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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窖斜街|叩德府|守拙】顺天府尹/靖章侯(叩德元斋)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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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谕:
朝廷待士之恩,莫重于褒锡;人子报亲之至,莫切于显扬;叩德元斋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擢任正三品顺天府尹,加授“靖章侯”。尔当勉效忠勤,以称任使,官无崇薄,不忝为才。钦哉。
延庆十八年八月


IP属地:西班牙1楼2022-02-27 00:57回复
    【倦我者心】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是采参人的儿子。
    开山节那天,白山下的满人一次次向虚无顶礼膜拜,我看着他们躬下腰,四肢伏跪,额头磕进泥里。我告诉父兄,我会离开这,去关内,或者更南方。
    比娅指朝前处问我,你看见了什么。
    山,举目四望皆是无尽的岿然。
    -
    叩德元斋,清朝普通一男的。
    延庆元年科甲入仕,授翰林院典簿。
    https://tieba.baidu.com/p/7476985832
    元年八月中秋开经筵,忝列文华殿讲学。九月,擢翰林院检讨。
    https://tieba.baidu.com/p/7484137595
    元年腊月参编翰林书录,为各地进呈本修例。翌年五月,升翰林院修撰,充起居注官。
    https://tieba.baidu.com/p/7495511559
    三年四月地方奏报私盐猖獗,授命下扬州,履任两淮盐运使司运同,居行掣肘,无所树。
    https://tieba.baidu.com/p/7512753708
    四年冬月归京述察,上谕“身居是官必顾名思义”,远调昆明,迁云南省守巡道员。
    https://tieba.baidu.com/p/7538709021
    六年九月帝巡幸云南,驻跸木府,七年正月始回朝。斋奉命随驾返京理事,逾春复返。
    https://tieba.baidu.com/p/7573523937
    十八年八月武定免戈归流,云南诸府悚然自畏,斋居首功,跃擢正三品顺天府尹。盘桓边地十二载,治学库,开民教,行屯田,固国本,帝以式典安民,出言有文,加封靖章侯。
    https://tieba.baidu.com/p/7741340817
    *以上履历纯属本人幻想。晋级靠福利,脑洞靠登记,打开起居注素材处,你也可以杜撰自己的叱咤人生。
    【素材收集】https://tieba.baidu.com/p/747452291


    IP属地:广东2楼2022-02-27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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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0 23:3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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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我者名】
      同样的深宵,一条回廊我已独自往复许多遍。
      最先是闲步,我于京城初来乍到,或为诗情与绮念。君主的月亮伏卧在瓦檐间,傥荡地为孤身而来的学子敷上蔽目巾纱,使之陶然身陷在天子之城的柔媚中,俨辨不出藏于此后的森冷杀机。明月,谁肯信这捕诱似的一轮明月,也会因时移事迁化作来日杀人刀。
      谁人可永持意气,谁人可与岁争作少年。不消几年,此处同一围庭院,便成了困兽的穷途。往后无数个睡意寡薄的深宵,我怀那些攀缠较量的多疑、愤怒、懦弱在此反复踱走,躁燥无望地任这明月来低瞰——来,且照我这一身碌碌庸庸。
      照我如何将真话拆作假,借微灯幽夜威示小儿,再由她一双澄目,鉴我矫伪十分。


      IP属地:广东3楼2022-02-27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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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旧闻】
        我几欲再听得罡风呼啸穿行过,白山的细霰迷蒙迫人睁不得眼,天与地茫茫同色,元莽顾自向前进山更深处,我追不上他,却只能沿这一路雪中深浅的靴印走下去。挖参人的世代生死在山中有什么稀奇,我同元莽原也当将那一条路走到死。可他半途易道从军去了,我踯躅难前,终去做了读书人。
        三年斗转,我大约还是怕,怕叩德元莽满脸霜尘循到我梦中诘难,他从来擅长将我逼问得发愧发耻,就是死也余威犹存。
        -
        新任侍读院士已补缺,诸人厅中逐一见过,某修撰翻史页,点校其列,头也不抬地感悟:换过江山,又将是一派翻天覆地新气象。
        读书人这点很不好,读得半吊不精时便爱做谜语人,藏头露尾讲些高深话,而高深也不外是引经据典,借古讽今,指桑骂槐。读书人还不好在多疑多虑——同僚一句轻喟,我心中已是行过万重山。俞可轸私贪翰林院藏书被革职论处,是酬宴同围者检举,而那凛然之人此刻必也噤坐于此间。这翰林院是待不得了。

        -
        “人生几何,哪有不求人就坦坦荡荡过一辈子的。”
        我埋汰的还是我自己。神佛面前求不得,便向俗世权欲里折膝俯首,若无所求攀连,轻薄性命何德何能蹚走这世道。吃了两句秋风寒,偏头压不住几声咳,高低连连惊走巷口驻看的老狗,我见前驱开道者夹尾垂耳入黄昏,黄昏垂死悬在仄巷旧壁尽处。
        怪了,世人蝇营狗苟我顾不来,真到萍水相逢一条狗,我却还惦着为它来日安顿。
        -
        治学齐家是空谈,连最应受我耳濡目染的小儿,至此都不肯遵礼教纲常。掌由马首垂覆宝珠额顶,屈指一敲。时风过,苍苍草海亦起清波澜,浮浪障目,我陷溺其中太久,所见无不同。
        自老倌儿手中接缰,引马沿河岸踱行。我实不像个堪受天子擢任的翰林,历往的沉郁无时不垂悬在眉中,足以遮蔽江南的烟波温柔与功业权柄,使我所见只有苍茫暮色。沓沓走马,静水流东,那些目睹过的无数次黄昏在眼前重叠、消亡,再吞吐出一个更孤峭的野心。
        “宝珠,天地何其广袤,仍可由心所纳。呼兰、江宁、京城,皆不过是一念之动。
        三日后我将去扬州。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我教你识过此处。”


        IP属地:广东4楼2022-02-27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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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扬遗事·问道两全】
          延庆三年四月,烟柳在维扬。寒冻初解,我受旨辞京,经通河南下,一路与东风作逆旅。及月末入江南,水乡款客周全,在山寺深处尚为我留了一枝春——春色辗转,先受道台大人的意,又承了两淮盐商的情,最后是借细腰瘦马充遣使,如此呈我案首。
          桃枝供于砚旁,颈瓶中春情羸弱,实耽我下笔。桃花、瘦马,古今为其添著的轻薄狎私还不够,谁与之相照会想到杀人。延庆二年黄河夺淮,河道工事大修,金沙地盐田受水侵灌,原两淮盐运使司运同醉酒溺毙胭脂河。我披京城寒晦来,叩进扬州城关,却只得一场主客两宜的富贵温柔。朝珠为我研墨,试问:大人向京中的奏报还写吗?
          我顿笔,招示瘦马近前来,而后把持她手在奏折上逐落字“海河清宴,躬问圣安”,松腕弃笔,余下悉由她续写。
          延庆三年,我当值而立,卸翰林清贵走马赴任两淮运同,消磨数月未翻完往年盐课账簿,倒借酬宴将江南盐商见得七八,另仿众同僚也在扬州营园植景,蓄妾若干。相隔千里,京城消息疲怠,万事有人打点,我早懒提笔亲书。直到元麦小生辰近,终免不得要朝珠侍墨,为贞贵嫔絮叨两句:
          放鹤河汉西东,闲乘羡月朦胧,千钟祝攸同,仙乡酒中。
          道成两全身法,醉得蓬壶,醒得清风。
          ——听闻后来有人押酒与家书同进京,倒没花我半个铜板。


          IP属地:广东5楼2022-02-27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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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扬遗事·闻识是空】
            在扬州官场,交友成了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此为我人生一桩奇闻。
            时常是,借着某总商攒的宴推杯换盏,桌上玉堂春酒浅去一坛,那执觥筹的生客便也成了老兄、老弟。我如今已不大饮酒,尤其不为矫伪提杯,却一如既往爱看读书人斯文扫地。偶逢不识趣的来追问缘故,我时说是年轻酗酒无度如今沾便痛风,时说是不胜酒量免醉态惊人,颠倒之间,扬州酒肉都知我爱装相,但他们仍要亲热地认我作兄友——我竟说不清,这人情论来讲去,到底是算谁的家门不幸。
            期年不过是转瞬。江南绿柳再度羁住春风时,我已在扬州写了三十封呈奏表,攒下了第二座私园,还学会了插秧——的的确确,我负皇恩来淮扬,惭未疏浚盐司清明,反倒对务农颇有心得。其中之故,多半赖镇海寺的慧真大和尚。
            延庆四年兴化泄洪失盐场,灶户失所欲谋起事,官府懵惺未动之际,是镇海寺开山门济民众,从香火中分出泰半与民重修屋宅。我赶至古寺时,雨水蜿蜒自漏顶落打佛髻,金身亦是泥淖身,由此才知那香火原是留作修缮大雄宝殿用。大雨昏昏,慧真别两袖在殿中分粥,我约莫就是被这道貌岸然蒙骗,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把初初攒到手的私园也折钱捐了出去。
            雨停之后,密谋的乱民被押候审,盐田灌水已非一力可回天,慧真拿我的钱修起佛典,而我仍是此间孤矗无援的凡夫俗子。
            慧真说,佛会记得来日渡你。我说,我不信佛。他说,好吧,我教你种地,肯双脚踩进泥里一步一行的人命数都不会太差。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这是他把秧时唱的旧偈子。谁会在满身狼狈,不务正业时遇到知己。我说,慧真我想同你喝一杯酒。他说,所闻是空,所识是空,不要教闻识误你,低头插秧吧。
            延庆四年冬,镇海寺慧真因言获罪,牵出两淮盐引贪勖之变。斩决的案判上,我亦签押。
            闻识误我。
            红尘攘攘,一壶混沌,到底无谁可论清白。


            IP属地:广东6楼2022-02-27 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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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辜恩锻刃】
              延庆四年腊月,又是一个雪覆丹陛的冬日。我在步廊向阶略站了片刻,引侍的老内监躬身笑暄:别过数载,大人莫不是生忘了往南书房的路罢?
              我由风雪移眼觑故人,也笑。昔年我列翰林末等,时轮在隆冬里守值,殿上国事耽延日讲是寻常,我坐候偏阁,偶也有炭盆销尽,笔墨冻涸的境遇。位卑言轻之际,我承过老内监几次情。宸极之下,总是景相类,物常移,我拂掸襟霰,率先改步前去,笑未尽地后应:不敢忘。雪色误我,盘桓扬州未得见,而今再逢旧风光,喜不自禁。
              南书房的地龙一如既往烧得太暖,我甫入阁,便在门槛前留了两枚洇湿的靴印。但同路裹挟的寒峭未及到案尊前,便已伏成了深深一拜——臣,谢主隆恩。不为擢远调任的敲打,我实在谢他今岁肯留我在京中过完整冬再启程。
              扬州蹉跎两年,除了中饱私囊,我一事无成。此事群臣知晓,万岁知晓,我亦很自知。汝舟先生传我圣贤道,早便讲我在学问上无慧根,鲜窥君子之光,唯触通“中庸”法门。我因中庸受识翰林,且有过一阵平步青云的风光,而自三十后,仿佛周身只剩一个“庸”字——辗转两淮愧负君恩,帝王要执刃清道,我一个读书人,哪作得他的刀。
              分明御前整肃的境地,我却笑了一声。拍袖垂礼,第二遭伏低了脊,还是为这千钧催发的浩荡皇恩。
              “臣忝蒙圣眷,留京虽得团圆,却亏负了巡守其实。请恩准臣——即日启程云南,为天子卫良锄莠。”
              出宫时,仍是那一副相熟的癯影送我至角楼下。临入轿门,我同老内监做了个赌约,赌我何日再返丹陛前。他想了想,在袖下竖起三指。我亦想了想,为他按低一指,就以此为期。至于押注——我二人互质了人情,来日期满我归京,还请内监代送只纸鸢给宫中的宝音。
              早些年便应小丫头要亲替她扎只春鸢,不想是我又错东风。


              IP属地:广东7楼2022-02-27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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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慈子孝】
                我的行程定得匆促,临在岁末年关时离京赴滇。
                行前仆僮打点行箧,我独自到东院——阿玛顽愚,京中新宅也执意要为大哥留一进院,所置皆呼兰旧物。白壁上挂着少年习练时用的第一张弓,弓身朽脆不堪握,弦却照例一年一换。椅上披狐皮,毛色晦沉,陈摆也无非是大哥昔年拿趁手的马鞭、风帽、山锹——不合宜的老物件滞在帝京雕梁下,如此局促。
                我在此间借得方寸,盘膝席地为他夫妻灵牌重漆金。顿笔时,也与虚空里闲闲对谈:元莽,你看到了罢,阿玛为他尸骨难寻的儿子造衣冠冢,亦用此处生殓了他另一个儿子。自嘲一笑,还将牌位归于案首正中,留他定定续唱这折父慈子孝。
                鸡鸣星天时,车马即自后巷不告而别。宝珠抱箧蜷在车厢里,俨也候了一夜。我唤她:小弃儿。她不理,埋额入我掌中赖着要睡,又喃喃讲醒来可到云南吗?我不答,垂肩弛背靠车壁,在碌碌行辕声中怠问:学什么不好,学人抛家傍路。
                自然无人应我。


                IP属地:广东8楼2022-02-27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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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0 23:2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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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行杂记·蝴蝶异梦】
                  三苗九黎,为蚩尤后,崇武,好战。我偏教仰波秋读汉人的诗与书。
                  最初为的不过是床笫间的一点乐子。礼不逾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圣贤的深明高义从身怀贰心的异族口中断续挤出,儒道王权都沉沦为肉身上的汗与涎,于是宰制瓦解,威重溃败,只剩下违逆道德的痛快。——寓居边疆不得意时,我索性用劣等欲望亵渎天下读书人的圭臬。
                  耽于武定府时,我曾在山中遇方士,他采数十各异蝴蝶裱于宣白之间,透光相照栩栩如生,言此物挂于床帷间,可安枕捕瑰梦。未逾年,苗王为我送来仰波秋,我拿文藻、艳情、郁躁和隐秘的自悼重塑出一个美丽的怪胎。每他背身伏起一双突瘦的胛骨,我便要想起那些窒亡在薄纸夹页间,振翅无声呐喊的蝶。
                  埋首额抵其背胛,单裳下,此处有我请纹师刺的凤蝶,翅形附骨相延,鳞粉亦鲜丽如真——说到底,仍是假的。
                  -
                  他伏过身,一捧乌色就这样垂而散覆在雪脊上,嶙峋与润腻同在掌中,我爱不释手。随吏曾谆告:大人留神,苗王擅制蛊,千百凡相里始终择育出一个仰波秋,炼得一流的娼妓要术——横眼的睇看,款屈的腰摆,嗔喜的性情,此皆声色之中取人性命的温柔刀。
                  于是我遂意,任雪满怀,又轻易化作融融春淌呈臂中,呼吸沉浮之间,惟余一双幼鹿的眼,一霎,再一霎。
                  仰波秋连骗人都很认真。
                  我看着他的眼,在攀缠献媚终了后,忽收臂迫他后颅得一个深吻,反手将按埋软枕中,不余力窒压,倒也止他聒言——直到掌中拢发如云扰般地颤,怒意忽解,留万重念后的贪嗔痴在骚涌,且愈得侵裹相纳的体贴周全。重握发如驭马提缰,使他再度仰高颈来,瘦脊曲绷如弦弓,千钧之际,又渡换一息。
                  “骗也无妨,论起你我,无非细作与谗臣,娼妓与嫖客,不骗不足以显情真”
                  -
                  案头冷壶满斟两盏迟来的合卺酒,在昏晦的生死之际,我与他交臂。
                  我看着他隐在晦影中的眉眼,今夜我仔细辨留的一切,此后都会在时间里被逐一泯灭,皮肉面孔最先模糊,而后是盟誓语言,再是朝暮日常。所有的影像、声音、气味将在一遍遍回忆里成为似是而非的幻觉。分道泾渭,闲窗对影还自欺地演着耳鬓厮磨,假假真真为杀心作遮掩。我忽对此间迂伪的一切失去了耐性。
                  古今风流只爱艳色婉转死,蝴蝶嘤鸣,微不可闻时,悲笑同声都失其意。
                  展伸袖,滇南密林里的艳蝶跌跌重回我怀中,七年陈迹,两处剖告,什么也不会变,他仍是陪我共此灯烛光的人,这许多年里,也只有他。我拥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蜷挛,颤抖,血濡透襟裳,又姗姗地冷下去,这大约是苗人最后的蛊术,他贴我心口,要我与他同息生死,教我轻易地觉出那些不可追的正自胸腔里源源流逝——我任由如此。人生憾恨如累卵,拆东补西,盘桓弥填,原都不过是为重演时添多仓惶。
                  疲然抵在额首,望妆台镜空照无人,他不再应我,仿佛睡着一般。未知须臾或更久,密集喧隆的炮仗声迢递报来,这便是新岁。风入窗,催灭孤光,冷清清地显出一丛瘦竹影。
                  瑟瑟,是雪敲竹的声音。我已很多年未见过雪了。


                  IP属地:广东12楼2022-02-27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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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行杂记·在白云外】
                    我在痛苦的蛮荒中,只看见一个女人。
                    仿佛是误入酣狂集会的一笔肃穆,盘顶端重的黑髻太沉,额前颤晃的白银又太轻,两重极端的合围下,唯有一双墨阗似的眼生兀地望来。在清郁的目光中,我定看着她、辨识她——女人,或是我又一重不合时宜的幻象。
                    继而,那些披肩的深兰,围腰的艳红,缀袖的细金姗姗复苏,浓烈而迅速地充占了我的视线。思觉之前,眉骨的汗先落,本能剿杀侵眼的异敌。勿视、勿视。握缰再绕过一道掌,我按鬃阖目,眶周刺痛漾散,寸隅陷入茫茫无尽的黑,须臾识出,此仍与她瞳中乌色相类。
                    “我为一桩人命官司来”
                    悬停辔头,我再度瞰下目光,为翳侧的一道瘦影。天下的刀笔吏都容易狎轻女人的性命或胆气,即便是我也不免俗。

                    -
                    羊角是牲祭的器物,我按中原一统的礼法,用彝人的第一杯酒奠钮祜禄崇君。
                    青骢不安换蹄,焉识引幡的旧亡魂。落缰下马,示婢斟满空杯,我无声执杯略举——这杯,我敬她,敬她在“惶恐”与“微小”之间老练的机锋,也敬她附名凤氏身家后,甘做一个无闻的女人。
                    浸过金乌的烈酒入喉,三昧火烧,锻透了一副病骨。眼昏,耳躁,嗓愈发紧抵颚齿,偏头避忍过混沌的休鸣,重张目,反臂倒扣羊角杯,最后一滴太阳的遗骸自镶玉的缘口坠落,我示前征讨第三杯。
                    冗余的五色褪去,所见只剩那副生冷的乌眼朱唇。
                    -
                    “云南土官病故,子侄兄弟继之,无则妻承夫职”
                    细微的哔剥,惊动了诱利的幻相。侍婢入室来看茶,闷沉的空气在行间涌动,翻复起潮绵的药意,我并不介意那位“抱恙”的凤氏土司以如此方式在场。事实上,由他窥伺这场策反,这才使我此行从繁冗的案判演变为一件可成的功业——今日之前,云南府的随吏笔录中只有凤延,他所有的生平与忌宜,但顷刻间,这位大人物已无足轻重。
                    在一段相当的沉默里,我在客座中倚臂撑着愈沉的额首,垂下惺醉的眼,觑门槛花砖上渐寸衰退的日光,想象病榻上未谋面的尊容,倘若他的耳目相通,此刻便该开始辗转。

                    -
                    彝人架起的篝火自酉时便不倦地烧向夜天,消融黄昏,催化霜月,淌下一个清白的人间。
                    月栖在古榕巢顶,千百细绦如索命绳森森悬吊,我入阎罗阵,拂开挟肩小鬼,抬额,横生的蓊郁中寡然坐着一幅裙,枝叶相蔽未得其容,但风动时隐现绣鞋尖上马缨花,过早地驳证出主人的身份。
                    梅能卉鲁能在神谕下庇佑彝人走过洪荒时代,而今也不过是艳红的裙臣。
                    “阿卓,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月亮”
                    -
                    我扬眉,抵望着彝女自上而下的冒犯。月亮不过是世间情欲的掮客,俗人前赴后继,从皎洁里扯下一段段遮掩,于是欲念在诗词吟哦中辗转成自以为是的深情。江月初照是虚妄,碧海青天是自欺,松冈断肠更是徒劳。一枚幻境,用泛滥的意义诱捕降臣,直到虔诚耗尽,缄默成为仅存的体面。
                    抬手朝森罗幽深里虚拢掌招了招。皎洁透过遮掩,落在阿卓的银钗上,酉唇翕合,便折出尸骨的白。
                    “阿卓,下来。我会接住你”

                    -
                    夤夜漫无边际,或是因为共享过一场各怀异心的谋杀,同谋者间也可换来短暂的坦诚。但近乎呓语的洞悉,褪去了瓦伽阿卓孀妇与野心家的身份,我忽然意识到——在献身与凤氏缔盟的婚姻前,她替代凉山彝人联通着鬼神的意志。判察宿命向来是她的天赋,一个预言落下,便是不可驳改的权威。
                    我长久地望着她,任命数被观看,逐字拆解,再以“早该”、“永远”这样的字眼轻轻否决。
                    山风细咽得很哀,牵连幅裙一片浮春殷红。在每一个孕月的浓夜,志怪与艳情是同生的。我知道比娅在场,亡魂旧鬼此刻即附影在异族侍巫的身上,诱引着相类的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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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坠落在我的怀里。跌然半步倒后,劲草淹没所有。
                    潮润的土地贴着背脊,与之驳然的是卧襟上起伏的温热。我敞目望向穹夜,月轮依然朦胧而遥远,下坠是意义的层层剥离,是幻觉的退场。我无声覆扣着枕肩的厚髻,呼吸起伏如海潮,旧影正在涌退间逐次消亡,留下生疏的气息和触觉。我拥她更紧,埋首在鬓与颈间竭力嗅留亡魂最后一魄。
                    “文郡王已携敕封诏书启程。别怕往前走,我会接住你”
                    爱欲是野心的傀儡,野心是权力的手段,权力是昨日的弥偿。闭上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迟错近廿载,我才敢贴鬓重起誓。旷野终将沦作月的荒冢,谎言自然地发生,衷情自然地死亡。
                    意义之外,我仿佛从未看清过她。


                    IP属地:广东13楼2022-02-27 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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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行杂记·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
                      武定彝谋逆不臣,瓦伽阿卓被夺印,除官身,随押入昆明,禁于圆通山下莲花池园,自绝身故。这是官册的载录。
                      瓦伽阿卓按彝人习俗火葬,烧透一整个黄昏,仍留几块骸骨未化,族人在狮子山下修坟,忌惮罪身不敢刻她姓名,坟茔前移了棵马缨花树,权作来日祭拜的标引。这是同僚的闲谈。
                      我在这一年开始频往圆通寺听禅。小沙弥纠我结跏趺坐时颈躬得过,显出弛疲老态,黄昏时照壁见影,愈像佝偻的树。孩子不明白,皈依心未必不是衰暮的先兆。
                      在无数个合眼低索的瞬间,我放弃理性,卷入肉身,正如所有教青史羞录的降臣败虏一般,舍下花翎冠带半生功名,甘愿从此沉作她颈鬓间最忠实的囚徒。
                      念念生障,无非是我于心有愧。
                      四十五岁时,我离开了云南。碧鸡关下勒马再回望,记取孤山翠老,浮云白首,此生约摸不会再见。


                      IP属地:广东14楼2022-02-2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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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酩酊自在】
                        远虑、近忧,人生本就是祸患沉浮,或一时谋断,或一时取巧,但此间从无一劳永逸的胜,只有来日殊途同归的败,古今圣贤与庸人都不得幸免。
                        我早不信世事恒常可循,亦不为来日宰制,千头万绪的裹挟后,我从小丘数年如一日耽沉燕饮中得悟:有一海继一海的酒,便有一场续一场的快活,大醉幻臆中取乐,便不是真痛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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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今宵良晤难再得。这一杯臣敬你”


                        IP属地:广东17楼2022-02-27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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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卅载羁旅异乡客,不必黄泉洗风尘】
                          某年除夕,我独自去了趟集市。
                          穿过吆喝的叫卖、腾笼的白雾、还有摩肩接踵的人群。蓝衫的彝人在棚遮下挂起腌腊,披发的苗女摆整着铺地的虎头鞋,边地的欣荣在秩序中有条不紊行演。一个年轻的妇人在择菜讨价,小儿坐在背篓里吮着手指,他张望人群,又茫然地同我对看,涎水滴在兜巾上,似乎也很无所谓。
                          在这场偶然的审视里,我第一次想,我最好的结局应当是在延庆元年的恩科里落第,回南方做个教书先生,每近岁末与妻儿商列年货,只拣紧要的采办。繁琐日常会充斥朝暮,我甘作一个平庸的人,从此不必于谁再谈亏欠或抱负。


                          IP属地:广东18楼2022-02-27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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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刺怀中磨灭尽,回首风尘燕市】



                            IP属地:广东20楼2022-02-27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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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0 23: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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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带着瑜伽垫,今晚招待见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1楼2022-02-27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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