遍？昔年贫寒的魁首业今是拖青纡紫，威加荣爵，可二十余年的中馈不顺，家宅刿宁却非一言道尽】
那便随意许了寒贱的门户，叫她往后生受着夫家婆母，姑嫂妯娌的穷酸气？【眉梢拧在一处，更压着惯来的气度，仍同他好声论着】
侯爷要同我讲立业成家的道理，我嫁你时，你也不过方取了功名，尚算不得立业。如今大郎已入朝吃了官饷，前日子不还御赐了宅邸？如何算不得立业，如何又不能成家？还是说——
【虽郁攸在怀，仍矜着侯门的礼教不曾高语，言辞却少往日不疾不徐的晏然】侯爷担心月儿嫁的高，回头西院的不乐意了？都是你武安侯的女儿，我月儿嫡出的长女，便是比西院的姑娘高嫁了又如何。平日里偏宠尤氏也罢了，拿月儿的终身平她的意气，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封侯拜相之路，固然是自己半生戎马换来的功勋彪炳，可那年初征沙场，若不是人人都记挂我是“薛门新婿”，也难得立马先锋的机遇，更莫说与养正成为莫逆之交，终身止步于科考所授官位的大有人在，一把年纪还在外省苦熬，连进京面圣升朝的机会也没有的，同样大有人在】
【知恩，所以报恩，可我这半生，好像也只是在报恩。报母亲的养育之恩，报顾氏的提携之恩，报尤氏的一饭之恩，从未有一日，是为自己活的】
说话讲理，做事凭心，姑舅婆母哪个委屈你，让你受了穷酸气？以往他们来，你不待见，我都自己招待，你在东院称病，避着不见，我也都由你去了，还如此大的怨气，怎么着，总不至于如今让我把老娘也送回老家去吧？
【动了些肝火，却被偏宠尤氏的话浇熄，这一桩横在二人中间的事，终究是我对不住她，便从此成了一根尖锐的鱼刺，时时刻刻，如鲠在喉。耐着性子，口吻放平】
手心手背都是肉，月儿星儿，都是我的心头肉一般，哪有什么分别。自古高嫁容易受气，我霍公明自问还不至于卖女儿攀高门换荣华，找个门第低些的，受过冷遇经过打磨的孩子，才更可靠，更有出息，才知道疼月儿，你怎能这样误解我的意思？

【横陈的一碗热羹生放凉了，两盏酽茶却是此刻不得安眠的罪魁。他业今是黼黻皇猷，燮理阴阳的能臣，而畴昔榜下定东床，父亲何曾问过我半分主意。中馈不谐，这便不能是一场和睦的婚姻】
侯爷既提了老太太，便打眼去瞧京城畿辅内外，有哪一户门邸不循着长子嫡出的规矩？
【纠缠在霍门二十余年的心结概是如此，正过身直视长榻前的一道插屏，其上还绣着凤求凰，相如赋，寓意琴瑟和鸣，不过都是显给外人看的苦处】老太太都知道的理儿，侯爷在外头的睡大肚子的女人叩上门来，可曾想过我的脸面？
【满腹的酸涩无处可发，偏还要再叫我月儿同庶女相较，东昌府生来自有傲气】侯爷当真以为我只凭门第瞧人？月儿便是不嫁与王府侯门，总也该是正经世家子弟吧。你霍武安侯二十年才出其一，哪里能保那宋家赵家的小子必定出息？
再是了，便是当真出息可靠，又未必疼妻爱子，知心知意。【这话儿是说与他听，一腔愆怨撒干净了，倒也气顺不少】即是瞧好了赵家子，那尤氏又一贯听你做主，我瞧许二姑娘也是一样，都是我霍府的女婿，侯爷说可是？

【横陈的一碗热羹生放凉了，两盏酽茶却是此刻不得安眠的罪魁。他业今是黼黻皇猷，燮理阴阳的能臣，而畴昔榜下定东床，父亲何曾问过我半分主意。中馈不谐，这便不能是一场和睦的婚姻】
侯爷既提了老太太，便打眼去瞧京城畿辅内外，有哪一户门邸不循着长子嫡出的规矩？
【纠缠在霍门二十余年的心结概是如此，正过身直视长榻前的一道插屏，其上还绣着凤求凰，相如赋，寓意琴瑟和鸣，不过都是显给外人看的苦处】老太太都知道的理儿，侯爷在外头的睡大肚子的女人叩上门来，又可曾想过我的脸面？
【满腹的酸涩无处可发，偏还要再叫我月儿同庶女相较，东昌府生来自有傲气】侯爷当真以为我只凭门第瞧人？月儿便是不嫁与王府侯门，总也该是正经世家子弟吧。霍武安侯二十年才出其一，哪里能保那宋家赵家的小子必定出息？
再是了，便是当真出息可靠，又未必疼妻爱子，知心知意。【这话儿是说与他听，一腔愆怨撒干净了，倒也气顺不少，反作了好脸色同他商量着】那便这么着，即是瞧好了赵家子，尤氏又一贯听你做主的，我瞧许了二姑娘，总归都是我霍府的女婿。那孩子当真出息，二姑娘也是嫁的好人家，侯爷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