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哈丰阿叙罢，再而转道驿馆瞧过叶何尚安，满心满怀皆思量着日前谭言微中的说辞，自也寝馈难安。我睡不下，于是冒昧夤夜造访了总督衙门，不意署内却是灯火通明，倒教今遭这唔面显得不那般猝然。与制台一拱手，全个周全礼数，遂而再问】
制台，这么晚了，制台还未歇下？
【人子尚缠身病榻，大约这做父亲的也心中难安。因也煞为体谅地不说公差，先自为情分圆场，捧着酽茶在手，将适才所得相告】
我适才去看过尚安了，大夫说料无大碍，想来一两日就会醒，您也不必挂心了。
【公差则卡在喉中，像在俟候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长舟1
【漳州诸事连同两省庶务已令我朝乾夕惕，尚且还顾不得伤病在卧的儿子。夜半灯火下撰章，阒寂中吱呀一声推门打破了漏液静谧。见来人忙落笔自桌案后出来相应】
老臣请雍亲王安。这么晚了，您也——【几乎是与那句“制台还未歇下？”异口同声，相觑时不免赧笑了笑，一指身后堆叠卷宗道】
还早呢，来漳州数日，闽浙两省呈报的庶务堆积不少，得赶紧清一清。
【奉茶予他，旋即落座他下垂手边。闻提及尚安，郁结又重结于心，无奈叹了一声】既投了军，浴血沙场九死一生便是他的本分。有劳王爷关爱犬子。
【雍王深夜造访，恐也不单单是告知我小儿伤况，然又未开门见山，许另有隐情。想了想遂折转着问道】臣对昨日事听说了一二，却不知详情。雍王殿下恰在场，可好与老臣说说？

【不意两厢话锋往一头遁走，惹得面上也平添了几分讪然】
老大人为我朝江山辛劳了，京城中若知闵地这般情形，当也万分宽慰。
【循着指锋朝他身后条案觇去，心领神悟地一颔首，就趁谈言罅隙分主宾对坐。待说尽宦海上惯用的车轱辘话，就着叶何尚安这名头，率先客套了几句】
您客气了，尚安与我是打小的交情，而今又看他为我天家负伤，本王也是于心不忍。
【话茬就势转至两堡情形，接过小仆奉来的酽茶时，恰将扣碗捏在两指间，下意识地就兜了一圈，始才续言】看来制台已然晓得我今遭来的意图了。既如此，我就不遮掩了，这赵家堡与湖西堡的事情您先前晓得，昨儿又为着一处水源，争持不下，这才闹了个不可收拾。

行朝2
【两村交锋，二王设伏于后，官剿民丁这本该是手拿把攥的稳妥，可谁料尚安竟是英气勃勃策马出，横着被人抬回来。思及那昏迷无觉，铠甲渗血的小儿，蓦得惭颜摇手，二指腹捏了把山根】
臣未照料好漳州百姓，犬子还给您和靖王拖了后腿。惭愧，惭愧。
【尚安十来岁便送回京城读书，他与雍王和小祁王之间的事，或多或少从阿昭那听说了些。竖子无知，与宗王为友，来日恐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闻罢昨日情形，眉头皱得更深邃些，苍鬓于黯淡的烛火下银光影影绰绰】
又是这两村！为了芝麻绿豆大点事儿频频交火，屡禁不改。漳州知府也曾教化多时，可就是收效甚微。真是——唉！【拍案而叹。身为父母管，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些个老滑头们惯会打官腔，因也没辙，只得接茬唠上几句】
制台不必苛责尚安，他也是为了这一省黎氓着想嘛。只是......
【话锋一转，掺带几分了迟疑，心中考量也吐露得忒不畅快，一则瞻顾与尚安年少交游的情谊，二来于他人父子间说小话，惯讨人嫌的。我不稀得坏自个的贤名，辙就待闵督率先陈罢，才藉由他这酌量不定的口风，滑露些许自个的意思】
尚安一贯奉行劝谕之法，但而今我等再看这两处的情形，本王只怕——不是个法子。常言道宽严相济，老大人更是督抚地方数载的人了，须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所以——
【不急道破后口中的话，只两肘拄髌，端坐相问】制台看呢？

行朝3
【其实不待雍王戳破这点，我也早于心中酝酿着以兵丁镇压、杀一儆百的法子。到底是怀柔之策豢养出肆无忌惮的风气，有些脾性就不能惯着。捻须思索后道】
不瞒王爷，老臣对此事也思虑久矣。教化虽是圣贤之道，可难见成效。更何况眼下受迫于天灾，民人戾气更重，单凭礼教约束暴行更是无稽之谈了。
【说多了口舌干涩，咽下一口茶，复道】这些民人也摸清了朝廷的路数。臣寻思着或也是时候手段强硬些，威慑一下彪悍民风了。至于如何强硬，这个度，臣还拿捏不定，王爷以为呢？

【遍历铮铮史书铁笔，就能晓得宽仁为治，既可做邀拢人心的手段，也能称为豢养荒淫的土壤，全在主神器者如何把持。初时尚也顾虑倘若他父子一心、议定了怀柔谋策，我又该当怎般说辞，但闻此话，这份儿挂肠悬胆的心，才安稳地吞回肚腹中】
制台如今能认下这一点，本王这心里就已然踏实不少了，其实这些话，也是昨日我同靖王商榷以后的计议，而今若能再得制台襄协，想来用不了几日，诸事皆可定矣。
【立场已于话中昭明，称心遂意地呷了口茶】
至于如何把好这个度，本王以为——我们只须拣选几个挑头的、饶无可饶的，惩前毖后，以儆效尤，教百姓们皆晓得个中利害，也就是了。
【诚然心中固有计议，时下却仍要参量总督的手笔】不过说到底，本王到底不比您熟稔这一方庶务，料理起来总也不成体统，所以今遭过来，也是想听听老大人的高见。

行舟4
【天子脚下物华天宝，可到了外省才知御目所不及之处掩藏着多少污垢。必要时要用非常之法，因人就事而为，是我十载镇藩领悟的道理，恰与雍王提议不谋而合】
既是殿下同靖王商议过，想必两位王爷也已觉察威慑的必要了，那臣便也无异议。只是还有一事——
【尚安的道理，也的确跳不出毛病。到底是父子连心，令我两难。今日既同雍王说到这，便也不吝于吐露更多，遂开诚布公道】
尚安素日同我商议，总是推倡王道教化。犬子担心械斗是闽南民风，民人本不以为耻。若朝廷施压太多，恐过刚易折，往后这闽南海塞便更不好治理了。

本王明白，行事自会点到而止，制台宽心。制台，
【颔首接承下他的诚意，自也回予老大人切切坦率。捏个分寸于我而言非为难事，实则私心里挂碍的，却也症结不在于此。我忖着喉中难以启齿的话，顿了又顿，饶是腼颜续道】
这些年来尚安一直外放闵地，要说起来，我俩个也确有许多日子未见了，但畴昔少年郎的情分却也未曾有半分消减。本王了解他，他也是个轴到骨子里的执拗性子，举凡认准的事儿，轻易不肯退让。所以我想......待这一两日尚安转醒，还请制台可以将个中顾虑与他分说分说，以免这小子认了死理、过不去这个坎儿，再捅出些别的乱子。
【自认夤夜搅扰确已冒昧，遂待辞锋陈尽，就慌忙离席】
此事，就有劳制台了。天色已晚，本王不多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