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我穿越了？
“铃铃铃！铃铃铃——”
迷糊中的亨利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往被窝里埋得更深点，不过他还是条件反射般认命地伸出胳膊，朝着昨晚放闹钟的地方摸去——
然后他就摸了个空。
闹钟闹得起劲，大有不吵死人不罢休的潜质。亨利烦躁地一把掀开被子，眯着眼刚打算再摸一次，没想到迎接他的又是一片虚空。这回亨利没收住劲，卷着剩下的半床被子就栽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迷糊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后便冷不丁传来一声睡意正浓的抱怨，“亨利——晚点集合吧，我还想多睡一会呢......”
嗯？是谁？谁在我房间？亨利一个激灵，朦胧的睡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借着房内暗淡的天光朝对床望去，亨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汤、汤马士？
而且，他还不是昨天见到的汤马士，而是看起来约莫只有十岁的汤马士？
亨利被这种诡异的展开吓了一大跳。不会吧，一夜之间小了整整十岁？
亨利难以置信地环视房内四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穿衣镜，却被穿衣镜中映出的形影震惊得当场凝定在地——
银发、剑眉、星目，是他该有的样子，却显得那么稚气未脱——
这是——十岁的我？
身后的闹钟仍在欢快地响着，屏幕上的黑色数字标识出一个熟悉的日期，2011年7月9日。
2011年7月9日，一个十年前的日子。
亨利的呼吸急促起来。这是一个他不可能忘记的日子，一个世界龙球大赛四强赛前的日子。

Chpater3 我要证明你的决定，是完全错误的！
时至深夜了，练习室里仍是灯火通明，台球碰撞声不绝于耳。
“队长？队长！”娇软的女声将亨利从沉思中又拉回了现实，亨利回过神来，对面的罗斯正焦虑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安，“队长，你没事吧？你今天已经走神好几次了——”
“我没事。”亨利摆摆手示意队友们放下心来，可他的内心仍然是疑窦丛生，“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就先去休息，记住之前的战术安排，明天四强赛可要好好打。”
队员们四下散去了。在最后的亨利锁好练习室的门，谢绝了队友结伴的邀请，只身一人茫然走在寂静的午夜赛区里，任思绪像杂草般疯狂生长。
范海蓝。他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又回想起刚才在对阵表上看到这个名字时内心的悸动。
这就是他的名字吗？眼前浮现出刚才那道蓝色的身影。清蓝的短发，深邃的眉眼，那静默无言却永远都能说尽一切的样子，正如他身上墨染般的书卷气，低调而不张扬。范海蓝。听起来是那么的耳熟，但是我为什么会对他这么陌生？
我明明对他一无所知，可他为什么偏偏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亨利想着想着，突然脚步一顿。刚才光顾着沉思，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中国队的训练区。而此刻中国队的大部分成员也已经下了训练，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刚关好最后一盏灯、准备锁门的范海蓝。
寂静的夜空，皎洁的月光，空旷的回廊，对视的二人。
“你是......”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亨利才发现自己有些茫然和情怯，“范海蓝？是范海蓝吗？”
亨利脸上不曾有过的陌生看得范海蓝有些疑惑，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是的。”
亨利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空茫的记忆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你在锁门？不是由队长负责清场的吗？”
“小晖容易忘记，”说起自己的队友，范海蓝的脸上不由得有了笑意，“所以领队就嘱咐我多留个心眼。”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映得他们间的走廊一片晶莹。少年恬静的笑脸沐浴在柔和的光晕里，不知怎的在亨利眼中显得有些圣洁，“一直都是这样？范海蓝，你一直都是这样默默付出吗？”
“谈不上什么默默付出，”虽然今天亨利一反常态地直呼其名的行为让范海蓝心下也有些诧异，不过只要是谈到中国队，他笑容里的满足看得让人心软，“因为大家都知道啊？”
“大家明明一直都知道，为什么到头来只有你一个人在付出？”亨利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怕不是个大傻瓜，十分困惑，“他们呢？就这样冷眼相看袖手旁观吗？”
范海蓝有些想不明白，亨利怎么今天又对这个明明早已谈崩了的问题开始钻起了牛角尖，“亨利，我不是一个人在付出。我们中国队，一直都是相互扶持着一路走下来的。”
范海蓝的话很轻，可亨利分明能看到他的眼中有坚定和无悔在闪烁。想起自己不久前刚看范海蓝的比赛录像带，亨利只替他不值，“所以，这就是你留在中国队的理由吗？我很好奇，中国队到底凭什么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范海蓝，你知道自己的水平有多强吗？你能明白跟水平差异巨大的选手组队打团体赛无异于自寻死路吗？”
“亨利，我知道。”范海蓝一字一顿，语音恳切，但坚定得让人不容置疑，“但是，中国队，他们值得。”
他的表情极为平静，平静到看不出对亨利的异议有半分不满和敌意，但也是因为过于平静，他压根不曾表露出对这提议的半点让步。他那决绝的态度宛如软钉子，扎得亨利不由得有些烦躁。见自己苦口婆心但对方还是不领情，亨利的音调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值得？中国队能走到四强已经是极限了，为什么你还认不清形势？输掉出局后你一年的努力就此白费，为什么你还要逞强？龙球射手的职业寿命能有几年？值得？你居然说值得？”说到激情处，亨利不知怎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你明明、你明明可以站在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的！”
心脏在激烈地跳动，喉咙里像是揉了一团棉絮，连说出来的话都变得酸楚软绵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亨利空白的记忆里闪现过太多虚影，本来应该铭刻在深处的回忆，可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这么在意他被耽误的前途？他明明只是明天的一个对手，明明只是一个、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啊？
风吹云散，积水空明映长廊。范海蓝清蓝的额发逸散在夏日的晚风里，亨利看见他的眼瞳中，先是惊愕，渐渐有欣慰泛起，最终化为满腔的柔情荡漾。“如果说中国队不止四强呢？”面前的蓝发少年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收敛了脸上温和的笑意，深深地望着他，仿佛能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一样。身后万家灯火，面前此生一人。和夜色里的灯光一起闪耀的，是范海蓝眼中的坚定与执着。“亨利，明天的比赛，中国队一定能赢，也一定会赢！”
“不可能！”亨利想都没想，一口打断。面前看似与世无争的外表，一旦倔强起来，再淡漠的眼神也能化为直指人心的利刃。中国队，值得。那么斩钉截铁的五个字，那么无怨无悔的神情，亨利只觉得记忆深处最隐秘的角落被扎中，疼得有苦说不出。不可能，中国队不可能赢！时光交错，光影重叠。亨利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头，脱口而出，“明天。我一定会打败你们中国队，证明你的决定，是完全错误的！”

Chapter4 他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得？
亨利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休息室的了。脑海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唯一重复回响的，是自己刚才几乎失声的宣战——
我一定会打败你们中国队，证明你的决定，是完全错误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这么耳熟？亨利扶着脑袋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难道十年前的我，也说过这句话吗？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目光锁定了架子上的时钟。2011年7月9日。一个十年前的日子。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失声恸喊的小男孩的样子，跟现在的自己渐渐重合起来。亨利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就是命运的力量吗？明明他之于我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明明记忆里过去未来都和他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他浪费大好前程的时候，我会莫名惊慌、莫名为他心痛？如果说十年前的我能想证明他是错的，是因为我和他之间存在羁绊；那么，重生之后的我明明与他界限两清，还会重蹈覆辙、念念不忘，是因为命运不可改变吗？无论时光怎么扭转、记忆怎么改变，这条线注定都只能走向既定的结局？
那既定的结局又是什么？亨利攥紧了拳，他知道，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中国队一定能赢，也一定会赢。他将会目送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走上决赛的赛场，目送着他和他的队友们捧起世界大赛的奖杯——
这并不是一个太坏的结局。亨利叹了口气，正准备接受现实，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凝重起来。既然二次重生只是为了重走人生路的话，那他又为什么会回到这个看似普通的日子？都说重生的人心里都有放不下的执念，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才会让他遗憾到不惜穿越时空？而且，都说放不下的才叫执念，为什么重生的记忆里彻底放下的，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
亨利紧握的掌心攥得更紧了。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是一盒比赛录像带。上面的名字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谁的。
所以明天的比赛，会是让我不惜重生的根本原因吗？既然我在十年后仍然放不下这场比赛，那我为什么不改写这次遗憾的结局呢？
亨利为自己脑海里突然蹦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赢下这场四强赛无异于改写历史。任何时空理论都有这样一条无法解释的悖论。擅自改写过往事件的话，因果律会让更多的时间发生改变，从而影响未来的走向。如果导致你逆转时空的事件变得不存在了的话，你又为什么会穿越时空呢？就是因为这条悖论，所有的学者在时空穿梭的问题上都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擅自篡改历史的，必将自取灭亡！
亨利手中的磁带已经沾满了汗水。接下来，他是选择老实重走人生路，还是冒着时空混乱自取灭亡的风险逆天改命？他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得？

Chapter5 无论如何，我都要——证明给你看！
第二天，英国队找到亨利的时候，发现他在放映机前的沙发上睡着了。
亨利迷迷糊糊地在队员的喊声中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昨晚忘了关的电视机上还放着中国队的比赛录像。他凝视着荧幕上的那道蓝色身影，再度失语。比赛即将进行，站在这处十字路口，他也依旧无法直面自己将要做出的选择。是的，直至此刻他也依旧没能回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以及想要赢下这场比赛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执念。然而比起一无所知的改写未来，不重蹈过去的后果显得更加清晰可见。改变世界线的结果无异于自杀，有什么遗憾，会比自取灭亡更恐怖呢？
“队长，你真的没事吗？”这回，别说是早就忧心忡忡的莎拉和罗斯，连粗神经的汤马士和爱德华都看不下去了。
“没事，真没事。”亨利赶紧把杂念从脑海中摇出去，“我们去比赛吧！”
在前往起点里的片刻闲暇中，在直升机的巨大轰鸣声里，亨利别过脸，凝视着身旁的舷窗，舷窗上正倒映出一个低头沉思的蓝色清影。
相较于身旁笑得不怀好意的阴骛队友，范海蓝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总是长时间地凝视着自己带着白手套的右手，若有所思。他偶尔会不经意瞟到舷窗，又总是在两人视线交错前快速地移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亨利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范海蓝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汤马士，由你先开球。一旦打失就由队友补上第二球。我们的目标是每个人保留一个球到决赛。”比赛一开始，亨利就率先冲到了最前，他一边嘱咐队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紧紧跟在身后的两名对手。看了一晚的录像带，他几乎可以断定，中国队里水平足以和他们对抗的人选只有一个。那么，十年前，英国队怎么可能会输掉这场比赛呢？
“一号球成功！”果然不出亨利所料，中国队队员郭天森根本拦不住汤马士的攻击。但是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范海蓝并没有出手救球。相比于气得跳脚的郭天森，范海蓝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他没说什么话，转身向下一个城池走去。望着范海蓝默默转身离去的背影，亨利脸上玩味之意更深——范海蓝，你已经见识到中国队和我们之间的差距，那下一步，你会怎么办？是自己出手，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中国队惨败？
既然你觉得值得，我倒要看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你还会不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长城绵延，第二座城池的战役即将开始。眼看就要抵达赛场，本轮攻击手汤马士加速穿过人群，跑在了最前面。和汤马士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亨利朝着他和罗斯使了个眼色。三人会意——范海蓝一旦出手，其他人就有针对性地对他进行包夹！
然而这时候，身后突然爆发小声的争吵。亨利认得那是范海蓝的声音。
“跳球在下个城池用不着。”他镇定的声音仿佛有化解一切焦躁的力量，“和你作战的三个英国队员都是天才，你不可能轻易猜到他们的作战方式。想的越多输的几率就越大，况且他们还没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只要我们——”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绝对可以战胜英国队！”听起来郭天森心里好像窝着一团火。
“你还是一意孤行地认定自己所做的是对的，你一定会输。”虽然看不见范海蓝脸上的表情，不过亨利单方面觉得，范海蓝应该生气了。
“哼，有本事，你来对付他们呢？”范海蓝的劝告只换来了郭天森冷冷的一句反问。他加快脚步跟上了汤马士，把同伴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就在他超过自己的一瞬间，亨利注意到了郭天森的表情——满脸写着不服气，也不知道这股不服气，对的是汤马士，还是范海蓝。
亨利皱了皱眉。“中国队，他们值得。”眼前浮现出昨晚月光下少年恬静的笑颜，他在说起队友时眼瞳中的依赖与憧憬，如窗外的月华般明亮耀眼。范海蓝，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值得吗？听不得半分否定，说了还冲着队友开炮，这就是你不惜赌上一年努力也要相依相伴的队友？
亨利觉得范海蓝真的有点傻了。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微风，原来是范海蓝不知何时已经赶了上来，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亨利对范海蓝心怀的悲悯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全都化为了怒其不争——范海蓝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就像平静的大海，看不出任何被顶撞和挑衅后的不满与怨怼。为什么会有这样好脾气的人呢？亨利想不明白，也没时间想明白了。“范海蓝应该要出手了，”他低声叮嘱罗斯，“我们快跟上。”
果不其然，第二城池，汤马士使出二段跳，白球跳出郭天森的狙击网。眼看白球就要入洞，范海蓝趁汤马士正自得之际出手，打飞了汤马士的白球。按照原定计划，罗斯补上了第二球。胜利的烽火燃起，可亨利却没有半分轻松。看着因和范海蓝交手而激起胜负欲的罗斯，亨利心下暗暗吃惊。能随着罗斯打出的球所产生的气流而变换速度，拥有这种技术的范海蓝为什么会放弃进攻选择担任狙击手？更重要的是，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机甲——范海蓝，你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抱着这样的念想，到达第三城池的亨利狠狠品味了一把落空是什么滋味。原以为第二城池之后范海蓝会开启狙击模式，早已在心底做好罗斯打空后和范海蓝大战三百回合的亨利却没有等到范海蓝出手的环节。当罗斯一记刁钻的回旋球直奔范海蓝而去的时候，没有出手阻拦的亨利内心深处其实是期待的——范海蓝，就让我来看看，你会怎么接！
就这样，亨利在内心对范海蓝的无数种设想，在那个白球回旋入洞的那一刻被砸得粉碎——范海蓝并没有接下这个球，甚至连举着机甲的右臂都不曾抬起，任凭罗斯的白球贴着他的脸擦了个回旋，直接入洞。范海蓝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即使是比赛还是胜负、还是友情，都不能让他再动容了。他淡漠的样子看得亨利不禁心头火起，正如他之前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范海蓝会对中国队那么死心塌地一样，他没有办法明白为什么范海蓝不选择出手——
他一把将地狱三头犬对准了面前那个毫无波澜的人，黑洞洞的发射口映出范海蓝有些讶异的眼，“地狱三头犬是集结力量、技巧和龙球艺术的精华所制造出来的顶级机甲，你知道我在它的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可结果，我在世界大赛上，看到的竟然是一个变得如此软弱的小范！没想到，你连拿起机甲和我对战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人想到亨利会突然发难，似乎被他暴涨的怒气给震慑住，全场鸦雀无声。亨利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地狱三头犬漆黑的发射口在不甘心地颤抖着，似乎也在困惑为什么对准的目标不是白球，而是他。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不拿起机甲？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明明、明明不是你在赛场上该有的模样啊！
亨利刚熬了个通宵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范海蓝一如既往地沉默，转身离去的时候，眼睛更红了。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回应？你难道、难道真的——
“他不是没有勇气拿起机甲，而是因为受了伤，根本拿不起来而已。”
就在内心几欲陷入狂乱深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冷言把他的理智拉回了现实。亨利顾不上回味这句提醒究竟包含了什么动机，他只看得见范海蓝整个人一僵，然后又佯装其事地继续朝下一个城池走去。只是在失态过后，范海蓝悄悄地把手臂往身侧藏得更深了一点，虽然幅度微小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对亨利来说已经足够发现了——潜意识在告诉他，好像、好像这个人，一直都是把脆弱藏起来后笑着在所有人面前逞强的——
心中有弦不知在什么时候绷紧了。待得亨利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抢上前，一把拉住了范海蓝的手，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为什么你不说出来？我们英国队绝对会同意延期比赛的！”见范海蓝还是没有回头，亨利牵着他的手不由得握得更紧了，“即使受了伤，还在场上坚持打球，你也太勉强了吧？”
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心痛，但莫名有种熟悉感，像层纱雾一样在眼前慢慢变得清晰。是的，范海蓝他，真的很强，强大到让人想看到他在赛场上闪耀的样子，那一定会是绚烂的、令人移不开眼睛的明亮——
所以才会对他的付出感到暴怒，所以才会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挽回。
“中国队不止我一个。”又是昨晚的镇定清冷的声音，疏离得似乎有些绝情，“即使我受了伤，我的队友也有足够的能力去赢得比赛。”
淡漠的话语，却犹如触电一般，激得亨利松开了手。就在他松手的瞬间，范海蓝才刚好转过身来，电光石火间，四目相对。范海蓝的眼睛宛如烟波浩淼的大海，恍惚间，亨利只觉得自己全部的情感，都不可能在那方碧蓝中留下任何痕迹——
亨利攥起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间还残存着方才海蓝身上的温度，宛如随风而逝的流沙，再也无法追回。瞳孔难以置信地收缩着，嘴唇落寞地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亨利终于把除痛心以外的全部情绪全都压了下去，“什么？双手对于龙球射手来说至关重要，你已经受了伤，这可不是开玩笑，根本不值得为了这场比赛而放弃你龙球射手的前程！”
没错，不值得，根本不值得！你就应该在赛场上永远地闪耀下去！
范海蓝没有回答，而是抬起眼，澄澈的蓝眸忽闪着，仿佛想要望进他的灵魂里去。还是那么坚定的眼神，还是那么无怨无悔的神情，一如昨夜，他在朗朗月光下宁和地微笑的样子。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笑颜，即使范海蓝此时片语未发，亨利在心中也明白了，他所得到的，只会是与昨晚相同的回音——
中国队，他们值得。
值得...值得什么！你这个大傻瓜！
记忆深处好像有东西裂开了条缝，酸楚泛起，久久不散，不知缘何而生，却是如此熟稔，恍如隔世。在场的其他人分明能察觉到亨利周身瞬间冷却的气场，他阴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在松开范海蓝的一瞬间连带着他也后退了几步，两人间的距离拉开，显出几分疏离与落寞。范海蓝也低垂了眼眸，侧身避开了他的拦阻，继续向前走去，更是再无多言。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有很多东西本该发生，但最后并没有发生。
亨利死死地攥紧了拳，明明用力到指关节几乎泛白，却始终没有伸出手——拉住那个人。
为了一场根本不可能赢的比赛，而甘愿赔上职业生涯的一切？为了不靠谱的队友，即使无人在意也在默默付出？范海蓝，范海蓝，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像你这么傻的人啊！

Chapter6 英国队的队长，轮到你出手了
亨利骤冷的气压犹如无形的引力场，沉沉地笼罩在前往第四城池的三个人头上。本来罗斯和汤马士还暗暗祈祷着队长能不能晚一点再毁天灭地，可谁知郭天森的一句讥诮打破了这一微妙的平衡——“英国队的队长，轮到你出手了？”
亨利闻言猛地抬起头。他阴冷的目光犹如暗夜里蓄势待发的恶狼，吓得郭天森心里一哆嗦。敏锐地捕捉到对手嘴角一闪而过的冷笑，亨利顿时洞如明镜。心怀鬼胎，就是这么低级的阴谋阳谋？他怒意更甚，反而冷笑了起来，“原来你的队友，弱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内心！”
明明挑衅的是郭天森，可是此时亨利的眼里，却能看得见范海蓝，那个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彻底了解，此时却显得那般遥远的身影——“我怀着期待的心情去赢取全国第一，并希望可以和成为中国第一的你在世界大赛上一决胜负，”朦胧的记忆渐渐清晰，亨利话语中的委屈也渐渐开始藏不住形，“没想到，你不但放弃了我们的承诺，还跟我说一大堆关于强者的歪理？”
“到此为止吧。我已经不想再继续看你演的闹剧了。”亨利闭上眼，想强行压下多余的情绪；待得他再次睁开眼时，瞳孔中的冰冷已经变得比地狱三头犬还要坚硬，“小范，你给我好好看清楚，只有我选择的道路，才是最正确的！”
小——范？这个称呼脱口而出时，亨利心里暗暗震惊，那两个字，他竟会喊得那么熟悉而亲切，仿佛已经重复过千万遍。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仅凭才华上的惺惺相惜，就足以拨动他的心弦、让他产生不顾一切也要挽回的念头吗——
白球呼啸而出，或许是发射时带了点心绪，白球从范海蓝身边飞掠而过的时候稍稍偏移了轨道，球风凛冽，吹动范海蓝的眼睫——他的眼瞳镇定得一如往昔，只是那方如古井般深沉的墨色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仿佛被这一球所触动，渐渐倒映出亨利的形影来——
“亨利。”白球远去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眼瞳中的缱绻柔情犹如春风，让人不由得沉溺其中。仿佛是刚才那一发白球击碎了少年疏离的外壳，亨利看见他正深深地望着自己，神情格外认真，“亨利，我一直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承诺，也一直没有忘记要成为一名强者。今天，”他忽然单手指天，眼中墨色更浓、也更加坚定，“我范海蓝，要成为身心同样充满力量的强者！”
他高声宣誓的时候，有朗朗阳光艰难穿透阴翳的云层，倾泻而下，他坚毅的身影沐浴在一派朗朗晴光中，如坚硬的钻石般璀璨而耀眼，带着能把所有人的视线全都夺走的力量——亨利也自然不例外。他贪恋地望着那道闪耀的背影，当它有朝一日真的和他设想中的范海蓝重合的时候，心弦上突然一拨动，奏出爱恋的袅袅琴音。自信、坚毅、强大，那般闪耀的范海蓝，即便此前他们从未相识，但是，此后亨利的目光，再也不会从那抹海蓝身上移开了。
世界上最闪耀的范海蓝，就是在赛场上全力以赴的范海蓝。
站在第五城池前，两人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机甲，对准了对方。有万千眷恋化作锋芒，映得亨利的心中一派明亮——想让他继续站在赛场上、想跟他一直打下去、想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想分胜负的不仅只有亨利你！”趁着亨利还没回过神，汤马士突然抢先出手。眼看白球直奔目标球而去，范海蓝并未惊慌，按动机甲手环，转瞬间便有碧波荡漾，幻化出清影万千。白球在这无垠水光里削尽了咆哮上前的冲劲，一眨眼便被水龙卷“啪嗒”一声甩到地上。“还有我！”后赶到的罗斯也是斗志正燃，瞅准水龙卷正高速离心旋转的空档，一记刁钻的离心球趁虚而入，推动目标球直入地洞龙口。已经不可能狙击了，罗斯想着，笑看对面的郭天森急得掏出机甲准备回救的样子，嘴角情不自禁开始上扬。
“放心交给海沧龙吧。”在此起彼伏的蓝鲸叫声中，在迷离潋滟的水光里，所有人都听到范海蓝轻声向所有人宣告：“海沧龙的实力不止如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语音结束的刹那，水龙卷突然蜿蜒而起，向下穿过弄堂，直冲管道龙口。“他利用了我打出的白球所产生的旋转力冲向地库！”“他想截击白球！”“不可能！”三人惊讶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似乎在昭示着这一场景就是一个奇迹。
然而，对此时的亨利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
地狱三头犬的极限输出将亨利周身的气场染成了明显可见的紫色。白球冲枪口中喷薄而出的刹那宛如魔球，带着将世间万物碾碎的力量，化作一团紫色的龙卷，从天际直冲而下，迎面对撞从龙口迸射出的水光。两股力量以房檐为界，激烈地对抗着，紫影水光你来我往，相持不下，正如彼此间的信念，抵死缠绵，不战个分晓誓不罢休——
“所谓的强者，是不断磨练自己，超越自己，唯有我最想得到你的认同！”
“所谓的强者，是不断提升自己的力量打败其他对手！就好像我永远都想击败你一样！”
即使声嘶力竭的长吼盖没了他们间的真心话，可在紫影水光抵死缠绵的瞬间，就在他们彼此对视的刹那，感情、信仰、理解、信任，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语，仅在那一瞬间就已经传递了全部的一切。
我要——打败你！
终于，紫影蛮横地压制下了全部的水光，“咚”地一声，龙卷消散，水花四溅，只有龙眼中射出荧光，数字球正稳稳地被它含在嘴里，“呼”，烽火冲天而起。
激战过后的赛场，粗重的呼吸声在风中久久回荡。体力上的巨大消耗反而带来的是精神上的极度兴奋，亨利不由自主地望向赛场的另一端，脑海中只剩下了三个欲念，在反反复复重地重申着同一种情愫——
想让他继续站在赛场上。
想和他一直打下去。
想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仅此而已。

Chapter 7他好像改变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走在通往最终城池的赛道上，亨利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半分。方才第五城池决战中数字球的“啪嗒”一声，砸进的不仅仅是地库龙口，更是他的心里。.
急促的呼吸、被汗水湿透的队服、因疼痛而剧烈颤抖的右手、脱力而被狠狠摔到地上的海沧龙...眼前如走马灯般闪烁过太多触目惊心的画面，最后定格的场景，是范海蓝沉默地蹲下捡起机甲，再度起身时双方无言的对视。即使他已经无法压制住疼痛带来的抽搐，但是亨利从那副古井般寂然无波的双瞳中依旧看到的是亘古不变的沉静——或者说是坚定，又或者说，是执着——执着地想要证明什么，即使疼痛渗入骨髓也毫不在乎，即使代价是身为一名龙球射手的一切。
炙热的阳光在两人的身后投下绵长的阴影。这是亨利第一次从范海蓝眼中看到除镇定以外多余的情愫，又或者说，范海蓝的眼中一直是有情的，只是他固执地想装作视而不见而已。但是，他想证明的，究竟是什么呢？想要证明队友是值得托付的、想要证明强者是可以守护他人的..他所得知的范海蓝想要证明的东西有很多，但是好像仅凭他所知道的内容，并不足以构成那足以让范海蓝放弃一切的执念。
范海蓝。他望着那道他也说不出是熟悉还是陌生的蓝色身影，握紧了手中的机甲。你还有什么，拼尽一切想要去证明的东西呢？
明明你的手伤、已经、已经不能让你再任性下去了...
浑浑噩噩地来到了第六城池，没想到后续戏剧性的发展已经彻底超乎了亨利的想象。英国队的攻击手先到一步，眼看就要率先开球；千钧一发之际，中国队的攻击手踩点入场。最终决战的帷幕就要拉开，却又迎来峰回路转——小晖为了救下莎拉的机甲而用了最后一枚白球，中国队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当中国队已经认命似的决定告别赛场时，观众席上轰然响起的抗议声似乎又给了他们一丝转机——
“中国队，重赛！中国队，重赛！”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响彻长城上空，但在排山倒海的喧嚣到了亨利此处都成了死一般的寂静，脑海中只剩下了同一句话、同一个场景正在循环播放，无限回响——
“蓝毛仔，我...”在难堪的沉默里，小晖难得收敛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脸上是满满的歉意与愧疚。
“我知道。”仿佛沮丧和落寞可以转瞬即逝，范海蓝小心地将负面情绪收藏在了心里，握紧了队友的手，坚定无悔的语气温和得如同三月的暖阳，“但是我们中国队的精神并没有输！”
“中国队，重赛！中国队，重赛！”在漫天的叫屈声中，那个在整场比赛中承载了最大压力的人，却默默地将无限的理解与包容，化作队友肩膀上打气似的轻轻一拍。
一切的一切，都被亨利尽收眼底。范海蓝啊，范海蓝。虽然他们此前素未相识，但这短短几天的相遇相知里，那看似亘古不变的淡漠沉静下隐藏的奉献和热忱，仿佛道尽了他过去、现在、乃至未来一直表现的样子。就像一根红烛，默默地、默默地，在绽放光芒的同时、燃尽自己——
亨利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揪得心脏蓦地一疼。他不敢想下去了。
为了想要证明自己的队友、为了想要证明守护他人的这一理念就不惜赌上前途，那么，当真的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这个只会为他人着想的大傻子又会做出怎样的牺牲呢？这个大傻子，为什么总想把所有的重担都让自己一个人抗啊？
想让他继续站在赛场上、想和他一直打下去、想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所有所有的愿景，都植根于同一个基础，都希望范海蓝能在关怀他人的同时，也要更好地爱惜自己。
想希望你能更好地爱惜自己。
所以想改变你。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亨利把手中英国队的最后一粒红球，对准了天空，喷射而出：“我反对！我无法接受我们英国队是这样取胜的！”
“请中国队和英国队的选手回到开赛点，最终决战马上开始。”
亨利耐心地听完广播中的提示通知，收起身边的机甲包，正打算朝着门口走去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冲到门口拦住了他。
是罗斯。
亨利微蹙了眉，正想让她走开时，罗斯抢先一步开了口。
“队长，”那双绛紫色的大眼睛因为焦虑不安显得湿漉漉的，“不要再犟下去了，我们一起上吧！”
亨利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没得商量。”想也不想地，他一把绕开了罗斯，继续大踏步向着门外走去。
是的，没得商量。他就是要独自一人击溃中国队的所有对手，告诉范海蓝，如果不是傻乎乎奉献的话，以你的能力，本来该站到胜利的领奖台上的！
“队长！”袖子被人死死拉住，罗斯的声音里带了些哭泣的颤音，“跟四个人车轮战，你会吃不消的啊！队长！当初说不惜一切代价要赢下这场比赛的也是你，为什么现在一意孤行要单打独斗的也是你呢？队长？难道，你真的不想赢了吗？”
罗斯的哭泣宛如一道霹雳，直击亨利心中最隐秘的部分。她的哭诉仿佛劈开了两个世界的界限，亨利宛如过电一般，眼前所有的混沌都开始清晰起来——
队长，难道你真的不想赢了吗？
赢？我想赢下这场比赛，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告诉他，别再做一个人默默付出的大傻子了，多爱惜一点自己吧。
思虑及此，亨利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就算赢下这场比赛，这句话，真的能传递给他吗？
不止是罗斯，所有英国队员都有些害怕地盯着亨利，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过的犹疑与沮丧，那灰败的神情，压根难以让人想象这还是几个小时前神采飞扬的英国队长。
亨利颤颤巍巍地倚着墙，他感觉自己体内的勇气正在一分一秒地流失，看着惊慌的队友，他勉强招了招手，“请让我——静一静。”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这场比赛中的一切。
迄今为止，一切的一切，都和十年前的那场比赛一模一样。他和范海蓝在比赛中因为理念不合爆发了争吵，最后也是因为理念之争，范海蓝带伤上阵强行决战，连手都不要了。那场决战中英国队损失了三个白球，也将中英两队的差距拉近到最后的一比一平。那么，接下来也会按照十年前的样子，亨利拒绝了全部想让他团体作战的建议，只身一人一打四。在连续的车轮战后，骄傲的地狱三头犬终于迎来了他的末路，在目送这个大傻子踏上新战场的同时，选择接受了他那名为奉献的任性——
“你太乱来啦。”他依稀还记得濒临虚脱的自己瘫软在范海蓝臂弯时他脸上痛惜的神情。“如果你和你的队友一起出赛，结果肯定不同。”
如果你和你的队友一起出赛，结果肯定不同。
是的，结果肯定不同。在他和小晖对波后会有人帮忙补上最后一杆，他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中国队的红球在他面前入洞，也不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输掉这场比赛。他就能理直气壮地告诉这个大傻子，别再一个人默默付出了，多爱惜自己一点吧——
既然再次重生到了这个世界线，为什么不做出一些改变呢？有些话想对有些人说，亨利心里蠢蠢欲动。但在妄动消退、理性回笼的瞬间，他后怕起来——
任何的时空理论都有这么一条无法解释的悖论。擅自改写过往事件的话，因果律会让更多的事件发生改变，从而影响未来的走向。但如果你改写过往的行为导致你逆转时空的基础变得不存在了的话，你又为什么会穿越时空、又怎么可能穿越时空呢？
就是因为这条悖论，因此所有的学者都在这问题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擅自篡改过往的，必将自取灭亡！
亨利只觉得全身都冷了，攥紧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那么，站在这个将输未输的的节点，他的每一个选择，都能影响未来的走向。是选择老实重走人生路延续未知的遗憾，还是冒着引发时空混乱自取灭亡的风险逆天改命？
更何况——心中传来恶魔般的低语，就算他选择改写过往，他真的能成功逆天改命吗？
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太多的场景。抽签时安静低垂的眉眼、昨晚关门时在朗朗月华下无悔微笑的明媚笑颜、面对指责和非议时沉默包容一切的身影，等等等等，全部汇聚重叠在那个在第五城池前单手指天高声宣誓的少年身上，如钻石般闪耀着夺目的色彩。亨利自己也觉得震惊，明明只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明明此前从未相识，却已经在这短短的两天里，在他心上镌刻下如此难以磨灭的印迹——
想让他继续站在赛场上。
想和他一直打下去。
想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亨利松开的手掌又攥紧了。哪怕改写过往可能仍旧一无所获，哪怕改写过往可能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他也依旧得出了自己的选择——
是的，无论如何，都想要大声地告诉他，不要再一个人默默付出了，请多爱惜一点自己吧。
亨利睁开眼睛。方才颓唐的神情已经消散而去，留下的是直面命运的勇气与自信。“罗斯。”他朝着自己的队友们招了招手，大踏步地朝着赛场走去，“一起走吧。”
即使希望渺茫，即使前途未卜，我依然会选择改变你。
因为，即使命运重置，即使素未相识，我依然爱上了你。
如果你和你的队友一起出赛，结果肯定不同。
硝烟开始四散的对战台上，亨利抓紧了球台边缘。明明由罗斯补上了对波后的最后一刀，目送着代表英国队的白球如强弩之末般缓缓地将最后一个数字球推入洞口，亨利的视野开始一阵阵发黑。
不仅仅是激战过后的近乎虚脱，更重要的是——方才中国队的反应。
罗斯补刀的那一刹那，小晖那张永远都是嘻嘻哈哈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震惊与不甘。数字球入洞的瞬间，亨利看到他下意识就转头寻找那道蓝色的身影，神情中有愧疚和怜惜——
我们中国队，一直都是相互扶持着一路走下来的。
他头一次意识到了范海蓝的所言非虚。那第一时间的关切与体贴，的确是让人觉得值得付出所有的原因啊.......但是，顺着小晖的目光，看到范海蓝神情的一瞬间，亨利的心立刻就被揪紧了。
输掉这场最想证明自己理念与梦想的比赛，那张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悔恨？还是黯然？在此之前，亨利曾经设想过很多个答案，但没有一个会是现在出现在范海蓝脸上的答案——是关切。仿佛顾不上自己的黯然与落寞，他看到范海蓝也在第一瞬间将目光投向了小晖。四目相对之间，亨利发现自己竟然读懂了他们想说的。
对不起，小范，明明你才是最渴望这场比赛胜利的人...你没事吧？
小晖，这是你第一次面对失败，没事吧，千万、千万不要输不起...
明明主持人还在台上激情嚷嚷着“英国队赢得比赛，挺进下一局”，恍惚间亨利只觉得自己输了个透彻。明明想对他说出“请多爱惜自己一点”的心是那么的迫切，但在看到两人互动的时候，亨利突然觉得，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又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范海蓝的面前说出这样一句话呢...
眼前已经忽明忽暗，出现重重叠叠的黑影了。亨利只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缥缈虚无起来，心中又响起了方才恶魔般的低语。他的确改写了四强赛的结果，但他依然没能说出那句话，依旧没能改变范海蓝，那个一直在默默付出的大傻子——
沉重的黑幕笼罩了视野，严重的虚脱夺去了亨利的全部意识。茫然间，是谁在急切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是罗斯吗？是英国队的队友吗？亨利再也想不下去了，他脚步虚浮，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迎接他的，却不是摔倒在地的痛感。亨利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中，软软的，靠着让人很安心。意识彻底消失前，最后感觉到的，是墨染的书卷气，那么的、熟悉.......

Chapter8 他想起来了
“醒了，醒了...”
亨利勉力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有道看起来很熟悉的黑影朝他弯下腰来，额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黑影小心翼翼地把冰袋在他额上放妥，又再次确认了空调的温度是否合适。做完这一切后，他轻轻地掩上门离开了。
亨利揉揉眼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他刚一起身，就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按住了。他定睛一看，是罗斯，“队长，你可吓死我了！”
“没事啦，”亨利笑着打量了一下环绕在周围的队友，安慰道，“不过是昨晚熬了个通宵，再加上刚才决战打得有些激烈，所以有些中暑了。只不过脑子有些晕，没事的。”
“没事就好，”汤玛士长出口气，“你知道你刚才有多么吓人吗？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你就直挺挺地朝前摔下去了，多亏了小范眼疾手快，冲过来抱住你...”
一提到范海蓝，莎拉赶紧推了汤玛士一把，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汤玛士也自觉失言，赶忙收了声。
多亏了小范冲过来...
亨利想起了意识消失前的那个坚实的怀抱。眼角不经意间瞥过窗外，刚刚掩上的门外，有一道清蓝色的背影飘然而过。是你啊...亨利想起昨晚月光下那坚毅的眉眼，再想想方才烈日下那安详的神情，有些黯然。他确实改写了四强赛的结果，但他依然没能说出那句话，依旧没能改变范海蓝，那个一直在默默付出的大傻子——
其实就是等于什么都没有改变。亨利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可待失落过后，理智回笼，他才觉得这结论有多么可笑。不管他怎么做无用功，站上决赛舞台的都已经不再是中国队了，历史已经改变，那么——
他打了个寒战。前方会有什么未知的未来再等着他呢？
事实证明，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迷惘而停止流淌。亨利还没从改变过去的后遗症中回转过来前，对美国队的最终决战就已经迫在眉睫。
全体英国队员看着仿佛丢了魂一样毫无反应的队长，说不慌是不可能的，“队长还是这样子，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汤玛士快把放弃治疗写在脸上了，“比赛又不可能延期，队长也没有游魂结束的倾向，我们也只能拖着队长打下去了呗！罗斯，”他招招手示意罗斯当心了，“你被分到和队长一队，照顾队长就拜托你了。刚好美国队分过去的队长马斯也是疯疯傻傻的，跟着的凯文不比你强，你的压力会小点。攻击的重任就交给我和莎拉、爱德华，我们一定可以...”
“汤玛士，谨慎点。”莎拉绛紫色的眼睛敏锐地打量了一眼一旁的对手，示意他们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美国队有些奇怪。估计留了后手。我们大家都要小心。”
莎拉的预感果然没错，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美国队的后手，竟然是毫无顾忌大杀四方的马斯——在美国队先下一城的劣势下，莎拉爱德华汤玛士三人通力写作拿下第二局，第二局由罗斯和凯文一对一单挑。凯文哪是天才少女罗斯的对手，加上还顾忌着马斯，被轻松击败，战局逆转——就在烽火点燃的一瞬间，战鹰号全封印解除，疯子马斯上场。偷偷携带白球入场的马斯火力全开，只携带了比赛用球的罗斯根本无法与他周旋。被密集的球风压得抬不起头来，罗斯惊恐地发现亨利还迷迷瞪瞪地杵在原地不动，心下暗叫不好：“队长！”
眼看着转播屏幕里战鹰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毫无防备的亨利，转播现场的所有观众都捏了把汗。“亨利他怎么不逃——”小晖刚张口，惊讶的声音就被身旁人倏忽间的动作被噎在了喉里。一个黑影单手撑地翻过赛场护栏，不顾周围人的拦阻，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赛道冲去，“小范！”
亨利是被球击中的疼痛所打醒的。
白球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激得他根本无法操架。一遍遮挡着一边往后退，他呼喊着同伴，“罗斯？罗斯？你还好吗！”
“队长！你醒了！”乌压压的球缝里，亨利勉强捕捉到了被打得满头包的罗斯。可明明疼得龇牙咧嘴，罗斯的脸上的欣喜还是显而易见，“队长！你没事就——不！”
罗斯尖叫声响起的瞬间，亨利只觉得腿上狠狠一疼。马斯的这一球几乎要把他的腿给打折。亨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自己已经退到了赛道边缘，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摔下去——不要——
不要——不要摔下去，我还没、还没能——
迎接他的并不是想象中历史不可逆转的天罚。堕落的瞬间，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他的胳膊，“不要怕，还有我！”
是范海蓝！
亨利怔愣愣地看着顶上这个拉住他的人。许是刚从起点狂奔过来，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明明短时间剧烈的运动让他气都喘得不连贯了，拉住他的手还是握的死紧，仿佛下一秒亨利就会消失不见。马斯密集的攻击全都倾泻在了他的背上，“噼啪、噼啪”，是白球撞击骨肉发出的闷响，听着都觉得疼。豆大的汗珠从范海蓝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吃痛让范海蓝的嘴角都咬出了血，可他的握紧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亨利，抓紧了，我不会、我不会——”
两只拉得紧紧不放开的手，吃痛隐忍的闷哼，豆大的汗珠，以及嘴角边咬出的血——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那么清晰，那么遥远——
一切都是一模一样，唯独除了施救者和被救者的地位倒转，以及他的拒绝——
“对不起，亨利。我不会听你的。”记忆中的男人平淡地说出这句无比残忍的话，然后，微笑着，松开了手，消失在了茫茫雪谷中。
亨利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让他来到此地的一切，想起了让他不惜逆转时空的原因。
那场发生在十年后的，惨烈的车祸。

番外篇——亨范篇
十年后，又或者说是一年前。
逼仄的车厢里，烟味、汗臭和浓烈的汽油味混杂在一起，几乎能把人熏晕过去。而逼仄的车厢外，小小的十八座客车就像巨浪里颠簸的小舟一样艰难地在盘山公路上蹒跚着，一晃一晃地，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全车的乘客甩出去。
亨利紧紧攥住前排的座椅靠背，车里浑浊的气体熏得他恶心想吐。即使攥紧的指尖已经开始泛白，他的口气还是那么不容置疑，“小范，跟我回去，没得商量。”
“亨利，”虽然已经在这儿支教了快一年，范海蓝还是没能充分习惯这颠簸的山路，他紧紧地攀住头顶的扶手，试图心平静气地跟他讲道理，“我这一届学生还没有带完...”
“够了！”亨利暴起，全然不顾同车乘客投来的鄙夷目光，“你呆呆呆，呆到什么时候！台球射手的职业生涯又有几年！非得在这穷山沟沟里把自己糟蹋完了是吗！”
范海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一旁看不惯的盲眼老大爷给顶了回去。他用力地拄着拐棍捶地，看起来是气急了，“小伙子，怎么说话的呢？范老师是咱们这最好的教书匠，不允许你——”
眼看吵架的引线就要一触即发，就在这当口，车身猛地一震，所有人都察觉到车厢有了一瞬间的悬空，随后所有人的世界都开始剧烈地旋转翻滚起来——出车祸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当口，亨利看见身旁有个黑影朝他身上扑上来。拥抱的暖意过后，便是剧烈的疼痛占据了他全部的神经——
亨利是被刺骨的寒意黑冻醒的。
他勉力睁开眼，却发现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天黑了？心底蓦然席卷过恐惧，他想起来，车子冲出盘山公路前的最后一瞬间，是范海蓝一把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在剧烈地碰撞中死死地把他护在最柔软的角落——可是范海蓝呢？他现在没事，可是范海蓝现在在哪里？
“小范？小范！”得而复失的恐惧让他的腔调染上绝望的色彩。好在下一秒，黑暗中不知从何处伸出了一只手，揽过亨利的肩，让他埋进自己的怀里。亨利这才意识到醒来的瞬间时脑袋下枕着的并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双腿，正是此时在他耳畔轻声提醒之人的腿——“别叫，太大声了引发雪崩就不好了。”
亨利就这样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虽然有些单薄，但从背后搂紧他的那只手是那般的用力，用力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脸埋进了小范的肩窝里，背后的那只手抚了一下他的头，紧接着又是一下，最终化为头顶上长久停留的温暖触感，在这茫茫的黑夜里，这是唯一的慰藉。两人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亨利能感觉到他的体温，甚至他的呼吸——也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近，近到亨利有些不安。隔着沉沉的黑夜，他抱紧了面前的人，劫后余生的话语里带着黏糊的哭腔，“小范，这是你第一次——没事吧？你真的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头顶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亨利觉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轻松与淡然，“我只是...只是...亨利，有你在，真好。”
“既然真好...”亨利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哽咽，“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丢下我，独自一个人跑到这座大山里呢？你说你要去支教，就没有想过...想过我已经在球台边等了你多久了吗？”
一年多不见的等待与思念，此刻全都脱口而出，那般委屈的音调，连亨利也不敢相信那声音的主人就是现在的他。顺着声音的来源，他试图去摸索那张一别经年的脸，“小范，我只想、只想看见你闪耀在球场中央啊！”
我只想看见你闪耀在球场中央——
更想和你一起闪耀在球场中央。
他没能摸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他能感受到那个抱着他的躯体有着明显的迟滞，松开了怀抱，按住了他快要攀到脸上的手。亨利一僵。这时候，对面也是迟迟未能说话，迎接他的是一片沉默。许久，亨利不知道为什么能感觉到他在笑，只是笑容有些悲凉，“球场啊...球场的事，等之后再说吧。”
“小范你——”亨利几乎要冲口而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盖住了他的唇，“”嘘——现在的事，是先走出这座山。
在茫茫的黑夜里，亨利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得到唇上的压感消失了，下一秒，有一只微凉的手牵住了他的胳膊。在黑暗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何处，所往何方，完全靠着十几年如一日的信任与依恋，任凭那只手的主人带着他向前走——
大山的夜晚，是夺去一切视听的黑暗与死寂。在几乎能夺去全部希望的虚无中，那道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宛如一盏指路的明灯，在他面前悠悠响起，诉说着他们现在正面临的困境，“车坠下山崖了，车厢内除了你我，大家都——”那个声音顿了顿，强忍下内心的沉痛，继续说下去，“还好你醒过来了。我们被挂在了半山腰，想要获得救援，就要沿着山路往上走。这儿呆不得，山里一入夜就会变得非常冷，如果我们不走动的话，呆在原地迟早会被冻僵。”分明能觉察到亨利的不安，那只正牵引亨利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一些，“没事的。我认识路，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会带你出去的。”
亨利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扑簌扑簌的脚步声，即使前路茫茫，他也依然感受到了心安。仿佛所有未知与恐惧都能从执手间的温暖下消融，他甚至萌生了不想走出这个夜晚的想法——也只有这个夜晚，范海蓝不再是那个想要从他身旁离开的范海蓝，他们能靠得如此之近，即使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是如此之远。
“小范。”他听到自己惆怅的声音，“我想和你一起打球。”
跟前的脚步声明显一滞，但这次并不想先前那样，亨利只觉得自己的手又被他握得更紧了几分，“嗯，我也想。”
一直都想。
“亨利，你还记得世界大赛上，我蒙起眼睛打美国队吗？”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今晚的范海蓝一反先前沉默以对的常态，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有些事情，我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
“嗯。”亨利的喉咙有些干涩。在心中预想了无数次可能的结果，他的心不由自主揪紧了。“你...你说。”
“当时，我在赛场下遇到了一个很有天赋的男孩子。他很强，即使是第一次上手，他也能做到一杆清台。”
亨利的脑子里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只剩下机械地重复，“对，很强...”
“可惜没有第二次了。”范海蓝的声音里带着痛惜。“他来上海是为了做手术。他患有先天性白内障，那时候他已经快要看不见了。他也很希望手术能够顺利，因为他也喜欢上了打球。”
“但是，他并没有如愿。”
“手术失败了。我试着劝过他，告诉他不靠眼睛也依旧可以打球。但是他不信。”即使隔着重重夜幕，亨利依旧能听出范海蓝的声音燃上了绝望的色彩，“我还记得他摇着我的肩时的痛哭，你又不是瞎子，你又怎么可能知道看不见意味着什么。”
“所以，我开始试着蒙着眼睛打球。我想告诉他，我知道看不见意味着什么，所以我相信不用眼睛也依旧能够创造出奇迹。在那段时间里，蒙着眼睛打球是第二项我必须要完成的目标，也多亏了这个目标，让我感觉到‘我’是作为‘一个人’而活着的，而不是一部只会闷头打球的机器。”
“最后你也成功了。”亨利觉得自己说不出什么恭喜的话，“那他也已经振作起来了吧？”
范海蓝的声音落寞得有些冰冷，“并没有...在世界大赛决赛开始前一天，他就已经因为没钱而离开了医院。”
“就离开了医院而已，又不是离开了电视——”亨利实在见不得他如此落寞，忍不住吐槽道。可话说到一半，脑海中浮现出今早看到的破败山村的凋敝情景，好像看不到电视机也变得很正常了。电光石火间，他心中掠过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所以你就为了这事追到了这里？”
他艰难地把心里的话换了个方式说出口，“就为了证明蒙眼也能打球？”
“想证明蒙眼也能打球是真的，但是为这事追到这里是假的。”无边黑夜里，那只牵引着他前行的手依旧温暖，“世界大赛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但是这世界上，有着先天性白内障的孩子不止一个。”
“我在报纸上读到了这个地区新生儿先天性白内障发病率远高于其他地区的消息。但由于地处偏僻，消息闭塞，能得到救治的孩子少之又少。蒙眼打球让我知道了看不见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想用我的努力，告诉他们，不用眼睛也能创造奇迹。”
“不用眼睛也能创造奇迹吗...”亨利心下的郁结稍稍得到了舒缓，但困惑又让他发出了新一轮的疑问，“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去呢？明明接下来就是最新的赛季，就是你最好的黄金期，为什么不等一等，再等一等呢？”
“因为——”面前的人停下了。“因为，接下来，我想守护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时长为一辈子。”

“我没有多余的空闲了，也舍不得让他跟我来这儿吃这种苦。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亨利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待着可能的回答，还是抗拒着这最终处刑的到来。“你想守护的那个人，究竟是——”
“可惜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跟来受罪了。没有人能拦得住他。”随着耳畔的声源越趋越近，那只曾不久前还在摸亨利脑袋的手，又一次环上了他的肩膀。亨利感觉到自己的耳垂处传来一阵温热，似乎吐尽了一生中全部绵密的情愫。“我想守护的那个人，就在这里。”
“亨利，有些事情，我其实——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比如，我爱你。”
比如，我爱你。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亨利睁大了眼睛，拼命想要忍住其中不听话的泪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以为自己无望的情愫终有直面山穷水尽的这一天，没有想到兜兜转转间，错过转角风景的，其实一直是自己。“小范、小范，我一直、一直以为——”
“亨利，你怎么哭起来了呢？”即使浓浓黑夜看不清他的面容，亨利还是能感觉得到正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的温热，想必那一贯内敛害羞的手的主人，此时此刻，眼角耳根一定染上了忸怩的酡红吧。一想到这儿，亨利忍不住偷笑出声，眼中的泪水也被失而复得的喜悦憋了回去，“那没事了，小范，我会在英国等你，等你一支教完——”
亨利太高兴了，高兴到忘了捕捉到自己说这话时手心里传来的一阵颤栗。也没有察觉到此时范海蓝话语间一闪而过的黯然，“那...那我们还等什么？亨利，赶紧走，目的地就要到了！”
的确，目的地就要到了。可是，那只是亨利一个人的目的地。
赤色的朝霞渐渐将遥远的天边染成艳丽的绯红。晨光熹微中，亨利才勉强看清了范海蓝的身影，但还没等他定睛一看，前面的身影就一个趔趄，站不稳的瞬间，马上就要像那辆大客车一样摔进无尽深渊中——
“小范！”
几颗滚石在亨利的飞扑下掉进了无尽深渊，久久听不到回响。在深渊上的悬崖边上，亨利死死地拉扯着那只牵引着他的手，即使亨利靠着吃奶的劲在勉力支撑着，可光凭刚从车祸中死里逃生的身体，连同时自己都不知道能撑多久——
“放手！”眼看亨利正一点一点地滑向悬崖边缘，一向镇定淡漠的范海蓝终于失态地高喊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惊慌，“还愣着干什么？放开我！”
什么？放开你？怎么可能放开？亨利疵目欲裂，拼尽全身的力气扯着他，“范海蓝你疯了吗！我怎么可能放开你！”
怎么可能放开呢？明明历经了几多波折，明明兜兜转转间才最终等来了这一天——
“你才疯了！”范海蓝斩钉截铁的话语在亨利耳中听起来竟是那么的残忍，“再不放开我们只能一起死！”
“一起死就一起死！”怒意退去，亨利的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丢下你呢？我在球台边等你等了那么久，为什么、为什么...”
范海蓝露出错愕的神情。顷刻间，错愕退去，他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无奈和悲凉，“因为，亨利，我再也不能打球了。”
你说什么？亨利惊恐地望向那个正在悬崖旁飘摇的人。就在这一刹那，拂晓的曦光终于翻过了重叠的高山，照亮了悬崖边的一方天地，也照亮了那个在半空中如一片枫叶般飘摇的血肉模糊的人。擦伤、剐伤、撞伤，他浑身上下已经看不见一块好肉，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那只没有牵住他的手，在车祸的撞击下已经完全撞断，不规则的裂口处露出森然的白骨，单单靠着一层皮孤零零地吊在半空——
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昨晚的怀抱只有一半，明白了失去意识前那个把他护在怀里的身影是谁，更明白了自己为何能够完好地撑到现在，亨利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原来、原来小范，你已经——”
“但是，但是为什么，明明你已经伤成这样，还要坚持着给我带路？伤成这样，你呆在原地，等待救援不是更好吗？”
“咳、咳，”大量的缺血让范海蓝的意识有些眩晕了。气血涌进气管的不适让他咳出浓重的一口血沫，勉强维持着眼前的清明，那个行将灭烛的人嘴角扯起一丝无力的笑，“山路又窄、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一个人走...咳、咳，毕竟，我跟你保证过，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出去的啊...”
“小范...”亨利的声音几乎哽咽，“就算你打不了球又能怎样，你对我这么好，就算死、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不必这样。”亨利的瞳孔蓦然一缩。小范他——他想干什么？
“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罢了...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已是强弩之末的人露出了最后的微笑，“我不行了，亨利...所以你这样拖下去也是没意义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他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一句话——
“我说过，亨利，无论如何，我都要、都要带你出去——”
所以，“对不起，亨利。我不会听你的。”手上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范海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划伤了亨利的手。亨利吃痛，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
记忆中的男人平淡地说出这句无比残忍的话，然后，微笑着，消失在了茫茫雪谷中。
“小范！小范！”亨利攥紧了拳，却再也追不回那错失的刹那。在范海蓝消失在茫茫深渊里的最后一刻前，他清楚地、清楚地看到他张了张嘴，做出了一个口型——
亨利，我爱你。

Chapter9 在时间的尽头，与你同在
时光回溯，记忆定格。同景不同时，亨利终于想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能预知未来发生的一切，却唯独看不清他的前路？
——因为他的前路，就是没有前路。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认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唯独想不起他的名字？
——因为我的未来，就是没有你的未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对他一无所知，却觉得他是所有人中最特别的？
——因为我穿越时空，就是为了改变你。
这就是让他重生至十年前的一切，这就是让他不惜逆转时空的原因。在他重生之前，那道清蓝的身影仿佛一直在帮助他人的道路上奔跑着，全然忘了自己也是需要帮助的，更不用说在他从未回头的后方，一直有着自己默默守候的身影。范海蓝是热爱一切的，而亨利却一直觉得，他所热爱的一切里，不曾包括“亨利”这个名字——他的脸上永远都是那么淡漠的表情，淡漠到亨利一度以为他是个无情的人。可直到他松开自己的手的那一刹那，亨利才明白，有些人，看似无情却有情。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会把死的结局留给自己。
他所热爱的一切里，有着“亨利”这个名字。
悬垂在高空里，头顶白球倾泻，脚底万丈深渊。明明是令人心惊胆战的绝境，可手头传来的紧紧交握的坚实触感，让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安心起来，也让一切的一切变得珍贵起来——“小范...”他呜咽出声。并非是因为恐惧，也并非是因为求生，他只想握紧这双再一次给了他生的希望的手，紧紧地，再也不要分开了——
“亨利！亨利！”耳边传来急切的呼唤，亨利顺着声音往上看，却被见到的情景惊住了。那个淡漠得仿佛从来没有表情的范海蓝，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与不安，哪怕再与他相处二十年，亨利也绝不会相信自己会看到他焦急得五官几乎扭曲的脸。“亨利——”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别怕！亨利！抓住我的手，爬上来！”
“小范...”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神情。哪怕在四强战击败中国队的时候，他也依然是淡漠的样子——的确有遗憾，但他望向丁俊晖的时候，眼神里更多的是悲悯。而现在，明明被马斯打得遍体鳞伤，明明被拖得几乎也要一起滑下悬崖，可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担忧——“别傻了！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那是亨利眼中的他在面对自己所热爱的一切时所不曾有过的样子。
亨利的呼吸急促起来。难道说——小范，我和你所热爱的一切，其实是不一样的？
可他也来不及胡思乱想了。马斯的脚步声和讥笑声越来越近，恶魔要过来了！
“来呀？你们不是很厉害的吗？”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城墙边，坚实的皮鞋毫无怜悯地“啪唧”一声踩上了范海蓝的手。血红色的瞳眸倒映着魔鬼般的疯狂，脚下用了劲，恶狠狠地碾压着那几根手指，“你们不是要收走战鹰号吗？来呀？你们不是很威风的吗？”
豆大的汗珠从范海蓝的脸上滚落下来，疼痛让他的脸几乎泛白，可他拉住亨利的力道却没有半分减弱，“爬上来！”
亨利咬紧了牙关，踩着滚落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马斯脸色微变。他刚想将战鹰号的枪口对准想要爬上来的亨利，可就在下一秒，他怎么也没想到脚底的那只手竟然敢冒着硬生生折断五指的风险，范海蓝瞅准了这个空挡，狠狠把他撞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亨利借着冲劲往上一跃，待得马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亨利已经成功地从悬崖中一跃而起，黑洞洞的机甲射口对准了他的脸。
而这个时候，头顶处有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响起了主持人那具有标志性的男声，“”由于马斯选手严重违反规则，大赛组委会决定，终止比赛，本次冠军属于英国队！
“我反对！”有男声高亢响起，主持人定睛一看，正是亨利，也正好是四强赛时放弃取胜时的坚定眼神，“我无法接受我们英国队是这样取胜的！”刚死里逃生的少年伫立在长城上，身影犹如挺拔的小树。“马斯，今天我就要堂堂正正地打败你，让你见识一下，龙球不是这么打的！”
这意料之外的转折震惊了所有人。他是想跟马斯决斗吗？主持人按着耳麦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耳机里传来的通话声让他大声说出了组委会的决定，“大赛组委会同意了英国队队长提出的请求！现在，请其余无关人等搭乘我们的直升机撤离赛场，激斗龙球世界大赛最终战，即将开始！”
对面的马斯，在听到“即将开始”时眼中掠过一丝诡异的红。他怜惜地抚摸着手中的战鹰号，脸上笑意更深更冷。“宝贝，你准备好了吗？”
他森冷的笑意看得亨利不禁心中一凉。握紧了手中的地狱三头犬，亨利望向身后的人，说是要堂堂正正地打败，但面对如此疯狂的对手，他自己心中也没有多少底。“小范...你，先带着罗斯上飞机吧。”
“不。”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明明亨利已经习惯了被拒绝，可是这次的回应却让他心底莫名一震。“亨利，我不会回去的。我说过，我不可能丢下你的。”
就算是在世界的尽头，也要与你同在。

Chapter10 在你热爱的一切中，我是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在世界的尽头，与你同在。
马斯嗤笑出声，“怎么，怕他一个人打不过，所以留下来当帮手了？”
亨利的脸当即沉了下来，但不得不否认，面对如此疯狂的马斯，没有一个人能有百分百的胜算——就在这时，范海蓝的声音在耳畔清泠泠地响起，“我永远相信亨利，我不相信的，是你，马斯。”
亨利愕然，转头望去，蓝发少年早已将海沧龙的枪口对准了马斯，面容又恢复到了那仿佛亘古不变的镇定。马斯咧嘴露出讥嘲一笑，“怎么，要二打一吗？”
面对马斯的为难，范海蓝脸上没有半分为难的表情，“我会遵守规则，不干扰你们的一对一对决。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对于超越比赛规则之外的疯子行为，我没有必要讲规矩。”
他的回答掷地有声。亨利看着马斯的脸色被“疯子”二字激得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眼看就要发作之前，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叮嘱，像羽毛般抚慰了他惊慌不安的心，“你只管放心比赛，其他的事就交给我！”
你只管放心比赛，其他的事就交给我！
事后再回忆起那天的生死对决时，亨利已经想不起任何细节了，除了这句话。
跨越了十年的光阴，却依旧那么熟悉。十年前，范海蓝冒着危险深入恐龙骨架下击飞落石，守护了小晖和马斯的最终决战。而十年后，面对马斯无差别的毁灭式攻击，他依然守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守护了他和马斯的生死对决。
亨利心中一动。十年前与十年后，无论命运怎么兜兜转转，范海蓝都会留守在对马斯决战时最危险的地方，守护着挑战者的人身安全。命运可以改变，世界线也会因此而收束，难道说，在他以为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时候，看似相同的轨道上，已经通向了新的未来？
罗斯带着泪花咯咯笑着扑进他的怀里，“亨利，你和小范没事真的是太好了！他最后不顾一切冲到你面前替你打飞攻击的时候，你趁机极限反杀的配合实在是太棒了！多亏了、多亏了小范舍身相护，我们才能、才能拿到这枚金牌...”
这枚金牌么...亨利感受着掌心中这份沉甸甸的重量，陷入了沉思。十年前，他紧随小范身后跳下了观众席，替他打飞来不及顾上的落石；也目送着他和他的伙伴们走上领奖台，戴上了这枚现在就在他面前的金牌——在当时他的眼中，范海蓝仿佛永远在帮助别人的道路上奔跑着，然而他的目标、甚至是沿路的风景，仿佛一直都没有亨利的身影。就在这样的错觉下，亨利一直试图去介入、一直试图去挽回、一直试图去改变，最终冲动地冲到了范海蓝支教的学校，坐上了那趟跌下悬崖的班车——
我说过，亨利，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出去。
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罢了，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再度经历生死关头的时候，亨利才蓦然意识到在他的沉默下所隐藏的爱的分量。原来他所热爱的一切里，有他的名字，那个叫亨利的名字。但是，再度回想起他们再度双手交握时范海蓝脸上从未有过的惊慌神情，那般仿佛被夺去一切的痛彻心扉，亨利的心中有个念头在蠢蠢欲动——
小范，在你热爱的一切中，我是不是...是不是最特别的哪一个？
思虑及此，亨利不由得站起了身。世界大赛完赛了，他们在中国也呆不了多久了，与其回国后等待着不知何时的再度重逢，他还不如现在就找到范海蓝，问出那个十年里一直想问的问题——
那个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来不及问出的问题。
他推开门，却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等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范海蓝的手悬在空中，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看来也是刚到不久。
正好。亨利朝他露出微笑，泪水不知何时濡湿了眼眶。正好，他抬起手，他就打开了门。一切都是那么刚好，好到想把这份难得的恰巧永远地珍藏起来——
四目相对。即便未发一言，也能说尽一切。
“小范...”亨利在久违的重逢中，含泪开口，“在你...”
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小晖那破锣嗓子就在他们身后像炸弹一般炸出喜悦的火花，职业素养使这两个年少射手都不自觉地侧耳去听那个没有哪个龙球射手会舍得拒绝的消息，“蓝毛仔！亨利！激斗龙球世界大赛要举办第二届啦！单人赛！这回我可要跟你们杀上三天三夜，不决出个胜负来誓不罢休！”

Chapter11 全新的一切
一年之后，英国伦敦。
亨利望着不远处走下舷梯的范海蓝，暗暗攥紧了掌心。
从四强赛逆转取胜之后，就是他不曾经历过的未来了。当年，首届世界龙球大赛以中国队的胜出而告终，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他和范海蓝也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仅凭一些书信与通话，并不能消除两人之间的误解，最终在岁月的推动下两人渐行渐远。而这一次，英国队赢下了第一届龙球大赛的冠军，这样的结果使得第二届的顺利举办成为了可能，连亨利也没能想到，命运的兜兜转转下，他和范海蓝，居然能有再次相遇的机会——
“队长，所有参赛队伍都已经来齐了，我们要过去接了！”罗斯清脆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地在身旁响起，亨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抹了把眼，亨利大步迈向远处的飞机，“嗯！”
既然命运给了我这次机会，我就一定要说出那句未完的话！
“队长，没想到这一届的大赛会交给上一届的冠军来主办。”在关内，欢快的罗斯如小鸟般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我们又可以见小范哥哥啦！”
“罗斯，你不仅可以见他，你还有机会跟他再比一场哦！”憨憨的爱德华也被小罗斯所感染，“这一届赛制改成一对一单挑，罗斯，你准备好了吗？”
“没准备好可是又要被小范打败哦！”眼见不嫌事大的汤玛士又要拿四强赛的二连狙击来嘲笑自己，又羞又恼的罗斯忙作势想要打他，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亨利被他们的玩闹也勾起了兴致，思来想去，却是同一幅梦寐以求的图景——
他，和范海蓝，站在世界最顶端的对站台上，世界冠军，将会在他们之间产生。
亨利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可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一脚踏空，眼看就要从高高的舷梯上摔下去——
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托起了他的已经失衡的半边身子。亨利定睛一看，冰蓝的短发，深邃的眉眼，那沉静淡漠的气场，除了范海蓝，又会有谁。亨利有些懵，视线回到远处的舷梯上：“小范，你这么快就走过来了？”
奇怪，他记忆中的小范，走得并没有那么快的——
范海蓝并没有答言，拽着他的胳臂把他拉上来，幽黑的深瞳如死寂的古井般，没有更多的情感了。见势不妙的小晖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搭把手，“小范，你一下飞机就走得这么快，我都快赶不上了——”
亨利一怔，再次望向范海蓝。没想到，依旧是没有多余的话语，依旧是没有多余的情感，范海蓝淡漠地从他身旁走开，就像是在大街上扶起一个不慎摔倒的路人——
“自己小心。”如果不是擦肩而过时留下的这四个字，亨利甚至会以为，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过去的一切，仿佛发生了，却又没有发生。
又一次擦肩而过后，亨利终于忍不住转过身，久久凝望着那道飘然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此时的范海蓝就像身后的影子，在迄今为止的崭新未来里，范海蓝并没有对他说过更多的话，但总是在崭新的未来里做着和过去同一样的事——静静地坐在他比赛时的观众席上，默默地看着他打进决胜的最后一球。
甚至还包括在要出故障的电梯口，不小心误闯红灯的斑马线前，容易一脚踩空的旋转楼梯上——等等等等。
亨利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帮助过后，像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般飘然而去。
小范，为什么，这未来，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亨利，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身后传来男声呼唤，亨利回过神来，穿着德国队队服的凯佛正朝着他招手，“八强抽签要开始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亨利这才想起来。小组赛已经结束了，在接下来的八进四赛程里，有八位选手能够进入这一轮的比拼。而接下来的抽签，将会决定接下来的分组。
抽签并没有持续很久，分组的结果很快就展现在了大屏幕上。望着屏幕，亨利不敢相信自己走在舷梯上的愿望，居然可以变成现实——上半区，亨利对尤利，凯佛对罗斯。下半区，范海蓝对马斯，小晖对阳子。也就是说，只要一切顺利，最后站上最后对战台的，将会是他，和范海蓝——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亨利的目光，落在分组表上的“丁俊辉”三个字上，久久不能回过神。站上最后的对站台，意味着范海蓝必须连战马斯和丁俊辉——他并不怀疑范海蓝能从死亡半区杀出的能力，但是——
眼前又浮现出十年前的那张全国大赛总决赛的八卦球台。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最终定格成小范输掉全国总决赛时自得而欣慰的笑容。
“我们互相约定要成为自己国家的第一，没想到，你不但忘记了彼此之间的约定，还跟我说一大堆关于强者的歪理！”
十年前的愤怒与不甘，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掷地有声。然而这一次，他们连一起进入决赛的约定都没有。
范海蓝，你会狠下心来，实现我这渺小而不曾实现的愿望吗？

Chapter12 冥冥之中，他一直预感，范海蓝不会走上最终赛场
亨利不动声色地从机甲说明书上移开视线，瞥了一眼正兴冲冲从门外闯进来的罗斯。
“亨利亨利！”还没等到亨利收回视线，手中一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说明书下钻出来，天真的眼眸中闪着兴奋的光，“昨天那个几乎不可能打进的球，被小范，轻松一杆入袋了！”
“我都说了他肯定能打进。”亨利好笑又无奈地伸手去收那本还顶在罗斯脑袋上的机甲说明书，“你还不信，明天他就要打半决赛了，你还去打扰他——”
“我哪有。”罗斯委屈得撅起了小嘴，“连亨利都说自己打不进，我自然会更好奇啦。而且我也没有耽误小范的练习啊，我去的时候，正好是小晖想要找他谈谈心、他没有在训练的时候——”
亨利的手，在听到“谈心”二字时顿时僵住了。抬眼看看墙上的赛程表，亨利的目光定格在四强赛的“范海蓝VS丁俊辉”上，久久不曾移开。半晌，他又若无其事地地拍了拍罗斯的脑袋，嘴上还是教训的嗔怪：“只要在赛前备战期间，都是打扰。懂了吗？罗斯？”
半个小时后，亨利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中国队训练室的大门前。
他也不知道这样一口气急急奔到这儿是为了什么，但是在冥冥之中，潜意识里，他一直有种不安的预感：小范，他并不会走上最终的赛场。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近乎荒诞的不安感，也说不清楚这种不安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得到应验，更想不出任何能让专注于打球的小范出差错的任何可能。思前想后，他终于回想起四强赛上击败中国队时小范望向小晖的那个近乎同情与悲悯的眼神，那个他一直不愿回想、却久久不曾忘记的眼神。
丁俊辉。
他对丁俊辉其实并没有恶意。在重生前过去的十年里，他在第六城池的决战中被丁俊辉击败，输得心服口服，也正因此，他“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小范提出的帮助中国队集训的建议，借此机会将小晖打了个落花流水。输得彻底的小晖终于直面了自己实力还有不足的事实，也正因此，他在得知全国大赛小范让球的真相后才会倍受打击。从失败中成长起来的小晖，也终于不再是那个成天将“我要夺得世界第一”挂在嘴上的小晖，他变得更加沉稳、踏实、稳扎稳打，最终成为十年后那位成熟稳重、数一数二的真正台球高手。
但是，这是重生前十年后的小晖，这是中国队赢下中英四强战后的小晖。
在因他而改变的世界线里，中国队并没有赢得四强赛，他也没有帮助小晖集训，而那个决定一切的全国大赛的幕后真相，也并没有揭开。现在的小晖，仍然是那个渴望着胜利的小晖，那个不能接受失败的小晖——
他还记得自己在百货大楼里质问小范时得到的回复。
“亨利”，那双深邃的瞳眸仿佛能一眼望进他的心里去，“这个第一名，有人比我更需要。”
有人比你更需要，所以难道你自己就不需要了吗？亨利的心是闷闷的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晚小范在跌入深渊时的最后微笑。范海蓝他， 无论时空轮转多少遍，他也依旧会是那个，不惜为他人奉献自己的性子——
亨利深呼吸，手扣向中国队训练室的大门——
那么无论时空轮转多少遍，我也依旧会告诉你，多珍惜自己一点吧——
手刚扣上训练室的大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丁俊辉稍微诧异的脸庞。
“亨利？”小晖正要往外走，却没想到门外还站了一个人，“你也来了？”
亨利目光凛了凛，拨开他就想朝着里面走去，“对不起，我要找小范——”
他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丁俊辉的声音，“不用担心，亨利，我们已经说开了。”
亨利的脚步猛地一顿。什么叫不用担心？什么叫已经说开了？
亨利回过身来，那个半大的红发男孩儿正尴尬地挠着头，“亨利，全国大赛上是小范给我让的球，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接下来的这次难得的和小范对战的机会，我们已经说定了，要不计输赢，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故事的发展急转直下，连自诩读完十年剧本的亨利都有些懵了，“为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赢得四强赛，也没有最终集训，小晖他是怎么知道的？
小晖难为情地笑着，稚嫩的身形虽然现在看上去还有些瘦小，但依稀能从中窥见未来高大伟岸的形影，“打球打得多了，技术上去了，有些东西自然想想就会觉得不对了呗...”
他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机甲，“小范他，知道我那时候输不起，就特意替我解决了雷位上的球，我才成为了全国冠军。”他的眼神中有尊重和肃意渐起，“他一直都是这样默默奉献的性格，光我知道的，就有全国冠军这一梦寐以求的荣誉；除此之外，我不知道的，又有多少呢？他给予我的帮助，我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欠他的人情了。”
他回眸望了还关着门的训练室一眼，眼中情义深深，“其实我今天来找他，就是想对他说声谢谢，谢谢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他帮助我已经够多了，接下来，就是我回馈他的时候了——”
“所以小范就对你说，比赛的时候全力以赴，就是对对手最好的礼物，对吗？”亨利也猜到了之后的发展，心下了然。
“嗯。”丁俊辉点点头，叹喟道，“还是你最懂小范。”他起身朝门外走去，“时候不早啦，我也要去抓紧时间练习了。”他朝着训练室努努嘴，“小范应该还在里面，你应该也有话找他说吧？”
亨利应了声，准备拉开门。可谁料，小范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走了，偌大的训练室里，空无一人。
第二天，四进二半决赛如期举行，小晖战小范。
双方都用尽了全部气力，比赛打得酣畅淋漓。满状态的范海蓝展现出了近乎恐怖的实力，全程压制着小晖，最终比赛以范海蓝胜出作结。当最后一球入洞时，坐在观众席上的亨利松了一口气。先前隐隐约约觉得小范不会走上决赛赛场的不祥预感，在尘埃落定的这一刹那终于化为乌有。小范已经拿到了决赛名额，还会有什么阻碍拦着他们最终对决呢？
如释重负的亨利回寝后就这样美美地睡过去了，醒来就会是他期待已久的最终对决。直到半夜一阵尖锐的机甲手环的蜂鸣声将他闹醒。
“喂？”刚从梦境里醒来的亨利还是懵懵的，“小晖？大半夜你找我做什么？”
“亨利，你快来！”机甲手环那头的人难得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语调，低沉的声音让困意上头的亨利不禁打了个激灵，“小范准备弃赛，我劝不动他，你快过来跟他说说！”
小范已经拿到了决赛名额，还会有什么阻碍拦着他们最终对决呢？
之前亨利认为这个问题是不可能有答案的，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真的有。
那就是小范他不想打了。
小晖带着他在黑暗里穿行，朝着那扇唯一的光源走去。午夜的寒意让他们交流的话语都带上了一层无奈的寒霜，“我是刚才准备找小范道谢的时候才发现他准备跑路的...因为一旦消极应赛是要被队内通报批评的，日后再入选国家队就很难了，所以我也没敢报给领队，来找了你。但是天一亮，如果小范自己再不想通走上赛场的话，我也瞒不住了。”无边的黑暗里，亨利听出了小晖的话语中带着惋惜与痛意，“亨利，你快劝劝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也知道小范多有天赋，他的才华不该这么被糟蹋。”
到了目的地。小晖把钥匙推进锁孔，门“吱呀”一声开了，白炽灯那惨白的灯光毫无阻拦地倾泻了一地。
而范海蓝就在这里。惨白的灯光，惨白的脸。他低着头，沉默不语，毫无血色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海沧龙。
来之前亨利曾试想反常的小范会有哪些状态，但哪种状态都不应该像他现在所看到的这样，宛如一张未曾书写过的白纸，看不到任何未来与希望。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范海蓝。
亨利心头腾地火起，再也顾不得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他的衣领，没轻没重地提起来顶到了墙上，“范海蓝，你今天给我讲清楚，这是为什么！”
范海蓝从未见过这样的亨利。攥紧他衣领的手臂因怒气而隐约泛起了青筋，布满血丝的眼睛中包含着无限的悲伤与委屈。富有侵略性的气息暧昧地在两人之间缭绕，仿佛眼前这头愤怒的小狼崽，下一秒就能将他狠狠地吞吃入腹。
愤怒、悲伤、绝望，这不应该是亨利的样子。
范海蓝在心下故意树起的对亨利专用的冷漠高墙，在这样的亨利面前瞬间坍塌。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隐约有着泪光，“亨利，你知道这是你第几次站在这里了吗？”
亨利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第二次啊，怎么了？”
“不是第二次。”蓝发少年伸出手指，想向他比出否定的手势，最终还是眷恋不舍地落在了对方的唇上，仿佛下一秒他就可能消失不见，“是第118次。”

番外篇·丁俊辉篇
瞄准数字球，对准震位，拉动手环——
“噼啪！”球台再一次泛起电光，射出的白球又是毫无悬念地被弹飞。
“可恶！又是这个结果！”小晖一拳锤在了球台上，胸口翻滚的焦躁久久不能平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练了这么久，为什么打不进震位上的球？
拳头还想再一次锤下，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攥住了。丁俊辉这才发现，方才还在一旁看比赛数据的小范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修长的手指将他的拳头轻柔地包覆在掌心，将全部的愤怒、憋屈与不甘，一根一根地掰开来。“别这样，小晖。”
他的话语镇静如冰，仿佛能消弭一切的焦虑与烦躁，“小晖，虽然八卦球台是下一届世界大赛上的比赛用球台之一，但是单人赛的赛制比起克服场地障碍，更重要的是讲究对抗。”
“嗯。”小晖闷闷地应了一声，道理虽然明白，但他还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可是，小范，我不想再输下去了。”
“为什么不想再输呢？”小范伸手捡起了那只被他摔在地上的烈焰龙，墨色的深瞳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一眼就能望进他的心里去，“小晖，仔细想想，你为什么不想再输下去呢？”
为什么不想再输呢？当然是为了赢啊！答案本该张口就来，却在看到那双幽深的眼瞳后哑火了。烈焰龙被小范小心地捧起，托在胸前，托在两人之间。可是小晖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却聚焦在了烈焰龙之后的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里。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眼睛里，是熟悉，是关切，还有等待——等待着他的回答。
为什么不想再输呢？
丁俊辉不禁回想起那天的四强赛。那是他胜利的终点，也是他不想失败的起点——但是，无论何时回想起四强赛，他对那天都是没有悔恨、没有遗憾的，有的仅仅是“下一次赢回来”的无穷斗志与欲望。
奇怪。小晖自己也琢磨出不对味了，这半年来，“下一次赢回来”已经成了支撑他日夜训练不休的执念，他一直以为，自己如此执着，是因为输惨了，所以不想再重蹈覆辙。但实际上，他在失败的时候并没有悔恨，也没有遗憾，那究竟是什么，支持着自己不想失败的执念与愿望？
小晖茫然地张了张嘴，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答案，却被层层迷雾笼罩着，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瞳孔中映照出小范的身影，一个静静的、却一直在默默守护着的身影。
看到小晖的模样，小范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擦干净烈焰龙上的灰，他把那只机甲塞到了它的主人手里，“没事，慢慢想吧，总有一天，你会寻找到属于你的答案的。”
瞄准数字球，对准震位，拉动手环——
“噼啪！”球台再一次泛起电光，射出的白球又是毫无悬念地被弹飞。
这已经是第二届世界大赛赛程的第十天，也是八进四比赛抽签的日子。今天的小晖，依旧打不进震位上的数字球。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打失之后，他没有再次情绪失控，一拳砸向球台。
愤怒的拳头在离球台仅一寸处停下了。没有小范的劝阻，也依然停下了。丁俊辉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心中又浮现出被自己咀嚼了无数次的问题来。
为什么不想再输呢？
心中模模糊糊就有的答案，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更加清晰。叹了口气，他只好无奈地放下机甲，环视了一圈队友，问道，“小范呢？去哪里了？”
今天本该是全队聚在一起研究外战战术的时刻。但是在抽签过后，小范却缺席了。小范平常就是一个极其重视团队合作的人，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小范说找亨利有事”，没赛可打的小东正往嘴里塞薯片，“让我们等不及的话先开始。”
“你看看你”，小晖戳了戳他脸上的肉，想把他的胡吃海塞戳停了，“还吃。”
“你不也一样没干正事。”小东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不过他很快把薯片给咽了下去，打开平板，又恢复成了平时胸有成竹的技术男形象，“那个震位，你打了都快半年了吧？”
“震位可是八卦球台上最难的一位，除了小范，我们也没人打得进”，一旁观战的阿杜此时插话安慰道，“小晖别气馁，不如你去问问小范，他肯定会帮你的。”
“阿杜，小范用的机型和小晖的不一样，他的经验小晖不一定能用。”角落里的郭天森扶了一下眼镜，提醒了一句。
“阿森说得对。”看着阿杜一脸懵逼，小东解说道，“蓝海鲨是水系机甲，精准度高，控球能力强。小范当时打震位，是用龙卷风暴中的水导电才处理掉震位的雷击的，并不是直接和球台的电磁阵对抗。而小晖的火焰狮并没有这一特性，有的是射速快、对抗性强的特点，所以得用不同的打法。”
小晖本来还在托腮沉思，此时的注意力却全被小东的声音吸走了，“控球能力强？”
“对啊。”小东不知道小晖的哪根筋又搭错了，“小范的控球能力，不，还不止控球能力，哪怕放到世界上也是最顶级的。”
“那他为什么会在打掉震位的球后误触白球入洞呢？”小晖喃喃着，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在试图回避的问题。
是的，从他第一次没打进震位球开始。从全国大赛后到现在，他练过太多次八卦球台，也打失过太多次震位上的球。第一次打失的时候，他觉得只是失误而已，随着失败次数的增加，他才不得不面对自己可能真的没法打进震位的事实，也越来越困惑，为什么明明打败了小范的自己，却没法打进小范也能打进的球。是自己没有小范强吗？那为什么自己能够赢下全国大赛呢？
困惑积累得多了，最终化成心底的低语——当时的全国大赛，自己真的赢了吗？
“不好说。”见小晖如此问，小东也调出了当时的比赛录像，四个人凑在一起看着，“球场本就瞬息万变，更何况震位本就是超高难度，即使失误，也很正常。”
“蓝海鲨是牺牲全部抗干扰能力换来的敏捷特化型机甲，非常考验射手的能力与操作。”阿森盯着平板上的画面，迟疑道，“水龙卷后的球台磁场本就不稳定，换作一般射手，打失几乎是必然的。”
他的语音有些吞吞吐吐，“但是小范在打震位之前刚攻克了巽位。巽位的风阻可是远大于震位的电磁干扰，所以——”
“所以，小范这一球丢得很可惜。”阿杜总结道。“小晖？”
小晖倒退了几步，脑海中一片空茫茫。阿杜的最后一句话在他的世界里不断回响，“所以，小范这一球丢得很可惜。”可惜吗？又或者说，真的是丢了吗？
他眼中的范海蓝犹如赛场上的神祗，是几乎不可能丢球的。在哪怕为数不多的几次失误里，范海蓝也只会垂下眼，试图把眼底的懊悔给藏起来。但是，那天的小范，明明打出了一个极为可惜的失误球，却没有像之前那样习惯性地垂下眼来掩饰失落，反而是抬眸望着自己，眼神灼灼。对，小晖想起来了，那时候，小范的眼中，是欣慰，还有赞赏——
总之，与胜负无关，甚至，与比赛无关。
脑海中掠过电光石火，照亮了笼罩在心头久久不散的迷雾。在意识到真相的一刹那，小晖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可能吗？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小范他——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瞄准数字球，对准震位，拉动手环——
“噼啪！”球台再一次泛起电光，射出的白球又是毫无悬念地被弹飞。
八进四的赛程已经结束，没过多久，就要轮到小晖走上半决赛的赛场了。随着再一次打失，小晖的思绪也跟着白球一起离开了球台。眼神游移着，最终定格在了半决赛的比赛名单上，“丁俊辉VS范海蓝”四字，赫然在目。
那是范海蓝。那是一年来静默相伴、相扶相助的范海蓝，也是在全国大赛上甘愿放弃冠军、体面落幕的范海蓝。
这一年来共度的时光，这一年来的扶持与陪伴，比全部的荣耀都更深刻地镌刻在他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