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建花园时，在中央靠东的位置凿了一方小溪，小溪旁立着三两太湖石小山，山的这面有一方石桌并四只石凳。眼下我便坐在一个石凳上，望着桌上摆着的茶具和点心，隔着假山听那并不怎么悦耳的潺潺溪流，陷入一阵放空般的神思】
……嗯，嗯？来了吗
【侍娥唤我时，我仿佛正凝神想到九重天，至于九重天的什么，后面就断了思绪层了。很快归及现实，望着眼前垂首恭敬的人问了句，得知那边正领着来客往花园走，遂又是一“嗯”，连带着摆手遣退面前下人】
【拎起茶壶，用手背稍稍贴近壶身浅浅试温，后将两只青釉茶杯斟满，望着那浮上来微微打卷儿的茶叶沫子稍一蹙眉，一只手无意识地搭上石桌，指尖在桌上敲起连绵而短促的微小动静】

【嫌前头原来一路打帘掀帷的家鬟行得慢，打进了这昭王府，全不必她领路，这厢才进花园，倒在那青翠欲滴、屏般大的芭蕉叶后，踅摸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倒也不算多熟，只是因着靖兴年节时常带着她这个尾巴来宫里请安，打那次园子替她“解围”后，也算低头不见抬头见】
【此时路也不赶了，背着手，行到那人面前】
你怎么在昭王府？
【此问甫才递出，却转念想起斯阳前几天新娶了辉和氏，原就是她】
【但在我这处，想起这桩事便好似是想起哪首行赋般，无关半点女儿家春心，更何况因着长在深宫，更觉得这些情爱都是庸人自扰，是以也叫我接下来冷冷淡淡张口，一字一句间，却并无存心冒犯的意头，只是因着纳罕，扬起左侧眉梢时，像是攒着一股兴妖作怪的劲儿】
我还以为你会嫁给泰坤呢。

【后来得知那次“踹鱼事件”的原委——原是她兄长放进池子的几尾锦鲤，若我钓了拿去请功，倒像是作弊了。那一脚虽不讨人喜欢，但着实是帮了我的；尽管我后来一度也曾揶揄过她：长一张嘴像专程供起来看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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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以后，与庆成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碍着彼此之间多少沾那么点儿亲那么点儿带故，总归不咸不淡过得去。今次将她请进昭王府，确是有事要告知与她，孰料她一开口便生生将我一噎，俏脸儿霎时白不白红不红了一阵儿，突然就有了出阁前姑娘家的模样，蹙着眉头匆忙忙赶走近前时候的奴仆】
我看你这张嘴——
【朱唇微动，想了想，总觉得“早晚要被人撕了”这后半句不像回事，在舌尖游走一阵儿，到底还是吞咽回去，盈盈眼波没好气地朝她那厢一扫】
近日一些风言风语，你听了没有？
——别那么看着我，
【心里却莫名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这位公主成日里冲天冲地，若真有什么能制得住她，未尝不让人觉得新鲜。这些想法自然是埋给自己看的，转瞬正色起来，提起茶壶为她斟满一杯，轻轻落放在她面前】
那可是关于你的，要不，我才懒得巴巴儿说呢。

【将那随着她话语扬得愈高的眉梢轻捺下，转而皱着眉关，但眉棱骨如此动作间，一双眼却木雕似地毫厘不动，连着那乌墨墨的眼珠死死嵌在眼白间。也不算被她的话惹得好气，纯是得她好笑，原背在身后的右手摆到身前，弓起纤细的食指，拿着骨节，在她面前的桌案上重重一敲，以一副蛮横无赖的语调质问她】
我就一双眼，不这么看你，还能怎么着？
【自己脾气差，宫里遇见的泰半要绕着走，自己身上的流言也都跟着那些鼠辈似的，见不得光，绕不到我眼前，此时听她讲来，大略猜到她要说哪桩风言风语，但看在靖兴和斯阳的薄面上，待她尚算厚道大度，一无转身直接走的气性，二也没从牙缝里挤出狠话】
【虽仍是阴阴沉沉看她，却是平平淡淡张口】
说。

行。
【她应得洒脱，我也不免一副飒爽状，跟着就利索道】
坊间传闻，嘉瞻有位少爷，可见天儿喊着“非庆成公主不娶”、“庆成驸马除他不会再有第二人”呢。这等神人……
【眉宇一动，目光晃悠悠的，似看她，又似望茶】
你打哪儿惹上的？
哦，还有，
【这却不是一句完整话，而是先吐出前几个字，旋即伸手把她还没喝进口中的茶杯拿开，径自落回自己这边来，适才安稳续言】
我虽还未见过他，但却听得出他的诚恳，不如你瞧一瞧，若成，便成了吧，不失为美事呢。
【此“成”非彼“成”，一“成”更有一“成”义。至于茶么——我不拿开，怕她一个顺手给我泼了。像她这种油盐不进的主儿，别指望什么事她做不出来，真有个“好”夫君治治她，在我心里确实是一桩“美事”——譬如，看热闹就方便多了】

【她嘴皮子动得利索，消息却不算多灵光，打她那桃瓣间吐出“嘉瞻”时，自己心内便已暗自接一声“嘉瞻乾道” 再瞧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盖碗拢得严严实实，又缄默着感慨一句君子小人之差】
就这事？
【自嘉瞻氏赐配泰阿，长春正殿便算和嘉瞻氏连得姻亲。那嘉瞻乾道虽不是和泰阿嫡福晋当真亲生兄妹，但每每瞧见泰阿，总要腆着脸，说什么“以后见着我便是你妹夫了”，后头泰阿这个“大舅子”觉得有趣，来长春宫请安时，偏要将这桩讹人的事讲给我听，只是每回自己这位正主都不动似佛像，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因着心里如是想着：】
你瞧，世间诸般事，不是你说了算便算的，姻缘便是一桩。
【怕她多思，便冷冰冰地添道】
没在说你和泰坤。
【但也不解她那些多情又脆弱的心思】

啊？啊
【前一个字节是升调，后一个字节是下落的平调，统统对着她“就这事？”的反问，且下意识稍稍点了下头。总归打定主意忽略她嘴上一再强调“不是”但我看实则就是故意的戳心窝子举动，充耳不闻那个名字，面色平平地继续说】
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似察言观色，偏鬓瞧了会儿她神态，便捏着茶托将那一碗水还给她】
真不怕他坏了你名声？——不过也是
【却没等她再言。拢回目光，垂首望着碗盖上的瓷釉，伸出指尖，用修得圆润的指甲在上头一下一下轻轻抠着，就像回到昔日未出阁时、小屋堂前闷声想事的模样】
堂堂嘉瞻氏族，虽说出了个这么没皮没脸的家伙，怎么说也得有应对的法子吧。你么，你长嫂便是那家儿的，于情于理，你确实不好说什么。
【言谈进行到这里，我已然晓得这个“传闻”确然只是个不像话的传闻，没有其他。心间蓦地油然而生出一种遗憾：越女这等异于常人的存在，配上嘉瞻那个似乎同样脑子有点问题的小子，可不就是天造一对、地设的一双吗？】
【于是乎，忍不住几次三番抬眼觑她，瞳光里满满都是对他们“好像真没可能凑到一处去”的深深惋惜】

【虽这些氏族公子哥们因着祖辈余荫，在外人嘴里，担得起一称根/正苗/红，但自个儿却深深觉得，他们都是那长歪的，便如这嘉瞻乾道，纵然连面都不曾照，却当是位撇呆打堕的纨绔膏粱，像极那苏州府的蛤蟆，难缠。先顺道接过她递来的茶碗，手掌稳托着那底儿，继而在听闻她道起所谓“长嫂”时，手和碗皆是八风不动，但眼光却又沉到眼前人身上】
那是泰阿嫡福晋的娘家，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自幼生在紫禁城里，善极察言观色，此时和她四目相对，分明从她那双点漆瞳里捕到一些惋惜的情绪，像是那些多愁善感的娘娘坐在长春戏台下，见那唱着桃花扇的小生花旦错了词儿，生生摇出一幕鸳鸯离散——既是“看戏”，也是看热闹】
你觉得，
【眉头又皱在一处，甚比适才更紧促些】
我和他很般配？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和他很般配？”】
【关系大了，你兄长的元配嫡妻，连带着紧追你不放的妻弟，还要怎么没关系？般配，般配得很呢，论脑子不好，你俩上天入地找不出比对方合适的第二位】
【如同火燎指尖引起一阵酥麻般，这些话在脑中过得快如闪电。但诚然，】
茶凉了，快喝。
【——换谁都不会这么说，除非像他俩一样傻而不自知】
左右今次邀你来就这事儿，你既已知晓，就当出宫走走逛逛躲个闲暇吧。我呢也不是神仙，可别怨我让你白跑一趟。
【看她一眼，又接上前言催道】
快喝，喝完回家去。

【自己脾气太直，常是别人话没讲完，便要跟着接嘴，此时亦如是，这便像是巷尾梢的戏班子唱着昆曲儿，头上的那班偏要敲锣打鼓铿锵京剧，却又不全然是她说她的，我说我的，更似稍有些默契的错落有致，不过这也有赖她又推到我眼前的那盏碧螺春】
“茶凉了”
茶凉了，
“快喝”
【将她的好意与那盏茶一并推拒，茶凉没凉不知晓，自个儿面色却仍是凉的】不喝。
【而那杯茶的寓意随着她后话昭然，但奈何是个说东往西的孤寡性子，先脚既不饮茶，后面更不肯走。只歪着脑袋，照旧施舍给她一两分眼色】我是来看斯阳的，所以，
【撩起那外头兜着的披风，利落地坐在她身侧那个石头凳上】也不急着走。
【因着与她皆座，不比方才要压着下颌瞧她，确凿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此时眼对着眼地平视。私心觉得，这又是另一种看她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