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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情至真纳兰 — ——灯下读纳兰,赏《长相思》
再美再长的人生,也有终结的时候,纳兰却得到了永生。
冷月里,合欢已卷起枝叶,海棠也困倦成眠,唯有梨花与他相伴,树影与人影投射在长廊的石阶上,漫漫长夜何时才是尽头,纳兰实在已经疲累不堪。
生前他是宰相之子,花团锦簇;如今他是“清初词坛第一人”,异峰突起,独领风骚。生长于宰相之家,看透了人世浮沉,官场仕进;也正因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故而受众人呵护,又可说是阅世不深,所以他纵情任性,有着一颗纯净而敏感的自然之心。
纯真的自然之心体验了人世最深重的矛盾,最沉痛的悲哀,这自然之心,也成就了作为艺术家的纳兰,历史不会磨灭他的痕迹,小词成就,“直追后主”,乃“李重光后身”。
不说那千古绝唱,高山流水的《金缕曲》,看看这首同样贯注真情的《长相思》吧: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那山,那水,那夜,那灯,那风与雪,在纳兰的笔下都已不再是纯粹自然的景物了。你看那一程又一程的山,分明是纳兰心头一重又一重的愁;你看那一程又一程的水,即使集长江黄河于一流,也无法洗掉纳兰心头离家仕进的忧愁,也洗不去他心头沉痛的无奈。身虽已向榆关,但心却不在;身虽在帝王朝中,而心却追求着至情至性的自由。“夜深千帐灯”,大地上连绵的灯火。仿若天空中点缀的点点星光。天上的星星,为什么那么拥挤;地上灯火旁的人群,却为何是那么的疏远?词中,含着纳兰深深的爱与痛,因此这景便具有了无限的美;那千帐灯的壮观,又何尝只是眼前的自然之景呢?分明是词人心中星星点点理还乱的愁与痛。在满怀愁绪中,词人辗转反侧终于成眠,梦回故园,可这冷酷的北风与寒雪,却是那么的无情!“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四个简短同一的句子,已不只是这一词牌本身固有的格式了,在这样的强烈排比之下,更能体味出词人心中的厌烦,厌倦,那一种从词人心底流淌着的无可奈何,那一种身不由己,那一种对自在生活的渴求。而这时,劈空而至的“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则熔铸了词人前面所有的愁与痛,矛盾与无奈,那样任性地从心底流露出他对随君王远行的官场生活的厌倦感和悲戚感;流露出对自性自然生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生活的渴望与欣然。纳兰的确已经做到了出乎其外,入乎其内的境界。“出乎其外,故能观之”,“故有高致”;“入乎其内,故能写之”,“故有生气”。
任纵沉溺于至情至性,生于相门,却深恶官场的蝇营狗苟,惟恐避之不及。他那一腔的真情仿若千尺山崖的急瀑,一任其飞流倾泄而下,绝无任何堤岸的束缚,更无造作的矫情。其势随物赋形,入无底之深渊,便化为凝碧的深潭;经蜿蜒之曲涧,即发为动人心弦的清溪。故此,王国维赞赏他:“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