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新月像是在黑夜的壳子上砸出的一道裂缝，连同深秋的寒气一同泼下来。北风拨着枯黄的落叶，柏油路上不见有车的往来，昏黄的路灯在夜色里静谧地亮着。
屋内除却两只白烛三根线香，再无别的光源，奉在地藏王菩萨像前的金属烛台上，只照亮了菩萨左手那串宝珠，将剩下的菩萨宝相隐在黑暗中，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又像是什么也不愿看。
熏香的味道凝在屋内久无人居的空调气味里，郁在男人的口鼻。男人跪在蒲团上向菩萨叩首，手心起了一层冷汗，牙齿在口里打战，眼珠子四处乱瞟，额头却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不敢离开。
倒也不知这走投无路的虔诚算不算大不敬。
这是京都郊区公寓楼十三层的一间旧屋，也是这个男人自认最安全的据点。虽然天罗地网的总部就设在京都，但他身为一个c级散修，已经在这里灯下黑了一年有余，若不是他这几次行动太过夸张，惊动了聂天罗，说不定都用不着这间安全屋。
自从他得到自己被聂天罗盯上了的消息，原先与他相熟的狐朋狗友便作鸟兽散。倒也没什么可怨的，聂天罗在京都普通人眼里是护一方平安的定海神针，在天罗地网眼里是处事果决独谋善断的首领，在他们这帮有案底的散修眼里就是厉鬼杀神，能止小儿夜啼。散修本就因利而聚，他也不指望能有谁来陪他等死。
他行走江湖三十年有余，恶事也做了不少，早有一个随时横死的心理准备，比起怕死，毋宁说他更怕聂廷。C级对A级的畏惧是一方面，他真正怕面对的是那一双判官般的眼睛，像能看穿一切业障因果，决断生死的阎罗的眼睛。十八殿阎罗掌着生死权，是非善恶有天决。他这样叫魂的传承，又是杀人越货的奸恶之徒，最憎这样的眼睛。
他惶惶地跪在地藏菩萨像面前，恍惚间嗅见一丝清香，生的气息，活人的气息，那让他想起他还没有以这种半人不鬼的姿态行走于世时的情状，他还想起他第一次展露天赋时见到的溪边女鬼，她慈母的笑容干净而纯粹，没有丝毫死人的模样，像他早逝的母亲，像他心底的故乡。他仿佛又被那慈悲而温柔的目光触动般淌下泪来。
再叩首。
那甚至是毫不痛苦的。就连恐惧的念头都来不及产生，他也不及体会临终前的幡然悔悟，什么都来不及，连鲜血也顾不上涌出。只是那一霎那，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永夜，和铺天盖地的凌厉的刀意。
聂廷的刀太快了。
聂廷并未多看倒在地上的C级修行者一眼，便将新亭收入鞘中。他已经杀过了许多人，若要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还将杀更多人。但同他苦苦守护的太平世间相较，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善后的事情天罗地网自有专业人士，此刻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写着高岛平津准备以献祭的方式强行提升A级的信息，毫不迟疑地以最快速度向神集的方向飞去。
那里陷入危难的是他看好的第九天罗，是他寄予厚望的年轻人，是需要他来保护的国民。

聂廷倒是没想到自己来迟了，但横竖吕树无事，他也乐得少拔一次刀。就是吕树这沾花惹草的本事当真出类拔萃，怎么就跟卡洛儿扯上关系了？涉外事务他本就打算交由第九天罗处理，索性把卡洛儿的事抛之脑后，等吕树醒来后自行决断。救吕树只是他日程中突发的一项，还有整个天罗地网的工作要他去负责。他一边给吕树本次事件写了大致的提纲报告，一边抽出最近各地散修和觉醒者作乱的卷宗看了起来。
脑力觉醒者的一心多用日常，基操勿六。
李一笑报告的事没什么看头，毕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百里那边因为印度修行者断档，已经安生了不少。洛城近日无事，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他不需亲临神州各处，这一方案几便是天罗地网治下的整块疆域，他凭借黑纸白字的交锋就可逼退时局暗流的汹涌，这是这个国度几千年来执政者智慧的结晶。
聂廷飞快地看过几十份，停在他亲手杀的那个C级散修的结案报告上。善后是钟玉堂亲自去的，结案报告却只有一句话：尸体与死者所有私人物品全部下落不明。
怎么回事？钟玉堂做事向来周全细致，不应该留下这样明显的疑点才对。
聂廷又往后翻了几页，注意到现场照片上并没有那尊地藏王菩萨像。
聂廷轻微地皱了皱眉，脑海里飞速闪过此人的所有相关信息，C级散修，鲁州人，萨满传承，在京都杀了一家满门后被天罗地网通缉，拘捕时致三名D级执法人员伤亡，号称能沟通鬼神，但争斗时并未见展现此项能力。
如果只是有什么死后自毁的手段还好说，此人行事老练，手段蹊跷，就怕还留有什么后手。C级的后手，哪怕只是散修也不容小觑。
聂廷不会放任这种隐患继续存在下去，何况此人原本是他亲手所杀，出现这般局面算是他自己的失误。他低下头加速将今日的简报处理完毕，只剩下那张卷宗放在文书的最顶端。
看来又得亲自走一趟了。
聂廷起身去取平时外出的衣服，如果能在晚上八点前了结这件事，他还能赶上十点的会议。
石学晋见他起身穿好黑色大氅，知是有要事发生，并未多加阻拦，只是嘱咐道：“记得回来喝小米粥。”
聂廷略一点头，便消失在刘海胡同中。
他并不知道石学晋好奇地凑过去看那张卷宗时，结案报告的那一行小字已经恢复成“尸体已掩埋，赃物已妥善处理。”
而现场照片上，那尊地藏王菩萨像仍然如他离开时那般无喜无怒，左手持宝珠，右手持法杖，在幽暗的烛火下，将悲悯的面庞隐匿入黑暗中。

一
月亮从打了霜的枝头垂下来，月色像出殃时撒在地上的石灰面，匀匀称称撒在京郊，像希冀丧死鬼虚浮残缺的脚印子落在上面，走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队。
聂廷疾驰在夜色中，只觉得天色暗得蹊跷。京都入冬昼短日长，可也短不到这地步，这无星的黑夜更像是某种天地异象。倘真如此，他没让钟玉堂再跑一趟而是自己亲来的选择就是对的，他估计只有A级能够解决此事。
越临近那个C级散修的藏身之所，阴气就越发浓郁起来，甚至有侵染聂廷体内原本的天地灵气的架势。他算是想明白那个C级散修为何将此处作为藏身之所了，这些阴气虽然对他这种A级高手没什么影响，但恐怕寻常C级以下的修行者是不会乐意靠近的，光是此处阴气对身体本身的损耗，就够那些修行者喝一壶的。
至于那个C级散修为何敢居于此，聂廷推测应当与此人功法相关，或者是有什么至宝能抵御阴气的影响。前者他不甚了解，后者却有些头绪。虽然上次前来时他没在那尊地藏王菩萨像上感受到灵力波动，现在想来，有可能是被刻意掩盖了。毕竟现场照片上那尊佛像实在没得诡异，不由他不多想。
聂廷有身为刺客的天赋，几乎在察觉到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就已经隐匿进预想好的藏身之所。那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要他自己说，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指引。
A级的感知力足够他在一刹那判断出所有的异常，柏油路上有一串脚印在向远方蜿蜒，像是落在石灰面上，可那里分明空旷得只有月光。脚印的尽头是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是那个C级。比起他的形貌，聂廷更熟悉他脖颈的骨肉在新亭下的手感。
所幸此处人流稀少，不必担心误伤到旁人，最多可能需要翻新一下道路基建。
夜色一凛，落叶飞了漫天，柏油路上被生生划出一道整齐的切口，幽深得好似直通冥府，在那一瞬间，似乎连光都被斩断，肃杀的刀意铺天盖地，仿佛天地间一切生机都被截断于此。
这一刀可斩B级巅峰，聂廷并未收新亭入鞘，方才那一刀他的确是斩在了那个C级的人影上，却丝毫砍中了的手感都没有，反而像是劈空了。再定睛看去，那C级竟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仍然是昨日被他所斩时的装束，只是面色惨白，露着阴惨的死气，受那一刀所惊，转过身朝聂廷一步步走来。
聂廷顿时心生警惕，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自他晋升A级，已经许久未见需要他斩第二刀的敌人了。此人此刻究竟是什么境界？是速度远在他之上避开了那一刀，还是压根无法被新亭所斩？聂廷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其一是他并不相信有人能在此刻拥有超越他的实力，其二则是，他如今在那个C级身上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甚至观察不到对方的任何呼吸，如果不是能够感受到对方周身的阴气，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他产生的心魔幻觉。
聂廷沉下心来，抬手又对准不断接近的那个C级，打算再劈出一刀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啪。啪啪啪啪啪。”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响，聂廷几乎是肌肉记忆般调转刀口对准突然接近的威胁。就在他刀尖将将触及对方脖颈时，聂廷意识到来人是谁，持刀的手僵在了原地。

吕树正一脸贱相地站在他身后，看口型就知道他就是那一串啪啪声的唯一来源，神色无辜得就好像他只是闲得没事溜达至此的。
聂廷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来干什么？”聂廷喜怒不形于色，冷静地问道，同时开始飞快地思索，以他对吕树当时伤势的判断，吕树此刻应当还在昏迷中才对。
“路、过、放、鞭、炮？”吕树沉默了两秒，条件反射般地回答道。
“来自聂廷的负面情绪值，+999！”
吕树敏锐地察觉到刚刚那一瞬聂廷的神色一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看见那条负面情绪知的入账，不由一阵头疼。
……不知道现在澄清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为啥出现在了这里还有没有用，不管之前他给聂廷留下的印象如何，至少这一次，他真的是无辜的……
吕树现在的全部记忆还停留在卡洛儿把他背到刘修旁边，他带刘修的遗体回家那里。至于之后聂廷带他回家的时候，他都昏睡过去了你还指望他能记得什么？他只能凭借仅剩的记忆推断，高岛平津准备以献祭的方式强行提升A级，聂廷不应该什么消息都没得到，所以聂廷应该去接应他了。他感觉自己身上奇妙地一点受伤的感觉都没有，呃，可能是石天罗妙手回春把他给救了？
那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他不是应该作为一个伤号在天罗地网的什么医院修养吗？为什么他会站在这里？
刚刚他之所以啪啪啪，只是感受到胸口的尸狗在胡乱狂跳，动静大到他不得不出声想办法遮掩。
他是真的无辜啊！
聂廷架在吕树脖子上的新亭没有分毫移开的趋势，他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遍：“你不在刘海胡同好好休息，跑过来干什么？”
刘海胡同？他是被带到总部休息了？
吕树想了想，其实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不会让聂廷揍他一顿的回答。他应该是聂廷接回来的，聂廷应该不至于把自己亲手救回来的人再一刀砍了吧？
不过刚刚尸狗的行为太过古怪，他倒产生了个大胆的想法。
赌一把！反正聂廷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的。
吕树信誓旦旦地回答：“聂天罗，我来放鞭炮驱鬼。”
“来自聂廷的负面情绪，+999！”
负面情绪一出，吕树暗叫一声不好，不免在心中盘算他的星辰纱衣有没有可能挡下聂天罗愤怒的一刀。
完全没有可能好吧。
“驱鬼？”聂廷面色一沉，几乎下意识地又往那个C级散修的方向望去，那个人影连带脚印和阴气，竟然全都消失了。
聂廷一诧，迅速在心底推算了几个可能，收刀问吕树道：“石天罗让你来的？”他猜是石学晋学贯三教，指不定从那份卷宗中看出了什么问题，就把在养伤的吕树派过来了。
吕树见他收刀，不免松了一口气，顺着点了点头。
“他让你来……放鞭炮驱鬼？”聂廷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他并不信吕树随口胡说的鬼话，但是驱鬼一事却是真的。哪怕他能勉强相信过年放鞭炮能驱邪，他也不可能相信用嘴喊啪啪啪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吕树自欺欺人地疯狂点头。祈祷聂廷能够就这么信了。
虽然细节上有点小出入，但是驱鬼这种小事他还是能做到的。
“我知道了，我自己也可以放鞭炮驱鬼，你回去养伤吧。”聂廷并不打算让吕树跟他一同前去探查，吕树刚同高岛平津大战一场，此刻正需要休养，他可不打算在他已经有必胜把握的地方空耗自己看好的第九天罗的实力。
吕树暗叫一声不好，他倒不是不想回去，是这个喊啪啪啪的驱鬼手段聂廷一试就露馅了好吧。
“聂天罗，石天罗说只有我放鞭炮才管用。”吕树硬着头皮继续圆谎。
聂廷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目光中并没有第一天罗平素锋芒毕露的锐气，通透中显露出世故的老练，却叫吕树觉得无所遁形，仿佛他此生一十八年所有之经验都不过玻璃杯中一盏水，聂廷只需这一眼就看透了他。而吕树无法从那个眼神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失望，愤怒，谴责，什么都没有，只是平淡至极的一眼，令他前所未有地心虚起来。
“你要是有什么驱鬼的法器就自己收好，此人手段诡异，我只有九成的把握能护住你。”聂廷冲他打了个天罗地网内部沟通用的手势，意思是跟我来，便一马当先地向昨天的现场走去。
应当是被猜出来了。吕树心下一叹，却没有谎言被拆穿的不适，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跟在聂廷身后往那栋公寓楼走去，只觉有一股阴冷之气如影随形，天地都前所未有地昏暗阴沉，聂廷不为所动地走在其中，像一柄割昏斩暗的利刃。

二
吕树跟在聂廷后面往公寓楼上走去，自己在心里暗自揣摩。第一天罗的实力举世无二，倘是国内之前有什么足以让聂廷忌惮的人物，那他吕树不至于什么风声都没听到，八成是新近冒出来的人物。他的尸狗对魂魄类有奇效，加上刚才他说驱鬼，聂廷未加反驳，估计他们这次遇到的敌人应该是鬼魂类？是他跟吕小鱼胡乱猜的那种鬼修？
他也没多紧张，毕竟他人生经历的第一次秘境，就凭借尸狗在鬼魂中如入无人之境，既然还是同一类型的敌人，尸狗不可能应付不了。何况有聂廷在，他不信真有聂廷应付不了的敌人。
十三层对于修行者来说不算多远，自然也不必选择容易被暗算的电梯，随着距离现场越来越近，吕树能感受到阴气越发浓郁，但有聂廷顶在前面，他也没受到什么影响，只看见聂廷发尾下露出一节白皙的脖颈，丝毫不在乎把这种弱点袒露在外。大抵是源自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现场的门钟玉堂离开时为了保护现场，应当已经锁了，聂廷到时却只是虚掩，吕树仿佛能见到有阴森的鬼气从门缝渗漏出来，脑子里立马闪过几个灵异小说里的片段。不过现在有尸狗在手，不应该是他怕鬼魂，而应该是鬼魂怕他才对。
聂廷毫不迟疑地将门推开，门后却只是间普通的出租屋。唯一的不同出现在那尊地藏王菩萨像上。佛像并未不知所踪，仍然好端端地放在那里，掌上多托了一件金绣红嫁衣。香烛依旧氤氲叆叇地燃着，烛案上多出一张泛了黄的熟宣，上面写满了工整的小楷。
聂廷并未轻易接近，先问了吕树一句：“你能从那尊佛像上感受到灵气吗？”
吕树摇头。
“那阴气呢？”
吕树仔细感知了一下，暗中调动尸狗，还是什么都没感应到。
“没有，”吕树想了想，反问了一句，“聂天罗呢？”
聂廷轻轻摇了摇头，便不再接话。吕树见此情形，也已知个中关键应在那尊佛像上。他跟着聂廷的目光打量，目光与佛像的目光交织的片刻，他忽觉有一股包罗天地万象的宏大的悲悯，顺着这一眼舍与了他一缕，消融着他心底杀人而生的戾气。
他忙看向聂廷，见聂天罗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只是刚才的感觉并未消散，在他胸中萦绕片刻，化作一丝难言的哀戚。
“……是大菩萨，于百千劫，头头救拔，如是众生，早令解脱。地藏菩萨受释迦牟尼佛嘱咐，在释迦既灭、弥勒未生之前，自誓必尽度六道众生，拯救诸苦，始愿成佛，地藏王菩萨专管地狱之鬼，本就不是用来拜的，”聂廷忽然说，又补了一句，“石天罗研究过，你回去可以问他。”
吕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聂廷是在跟他说话，于是回道：“为什么要问他，你不会吗？”
“来自聂廷的负面情绪值，+32！”
“没空。”聂廷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回复道，一副陷入思索的样子。吕树倒也不强求在此时赚聂廷的负面情绪值，闭上嘴没再节外生枝。
下一刻聂廷抬手便是一刀，吕树只觉刀风席卷， 几上香烛俱灭，屋内霎时暗了下去，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渗进来流了一地。方才不知所踪的阴气在此刻炸裂般充盈了整间屋子，尸狗比起先前更猛烈地跳动起来。

转瞬间聂廷又砍出一刀，吕树双眼还未适应黑暗，便不再压抑尸狗，任由尸狗自行飞出杀敌。他听到两声金戈相击的清脆声响，又被聂廷拉着退了几步，才隐约看到有人站在他身前几步，被尸狗逼退，不敢近前。
应该是他之前逼走的那个鬼魂。
这副情形激发了吕树的灵感，他对着那个鬼魂气定神闲地说：“你过来啊？”
“来自鬼魂的负面情绪值，+999！”
有自主意识？吕树一喜，他之前还以为这个鬼魂是那种纯凭着怨气作怪的，没想到还有自主思考的能力。
那他岂不是可以从这个鬼魂身上赚些负面情绪值？
吕树又操纵尸鬼往前探了探，那鬼魂果然又退了退，吕树见状，更有底气地重复了一句：“你过来啊？”
“来自鬼魂的负面情绪值，+999！”
有戏！
吕树又故计重施了几次，鬼魂给起负面情绪值倒是很给面子，而吕树也只是接近，并没有直接下杀手。
他感觉自己还能再捞点负面情绪值。
聂廷见他飞剑已出，便护在吕树身边，见吕树并无直接杀灭C级散修的鬼魂之意，顿觉有些不妙，他仍不能确定化鬼是否是此人唯一的底牌，倘是还有后招，那么这么磨蹭下去是极其危险的。他白了吕树一眼，责道：“别玩儿了。”
“他跑太快了，我的剑跟不上。”吕树悠哉游哉地答了一句，又锲而不舍地操纵尸狗向前。
“来自聂廷的负面情绪值，+699！”
聂天罗也太小气了吧，就给这么点。吕树暗暗腹诽，又提高声音朝那个已经退到窗边的鬼魂喊：“你过来啊？”
“你居然跟我一样。”那个鬼魂忽然对吕树说。吕树因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略一愣神，立马察觉到此次并无负面情绪入账，他与尸狗间的联系突然消失了，四周皆有数把飞刀向他飞来，刀上并无一丝阴气，反而充盈着灵气，速度甚至堪比A级。
当真有后手。吕树暗叫不好，此刻他已经来不及再躲了，只能寄希望于聂廷的刀够快。他本以为死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向他出手的，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恐怕这些飞刀是这个散修死前的布置。
又是几声兵器相撞的金属声，一切都几乎发生在一瞬间。与尸狗短暂的失联很快失效，所有的飞刀被新亭击落一地，那个散修也不知所踪。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吕树猛地回头往气味的来源望去，看到聂廷左肩上有一道新添的血痕。
那些飞刀太快了，聂廷要想完全护住他们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声抱歉，已经见聂廷向C级散修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只丢下一句话：“我没事，追。”
吕树只得加速跟了上去。

呜呜爱您写的好好

三
吕树与聂廷一同找了半宿，却不曾在京郊发现那个C级散修的踪迹。晚上的例会自然被聂天罗取消，京都的天罗地网一夜间进入戒严，开始地毯式搜查那个鬼魂的下落。
吕树在聂廷身侧站着，打架他和他的尸狗能上，这种对天罗地网内部发号施令的事，他没有立场帮聂廷做，只得在一旁翻看卷宗，试图从中找到线索。有聂廷在，要发现卷宗前后的变化并不是件难事，但结案报告改变会导致的唯一结果就是聂廷会再去一趟案发现场，现场的那个C级散修没有这么自寻死路的动机。若是对方有意针对聂廷，不应该采取速度快杀伤力小的飞刀阵，那更像是走投无路时用来拖延时间脱身的后着。
还是说让聂廷受伤就是目的，又或者幕后黑手与那个C级散修并非一人？吕树瞥向聂廷左肩上的伤口，按理说这种程度的轻伤以修行者的身体素质，应当早已彻底愈合了才对，可如今聂廷只是止住了血而已。那些飞刀想来定是有不小的古怪。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
“那个C级散修逃走前跟你说的那句话，你有什么头绪吗？”聂廷忽然问道，他指的是那句你居然跟我一样。
吕树摇了摇头。除了性别男，民族汉，国籍中国，都买了医保，身份证号都有十八位，他再想不出那个鬼魂跟他有什么共通之处。如果说是功法一样，那应该是与吕小鱼的暗图一样才对，还是说对方把尸狗当成什么特殊的功法产物了？
“石天罗刚才给我来过电话了，我们倒有个猜测，”聂廷说着，向吕树伸出手去，又补了一句，“别躲。”
吕树眼睁睁地看着聂廷的手径直穿过了他的胳膊，而他一点被碰到的感觉都没有，就仿佛他的胳膊压根不存在一样。他立马想到了那个鬼魂，被聂廷斩过后毫发无损的鬼魂，也是这般空有形态而无实体，顿觉周遭的寒气也轻而易举地渗进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一个最可怕的可能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我死了？被高岛平津杀了？”吕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他死了小鱼谁来照顾，小凶许谁来饲养，与李弦一之间的约定谁来完成，刘修的英灵谁来告慰，聂廷替他挡刀的人情又由谁来还？
“没死，你的身体还在刘海胡同养伤，但刚刚石天罗去检查时发现你少了一魄。你重伤后心神涣散，飞剑本就是以心血喂养，我们怀疑可能是你的一魄以某种形式附在了那把飞剑上，”聂廷平静地解释道，“如果找不到办法将你这一魄重新与身体融合，你可能会很难醒来。”
吕树已经从刚开始的慌乱镇静下来，他虽不曾以心血喂飞剑，但尸狗本就是他的尸狗魄所化，尸狗魄主管人睡着后的警觉，在他重伤失去意识后脱离本体自由行动也说得通。他又试着探查了一下，发现山河印虽然看似在他自己身上，他却已无法开启了。也就是说，他现在除了尸狗，已经没有别的可使用的手段了。
而聂廷那番话向他解释此时的状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在暗示他一件事。
“聂天罗的意思是，我应该现在退出此次行动，在刘海胡同等待恢复的那天？”吕树一边回答，一边观察聂廷的神色。
“对。”聂廷答道。

吕树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感都没有。如果是再早之前的他，或者是完整的他，一定会答应聂廷回刘海胡同养伤。因为他一无所有的十八年人生教会他的便是这么做。他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戚无牵无挂赤条条地在人海里沉浮，随便一个浪头都能叫他溺死的病秧子，吕小鱼是海面上唯一他可触及的浮木，除此以外陌生的一切都是要熄灭他这团微弱的火的浪潮。他能理所当然地后退，因为他什么都不曾获得。
只是刘修死了。刘修成了游荡在无边无际的海峡彼岸的异乡的英魂，他的十四万万同胞的目光就透过刘修空洞的死寂的眼瞳与他对视，要他记住他归乡的代价。那时他已经觉得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追随英烈的精魂在那场大战中鏖战致死。而此刻聂廷那一道难愈的肩伤又即将成为他退缩的代价，他明白一旦他真的选择回去，从此以后他行走在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每一片烈士抛洒过鲜血的土地上，都会因羞惭而怯惧，他将无法安睡或是入眠。
哪怕是一魄偿一命，他要还的也还不完。
“聂天罗，我有军衔，我是军人，保家卫国是军人的使命。没有我的尸狗，天罗地网很难解决那个鬼魂，我不能退出这次任务。”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我以第一天罗的身份命令你回刘海胡同。天罗地网自有对付鬼魂的办法，不用你操心。”聂廷以一种丝毫不容质疑的口吻向他下令，并未多看他一眼。
吕树盯着那处伤口，才想明白了聂廷是什么人。为了天罗地网的二十一条人命逼凶手血债血偿，
在珠峰上将善入境者杀个片甲不留，虽然丢他去国外一听到他有危险又亲自去接他，不止是责任心强到变态，压根就是护短。他不曾见过聂廷是如何在国旗下宣誓，神色是如何决绝，他只是见聂廷杀人的情状，一个活生生的人硬生生活成一把刀的模样，若不是真的有那一股信念支撑，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他想要以大义说服聂廷，难上加难，他一个半路出家的，怎么也比不上聂廷刀剑枪口摸爬滚打过来的信念，可他面对聂廷有唯一且压倒性的优势，他是被聂廷看好将委以重任的自己人。
“聂天罗，其实我是看那个鬼魂不顺眼特别特别想恶心他一下。”吕树悠悠地说。他压根用不着上纲上线，反正他又不违背底线，而且是当真想为组织出一份力，在这个基础上，其实他只要无耻点耍赖聂廷就拿他没办法了。
“来自聂廷的负面情绪值，+699！”
“滚。”聂廷干脆利索地想要结束对话。
“聂天罗，其实我不是非要恶心那个鬼魂的，要是你不让我去恶心他，我恶心你也成。”
“来自聂廷的负面情绪值，+999！”
聂廷终于想起来他当时为啥决定把这货扔国外霍霍国外那帮人了。他抬起头来对上吕树那个贱死人不偿命的大无畏的眼神，觉得头疼，觉得荒谬，还觉得难过。在灵气复苏前，从来没有一个军校生需要在毕业前遭遇吕树遭遇的事情，承担吕树承担的责任。哪怕他们其实都是一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他从牙缝里咬碎又一个滚字，才勉为其难地对吕树说：“你的飞剑……叫尸狗对吧，拿来我看看。”
吕树把尸狗递了出去，沉默了两秒又补了一句：“看一眼一颗灵石，碰坏了五颗。”
“来自聂廷的负面情绪值，+699！”
然后他看着聂廷用新亭自取一滴血滴在尸狗上，他能感受到那滴血里充溢着聂廷的灵气，被尸狗吸收了，而聂廷只是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地解释说：“飞剑如果不每天以心血喂养，会损耗灵力，现在它就是你这一魄所凭依的对象，灵力受损，你的魂魄也可能受损。你原本的躯体身受重伤，恢复前不适合继续喂养它，先用我的血顶着吧。”
那股灵气进入尸狗后不久，立马被吕树自身的星辰之力驱散。吕树在那一刻似乎感到有很多话想说，又似乎什么也不想说，几乎要被气到苦笑出来。他从聂廷手上接回自己的尸狗，口里说了一句谢谢。
心里却叹了口气，别再给了，要还不起了。

哇塞，感觉像看小说一样

楼主，谢谢你，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粮了，我爱你😢😢😢

楼主，我等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更新的😢😢😢

楼主你写的好好😢我真的爱死

慕名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