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 十九章。
疗养院一楼的会客厅,空旷的有些过了份。
临近午夜,窗外的雪才刚刚停下,室内温度也并不算高,她的手指都冻得发了麻,唇畔呵出的气体瞬间凝成白霜,为表诚心,她已经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天,到了刚刚,才换取了能和祁离见一面的机会。
“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他声音冷然:“有什么事?”
“我是来道歉的。”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对不起……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
对方是长久的静默。
“我知道你是来帮助我的,我什么都知道但是……那一刻我失控了……所以我才会做了错事……”她的头垂的更低了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虔诚一点:“所以我特意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助,我有什么能做的……”
“……”
“真的……很抱歉。”
“你不妨直接说出你的目的,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他的声音很淡,语气里是刻意拉开的疏离感:“想要什么?”
“我真的是来道歉的……”
“你不愿说的话……那今天就到此为止。”
“等一下”
其实装柔弱在祁离这里行不通,她一直都知道,索性扯掉刚才的温情面具,将带来的文件放在桌子上:“据我所知,祁氏的行政岗位还有空缺,祁先生不妨考虑考虑我?”
“你带了什么条件来谈?”
“嗯,我是S大医学系的学生,在校成绩一直都不错,而且之前也做过类似的工作……”林若安语气顿了顿,她口中所说的类似的工作,就是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尽心尽力的照顾他:“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如果让我来照顾……”
“S大医学系确实很有名,但是据我所知,”他几乎没有一点点翻开那个文件看一眼的意思:“你并没有顺利毕业,是这样吧,林小姐?”
林家在她毕业交替之际就出了事,这句话无异于在她伤口处洒了把盐。
显然并不止这样。
祁离抽出文件袋里的纸页,翻在手里,他的长睫颤了颤,唇畔露出的冷冽笑意让她顿时觉得无比的心烦:“念书时的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是祁氏,不是林氏,行不通的。”
“但是我有足够的经验,当年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事情,我可以拿到学位证书的……发生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林小姐,你忘了加上最后一条,”祁离微微往后靠了靠,手中的资料轻飘飘的落在了桌上,正好是那最后一页的履历:“案底没写进去,算不算不够坦诚?”
“我没有写进去,你不是也知道了吗?”她的愤怒已经到了临界点,刚刚祁离的那番言辞根本无异于将她的伤口用刀重复剐开,提醒她过去的那些年不过是个愚蠢的傻子:“以前就是对你太过坦诚,才会让林家落到今时今日的局面……”
她到底是将怒意压制了下去,抬头的那一刹,唇畔刻意牵扯出温柔笑意,语气确是分外的寒凉冰冷:“如果没有林家照顾你,现在祁先生和我的处境,应当是倒转过来的吧。”
“也许吧。”祁离的眼睫极其细微的颤了颤,再次抬头已经是一贯的疏离淡漠:“可是愤怒并不能让你拿到取胜的筹码……”
他的反应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点愧疚难过的意思。
一点点都没有。
“你说的是。”林若安向后靠了靠身子,尽量的调整呼吸,将怒意掩盖下去:“全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有案底……别的地方,也不会要我,你能不能……”
她彻彻底底的低下了头。
亲手将自己的尊严撕碎了踩在脚底下。
因为她现在迫切的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能亲近他身边的工作,她要找到几年前的线索,她要为林家翻案,余生要做的,只有报仇两个字,她甚至可以舍弃所有……
长久的静默。
她大概也猜到了他的答案。
“除了这件事之外。”他的声音带着微微暗哑,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我可以满足你其他的所有条件……”
“我没有其他任何条件,我只想要这个位置,难道让我在你身边,就真的这么难做到吗?”
“这是我的底线。”
“你还有底线的吗?”她抬眸冷笑:“你是害怕看到我就想起做的那些亏心事吗?祁离……”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她敏锐的看到他那隐在风衣下的手指几乎是在那一刻覆在了心口位置,面色瞬间变的更差,唇角也开始泛了微微紫色。
“我来替你看看吧……就当是面试第一关……你是哪里不舒服?”
廊顶有监控,她再清楚不过,此刻她所作的一切手势动作,都是符合国际救助标准的,没有半点差错,她从附近的急救柜内取出药物和便携氧气瓶,温水取到手边的时候,她刻意用身体塑出一个监控的死角,之后极其随便的扯过祁离按在胸口的手指,随即喂水的姿势变的生硬起来。
她没有很过分,但是又没有让他很舒服,这个度把握的刚刚好,透过廊顶的橙色暖光看到他微微蹙眉偏头闷声咳嗽的样子,透出一片苍白透明之意,好像真的已经脆弱到随时一扯就会碎掉的地步。
她一动不动的看了一会,堪堪要触到他后肩替他顺气的手缩了回来。
这一切,兴许都不是真的。
她太过了解他了。
十几年前的相遇,之后的种种,他都是在关键时刻,用这样的模样骗取了她的恻隐之心,然后一步步的接近林家,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肮脏手段,吞并了整个林氏企业,害的父亲枉死,害的她无家可归。
她的语气极轻极轻,轻到几乎只有靠近耳鬓才能听见:
“病的这么严重,你怎么还不去死啊……真让人失望呢。”
只消一瞬。
她明显的感觉到祁离身子微微绷紧,手指重新覆过心口位置,他的眼睫颤了又颤,身体整个已经没有了支撑,却在那一刻下意识的将手腕推向椅子侧面,整个人朝着另一侧倾倒而去。
“祁离!”
她低声惊呼,迅速将他的身子揽过,又轻轻的将他靠在身后椅背。
廊顶暖黄色的光现在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温暖了,他疏离淡漠的五官影匿在灯影中,衬着苍白的面色,看起来分外的孤独,他垂下眼睫,薄唇紧紧抿着,喉结处动了动,似是全力要将什么东西咽下去那般。
意识好像也不再清明。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什么血色:
“很快了……我……会去死的……”
林若安一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太轻了,轻的让她听的不真切,甚至让她恍惚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他是被刚刚那句话伤到了吗?
他怎么可能会被那句话伤到?!
“只有你我二人在这里,你不用装了——”她唇畔挂着冷笑,丝毫不曾想过这句话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你若真的诚心悔过当初就应该随我父亲而去,而不是到了今时今日还在惺惺作态!”
很久以后,林若安知道了当年所有的真相,她再度想起她今天说过的这番话,在病床前看着心跳检测仪上逐渐变的缓慢的属于他的心跳,看着他逐渐变的微薄的呼吸,她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后悔。
他哪里是装的,他只是太疼了啊。
然而很多事没有如果,现在的她,只是麻木的将祁离推开,她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叠在一起,冷然说道:
“祁先生,我的表现,你还满意吗?”
会客厅的门被人推开,林若安没有看过其他人一眼,她的目光,一直在祁离身上,直到人群中有人指责质疑她的做法:
“你又做了什么?”是男人焦急的声音:“马上我们会去验伤,有任何问题,我们都会追责到底。”
“我在救人,不信你们可以看监控”她稳住声线,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的施救方法,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祁离半分。
“嗯……林小姐她……说的不错。”祁离轻掀长睫,短暂了恢复了清明,他整个人失去了气力,已经软倒在椅子里:“让她走吧……另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裴宴虽然不放心但是也把全部的人都带了出去,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这才想要站起身去洗手间,却在起身的那一刻一个趔趄,整个人又重新跌回椅子里,唇齿间的腥甜忍了许久,此刻他再也压制不住,直直的涌落在地。
又……吐血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很不错了,至少没有在她面前失态,也没有在裴宴来的时候呕血,忍了这么久,已经很好了。
心脏很疼,胃腹也很疼,这段时间除了营养液之外,几乎没有摄入过任何养分,他能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体面,就是尽量不在她面前显露出这份软弱。
他缓过身体内一波又一波的痛楚,撑着所有意识走到洗手间,拿来纸巾委身将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刚刚的位置,望着履历表上她的那张照片,微微出神。
耳畔还是刚刚她说的那句近乎于恶毒的话。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他并不是故意想说那些话来气她,也并不是真的想让她离自己更远一点,只是因为某些不能言说的原因,他必须刻意和她保持距离,这样他才能保证,她是足够安全的。
心口处猛地一阵刺痛,腥红吞咽不及,再次涌出,跌落在地。
手机屏幕亮起,正好是她发来的消息:
“刚才的条件,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我有办法让你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