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朝1
【叶何行朝剧本第八幕】
【我不知究竟昏睡了多少日才醒来，睁眼时除却日光灼炙刺眼，便是周身的无力与伤口处牵扯使然的刺痛。昏睡时如入幻境，却似幻非幻。所略之人、之情景皆是昔日所为，此刻却被光怪陆离地剪做一帧帧怪异的故事。我在不解中醒来，周身带着竭力思索后干涸的疲乏，接过额勒珲那一碗黑漆漆的汤水，眉头深锁，一脸嫌弃】
我能不喝吗？
【从小因习武受伤便没少喝汤药，是也只肖浅浅一闻便能“久病成医”似地猜出是止血、还是愈伤的方子。可眼下这碗闻着像是放了三倍的药量，暗咽了一口唾沫，实在不想一尝究竟。悄悄搁回一旁，踅转话题问道】
两村的民人如何了？快跟我说说。

【今遭来得着实天缘凑巧，阔步向内室时恰逢叶何尚安转醒，抬目堪堪一掠，就将他鲜存气色的眉目览尽，登时一把上前，截拦下人躁动不肯消歇的身子。说实话，我已非头一遭，以这样的姿态为昆仲捧药，不过偶尔时，也会破天荒地去斟酌，何以数载以来，躺在这儿的却从来不是我】
【神情敛在乌墨般的汤汁中，递去药碗时闻得这般讨赖话，自将瓷瓯一搁】
你怎么同小时候的老七一样？他打小吃个药就得要我哄，怎么，你而今这么大一人了，也须得要我哄吗？
【倘说适才的谈言中，还能凑出几分谐谑意趣，忽闻后话时，神色却就乍然微妙。尚安不稀罕铁血手腕、讲求一个仁字，但他或还不晓得，仅于他阖目养病的几日中，一切俱已尘埃落定。我不觉自个有错，但此一刻，话卡在喉头，仍旧不知何启】
你身上伤都还没好，人又刚醒，真要听吗？

行朝2
【一言一搭之间竟把我自己也逗乐了。可这一笑赶巧不巧抻着了肋上的刀口，“嘶”的一声自牙缝外溢】
嘿——谁要你哄了？
【嘴一撇，竟将我比作竖子幼童，分明占我便宜。忙支棱着身子坐好，囫囵瞎诌个理由道】皮外伤迟早能愈合，犯不上再喝这苦哈哈的东西为难自己。再说，习武之人哪儿就这么娇生了。
【诚然，暌违数载难得兄弟见如此无忧闲叙，可现下我却更关心那两村的人。我想他合该与我共情，急不可耐告诉我当日后来事，可眼下却买了个关子，何意呢。】
自然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快说说，伤了多少？眼下情况如何？

【倘若叶何尚安秉性未改，我就也能预见喉中话尽皆吐露时，这位年青将军、畴昔从无抵牾的同袍手足的脸色了——他一定会恼、甚而将这心火拱到我身上来。于是沉吟神情，就将迟徊不决的态度昭彰，却也心知，我是瞒不住他的】
事情已经平了——举凡二十日掺和械斗的一干民人，凡有改悔者可饶、也可从轻发落，但活罪难逃；其余不屈不平者，皆已一一命人扣下了，现下正拘在大牢里，还有几个人顽抗抵御、不尊上意、不体国情，已经就地处决了，老七亲自带的队。
【实情曝露一句，话锋就语顿一时，一面措置着说辞，也不忘打谅他神色】
当然，终究是我做得主，制台也答应了。

行朝3
就地处决？你们到底杀了多少人？！
【言之凿凿百来字的话，起先的风平浪静，却压不住那最尾一句听似风轻云淡，却别有深意的论断——居然还是靖王亲自带的队。】
若非你这三哥默许，靖王怎么能在眼皮底下放手杀戮。额勒珲，你到底瞒着我下了什么命令？
【诚然，此刻我与他立场有别。他需对中枢复命，将一个风平浪静的漳州奉还朝廷即可；而我或将面对疮痍满布的市井阡陌，和民人怨愤的眼神，那将会成为朝廷与漳州之间无穷无尽的痼患。姑且不谈如此深远，我不能接受他竟将一切描绘得如此轻巧。一句他做得了主，而连阿玛也应了。他怎么可以答应？】

尚安——
【观他这急火攻心、艴然作色的态势，不啻利锋剜心，戳楞在鲜有瑕疵的旧日情分上。膺内久久难平，待吁了口深气，饶是好颜相劝】
你尚且还有伤在身，别嚷嚷，一切来龙去脉我都可说与你听，但你要答应我——仔细你的身子、不准动气，更要小心别崩了伤口。
【也不晓得他能认下几分，却犹须将个中考量说尽】
我并未下什么寡绝无情的命令，靖王也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所以你大可以宽心，今次不过是挑了几个恕无可恕的刺儿头，杀鸡儆猴而已。说实在话，先前我也想任你去行你的教化之术，可你也瞧见了，有的时候，宽仁无度反而会成了罪过。
【词情切切，顿而再续】那么既然你的法子不管用，我们只好另寻他路。

行朝4
【适才气血上涌，既直冲颅顶，又溢散至膺腹，只觉皮囊之下沸腾得要将骸骨熔裂。颅内如翻江倒海般，忙凭掌心去撑额角，却又不可避免牵扯着肋伤。一阵剥皮似的痛楚如触电般袭来，虚弱得直直向后躺去，重重靠在蒲团上】
【我自然是愤懑满怀的。额勒珲解释道来龙去脉，我想听却又觉那字字句句难以入耳、入心。除却愤，还有羞，羞于我明明又急又气，却只能瘫在榻上的无能为力】
你当真有尽力去劝谕么？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
【喃喃之余，内已五味杂陈，既成定局的事，似乎也无所谓我信与不信。自喘息中偏过头来，用力凝视着他】额勒珲，我和你是怎样的关系，你可万不能诓骗于我。

【我一贯视叶何行朝如同袍昆仲，此际更怜兄弟罹患，遂而哪怕几经诘问，也多少顾惜着畴昔情分，不欲计较他话中的搪突与冲撞，甚还再三分说辩释，但实则凭借觉罗之尊，我本不必与他多赘剖白。待闻听这百口奚解的质词，一时也毋有兴致去答了，离榻起身踱开几步，再回身时，神情遽然曝露出鲜见的疏离，隐着不曾外显的作色】
尚安，你这样说话，实在让我感到很难过。
【天下诸事百喙难辞，倘若现下毋能交洽无嫌，说辞再多也不过徒劳】
你若信不过我，现下何必问我？你若信得过我，今遭又何故疑我？我没有心思、更不必诓骗于你，但有些话我得告诉你、与你说个明白，这漳州就是个大染缸，你想推行教化之风，我不拦你，可你若仅抱着这一个收效甚微的法子不肯让道，就可谓迂腐。
【平澹的面色下略掺失望】你怎么不想，劝谕有用，何以遍历史书，皆为喋血？

行朝5
【不可置信，缓缓偏过头去仰视着居高俯视的他——这可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额勒珲？我忘了，他是我的额勒珲，也是爱新觉罗泰乾，承的是定宗血胤。他的野心与霸念与生俱来，只是我渐忘了】
那尚安要说什么，才算顺了您的心、合了您的意【忽更换了管用的称呼，尾音上扬】——雍王爷？
【忍着未说那句”真面目还是露出来了“，沉默听他的凿凿之谈。如斯洞彻时局却又深明大义，于我而言却都是借口。】
是，我偏喜欢做喋血忠谏的直臣，我偏爱明知不可为而为的迂腐行径。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这是你我幼承之训，眼下这点阻挠又如何能与初心相提并论？
【恍惚间略觉他的话耳熟，似在几时，也是他同我说过。识海回溯乍惊起浪花几簇，始自嘲来，边笑边道】
这话其实你早就说过。额勒珲，宣化三年三月初三，在我家门口，只可惜我当时未识深意。我错了...

【自诩惓惓之忱业已万般意切，孰料热心苦口的诚心道尽，却全教他一句煞为生分的“雍王爷”嘲回，黯然神伤地一抚膺，险就匀不上一口囫囵气儿来】
叶何行朝，你非得要同我这么说话吗？
【腾着燥气阔步踱来踱去，终也就失了耐性，喋喋出口】
你也入仕好几载了，这官场的门路难道你还没瞧明白？到现在了，竟还抱着三年正科时候的那点儿无知念头？叶何尚安——【词情未尽，不意话锋一顿，生楞将齿缝中留滞的说辞憋回】算了。我有时候真想寻个神婆子问上一问，究竟我额勒珲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事，才让你们一个两个，一再二、再而三地糟践我的好心。
【俯身榻前，就势将奉来的药碗拾走】就这样罢，你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