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蜀中有一神兽，曰梦貘，通体雪白，皎皎如月，善织梦。
蜀地传言，蜀主显圣二郎真君曾于西岭雪山中获之。
一
新天条出世，劈山救母的少年郎沐浴神光，忍辱负重的战神终得圆满，高居宝座的帝后重焕新颜。于国，三界同庆，万物生辉；于家，亲人团聚，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切似乎都那么圆满。
唯有广寒宫依旧霜华深重，甚至因为它的主人的衰弱，那层层冷玉也似乎变得更为冰寒。三圣母杨婵初入广寒宫，便被冻得一哆嗦。她抬眼望着仍只有半截的玉树，莫名的感到一阵不祥涌上心头。
“姐姐，身体可好些了？”从新天条出世以来便一直喜气洋洋的杨婵一进门便是一阵欢声笑语，笑对白衣的美人打趣，“沉香成亲前，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二哥喊上你一起来，可最后还是没见着你。不是我说你，沉香那孩子可是连舅母都喊了，什么时候——”
不是不委屈的，不是不疑惑的。正因为被委屈和疑惑驱使，杨婵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你仍然不愿意接受二哥？
在所有人看来，嫦娥和杨戬可谓佳偶天成，杨戬千年望月不可谓不痴情，而最后那清冷的月光也给出了回应——比起俗套的英雄救美，美救英雄更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本是早应该水到渠成的好姻缘。如今新天条出世，不再限制神仙情爱，万事俱备，东风也有了，可当自己来探这位千年知音的口风时，她仍是端庄有礼地微笑着，拒绝了。
“为什么？我二哥这样爱你——”
一阵低咳不切时宜地响起，打断杨婵有些悲愤的质问。
下一刻，杨婵呆住了。
卸下了太阴星君朝服，洗去精致铺就的妆容后的嫦娥脸色苍白如纸，广寒宫刺骨的寒意从地心生发，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这玉雪雕刻的美人吞噬。
目睹艳冠三界的嫦娥仙子逸散风中的杨婵呆立风中，久久凝神。
许久之后，她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嫦娥逸散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也许是爱嫦娥的，可他爱的是那个他心中用无数的意难平堆砌出的完美的嫦娥。而真正的我，也许未必是他想要的样子。”
二
杨戬跌跌撞撞地冲进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时，未等跪下开口，老君便已经开始摇头：“痴儿，不必跪我，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回答。”
“当日，她明知不可为，却偏要强求。强行融化全身的月华熔铸神魂，本来就是逆天之行，如今灯枯油尽便是前因导致的后果。”
“我知道，能被她生死以待的你同样也是强求逆天之人，我也知道你不怕死。可天行有常，自有因果，并不能每一次都随心逆转。”
“有情未必白首，你们从未同去，更莫强求同归。”
“不要这样看着我，她已经消彻底逸散在天地间了。你看这清风朗月，波涛峰峦，也许清风和着月光拂面而来时，便是她来见你了……”
三
“哎哎哎，我还没说重点呢你怎么就——以前怎么没发现二郎真君这么能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啊呀，老夫这不是还没说完嘛。”太上老君嫌弃地看着身边这个眼圈血红的男人，无奈地摇着头，“嫦娥确实消失了，但是她似乎有一丝仙灵没有化归天地，而是被困在了梦中。蜀中有一神兽，曰梦貘，善织梦。嫦娥身边有一只，是你送给她的吧？梦貘善于织梦，尤其擅长把织主人的遗憾织成梦境，求不得，是最能困住人心的。”
“呃……嫦娥仙子这遗憾是不是多了点？”哮天犬指指这层层叠叠的蓝色泡泡，每个泡泡中都有一个嫦娥，衣饰各不相同，应该是她人生的不同时期。
“能困住她的，应该是她生平最遗憾的事，这千万个梦珠中，到底哪一个才是她最遗憾的呢？”
四
嫦娥生平最遗憾的事……
虽然不愿意承认，杨戬还是觉得，大概是她和后羿的分离吧。
这个故事对于他这个从小听着嫦娥奔月的故事长大的人来说可谓是耳熟能详：后羿和嫦娥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后羿偶尔获得一枚仙药，吃了可以成仙。有一日，后羿外出狩猎，恶徒逄蒙闯入家中，威逼嫦娥交出仙药。嫦娥为了避免仙药落入逄蒙手中，吞下了仙药，飞向了天空，从此恩爱夫妻参商永离，再无归期。
世人皆知，后羿嫦娥夫妻情深，一朝分离，再也没有重聚的时日。嫦娥几千年来守着寂寞的广寒，独舞无人欣赏，碧海青天夜夜心。杨戬心想，嫦娥必然是无比遗憾的，若时光能回溯，她大约会当机立断回到奔月的那个夜晚，舍下广寒宫主的仙位，舍下杨婵、听心等密友，舍下……他……
想到这儿，杨戬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嫦娥曾说的那句“嫦娥心里只有一个人，已经塞满了，再容不下别人。”不切事宜却又那么巧合地闯入脑海，刺得他无处遁形。
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灼得杨戬如鲠在喉。他伸手轻轻抚过胸口，极力平息着起伏的情绪，化作一道长虹，飞入嫦娥奔月的梦珠。
梦珠里的嫦娥和杨戬经常见到的那个她不一样，比起广寒宫主嫦娥，此刻的后羿之妻嫦娥要活色生香许多，她沐着晚风，挎着洗衣篮，莲步蹁跹走向那个有些简陋的屋子，嘴里还哼唱着动听的歌谣，莲花耳环伴着她轻盈的步伐轻轻作响，十分悦耳。
此刻的她，灿若朝霞，在一群浣衣妇人中显得那般娇俏可人。
此刻的她，还不像未来那么像月亮，普度众生，清寒孤寂。
杨戬看得呆住了，千年望月的习惯让他很容易地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这样与众不同的嫦娥让他在惊艳之余，又有些羡慕。
羡慕后羿，羡慕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能拥有她活色生香的样子。
杨戬忽然想起自己得了她耳环的那个夜晚，那时候自己不知该怎么表达心意，只好将深情暗藏心底，却在梦中无意泄露了自己的所思：他梦见嫦娥一袭绯红嫁衣，美目盈盈巧笑倩兮。
内心的深处，他多么希望嫦娥成为自己的妻子，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
对！他忽然醍醐灌顶，灵台一阵清明：自己爱的是嫦娥，是那个月下起舞的孤寂美人，是那个弱水中勇敢救了自己的英气女子，是眼前明媚灿烂的少女……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始终不渝。
就像月亮，无论阴晴圆缺，她总是在那里，皎洁明亮。
嫦娥有她的过去，自己也有，自己想要的是美好的未来，所以，何必去妒忌她爱过后羿，庸人自扰呢？
愣神间，杨戬惊讶地发现四周月光大盛，他暗道不好：果然，嫦娥家门户大开，显然逄蒙已经悄悄溜了进去。杨戬顾不上许多，随便变成后羿的另一名徒弟的样子，急急跑进屋子。
嫦娥已经吞下仙药，曼妙的身子越来越轻。逄蒙满脸怒色，恶狠狠地抓住嫦娥的手，似乎在想怎么把已经吞下的仙药取出来。
杨戬举起三首蛟变成的扇子，朝逄蒙后颈一击，虽然只是普通一击，杨戬最多用了三两成力，但逄蒙怎么抵得住显圣二郎真君一击？霎时，逄蒙软软地向后倒去，随着他一松手，嫦娥仿佛化作了一张纸片，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杨戬扑上前去，这次用足了十成力气，想要抓住她的手。可嫦娥的手宛如她第一次抓住自己时用的白绫一般，只一秒，她的手便从自己手中滑过，然后越飞越远……
最后一刻，嫦娥含着泪回头，声音依旧温柔：“你是谁？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城……不管你是谁，告诉羿，照顾好村里的人们，还有，小心逄蒙……”
话音未落，杨戬也感到脚下轻飘飘的，他环顾四周，这才惊讶地发现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这个梦珠在逸散！
下一刻，杨戬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广寒宫中，老君、哮天犬和玉兔正六目相对，愣愣的看着他。杨戬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中——什么都没有。
老君的声音适时响起：“看来，这个梦境不是嫦娥最遗憾的事。”

五
羿除天下之害，死而为宗布。
相传嫦娥成仙多年之后，后羿勇战河伯，从作恶多端的河伯手中救了洛水神女宓妃，被封宗布神。二人结为夫妇，幸福美满一生。
杨戬的视线转向记录后羿宓妃成亲的梦珠：心爱之人另娶她人，自己却连下一次见面都遥遥无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嫦娥最遗憾的事？
杨戬实在不想进这个梦珠，然而沉思了一会之后，他还是选择去看一看。
没有管后羿宓妃，这一次，他直奔广寒宫。
到了广寒宫以后，杨戬才尴尬地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仙子面前，仔细搜寻一番以后，他还是选择躲在玉树后面。
玉树……想起自己怒而砸碎玉树一事，杨戬不禁有些黯然。
明月皎皎，月中孤独站立的嫦娥褪去了少女时的娇俏，变得沉稳了些许。她站在那儿，凝视一袭绯红华服的后羿宓妃，笑的温柔。
她望着曾经深爱过的人，喃喃道：“你能得到幸福，便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看来这个梦珠也不是嫦娥最遗憾的事情。几乎是一瞬间，杨戬就做出了判断——此刻的嫦娥脸上完全没有妒忌，没有不悦，而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后羿另娶，她也许是有遗憾的，但能真心为他们能收获幸福高兴，这怎么可能是她最遗憾的事？
既然如此，他也能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杨戬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被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呆住了，他一脸凝重地再次转身，望向嫦娥——
自己与寸心成婚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一样，温柔含笑，发自内心地祝福？
所以，嫦娥送上“永结同心”的月饼。她的坦荡，反而让自己萦绕心中的惆怅显得无奈又可笑。杨戬看着这皎皎如月的白衣女子，忽然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就像自己望月几千年，却始终没有接近过一样，自己对嫦娥的了解，也许真的太少太少了。
脚下再次变得轻飘飘的，杨戬知道，这个梦珠也快要逸散了。
果然不是。
六
“啊，果然又不是。”老君一撩拂尘，恰好拂过哮天犬的脸，激得他连打几个喷嚏，“我帮你整理了一下哈，你看：后羿之死、长公主……呃姆…就是瑶姬殿下被关押、没能阻止弱水下界……”
“哎，主人，您倒是选一个啊，去哪个梦珠里找嫦娥仙子的仙灵？”
杨戬这回没有说话，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所有——我说，我要把这些梦珠全部看一遍”
既然对你了解不多，那我更不能错过每一个你了。
后羿之死——不是。嫦娥伤心，但却能接受。她说，生老病死本就是天行之常，任何人都不应以一己之私，扰乱命数因果。
这样通透如水的女子，哪来的勇气融化自己的魂魄和仙体，去补救他人的神魂。
杨戬不禁黯然。
瑶姬被镇压在桃山下——不是。嫦娥得知瑶姬被关，一向柔弱温柔的女子胆敢直冲瑶池，向帝后直谏。她的身子依旧单薄，甚至瘦弱，却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杨戬发现，她一直是那样有勇气。哪怕面对比自己强得多的对手时，她也从不轻言放弃。他曾忍不住变作玉兔劝阻她，可嫦娥只淡然一笑：“事在人为，努力过做不成，我只会有遗憾；但如果我没有努力过，甚至根本没有勇气去努力，那我才会真的后悔。”
杨戬还发现，嫦娥对待自己不赞同的事情时，大多数时候都会温言劝解——譬如三妹与刘彦昌，嫦娥是不赞同的。但她绝不会对着三妹疾言令色，而是在刘彦昌离开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温柔劝解她不要为了这几十年，痛苦几千年。
杨戬不禁想起自己与嫦娥在南天门外的那次争执——那时的嫦娥，激动得完全不似任何一颗梦珠里那淡然雍容的样子。可自己却因为伤心和愤怒，忽略了嫦娥急切的神情下的无限关切。
看过无数的梦珠，比对过千百个嫦娥，杨戬这才惊觉，嫦娥在对待自己和其他人的时候，是不一样的。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她心里，也是占据着重要的一片天地？
恍然间，杨戬特别想看看那些含有自己的梦珠，他很想知道，自己在嫦娥心中究竟占了怎样的地位，她最遗憾的事，会不会与自己有关？
七
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哪件最遗憾？杨戬绞尽脑汁，努力地回想着。
难道是广寒宫玉树一事？
想到广寒宫玉树，已经能很好地控制情绪的杨戬不禁又有些黯然：自己曾怀着一腔无法诉说却又忍不住想要吐出口的爱慕，悄然躲在玉树后面听着嫦娥和妹妹的悄悄话。
那时的他想，若是嫦娥愿意，哪怕她只是露出一点点的欢喜，他就会展颜欢笑，将一千多年来暗藏心底的眷恋思念尽数诉说给她听；只要她愿意，让他放弃权力、放弃仇恨甚至一切又何妨。
然而，嫦娥却说：让他早日打消这个念头，以免来日管不住自己犯天条。
那一刻，杨戬觉得千里广寒的寒冷都比不上嫦娥话语刺骨。可偏偏嫦娥似乎还觉得不够，偏要在他心上再刺一刀：嫦娥心中只有一个人，已经塞满了，再容不下别人。
滔天的失望和嫉妒化作炽热的心火，灼得杨戬难以抑制自己的心潮，他泄愤般的一拳打出，凝聚了他满心的意难平——似乎把这琉璃玉树当做后羿，当作和它一样冰寒，似乎怎么都捂不暖的主人；当作比它还要冷酷无情却永远在那里熠熠生辉的天条……
玉树碎落，可他的心更是随着玉树碎的一片一片。他不敢看嫦娥，因此也忽略了她脸上的焦急，和欲言又止。
此刻入了梦珠，再看到这一幕，杨戬才惊觉，嫦娥说那些冰冷刺骨的话时，脸上却被激动填满，完全不似以往沉静平和。
那时，也许她也和自己一样，难抑心头上涌的心火，却在极力掩饰。
那时，也许她想说，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有你。
似乎曾有一绝色美人，对背对自己的取经僧这样说：你若回头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身负使命的取经僧却始终不敢回头。
不是项上头颅有千斤重，是你情义千金，我怕一回头，定会随心而行，随你赴刀山火海。
杨戬又想到沉香在南天门外自废法力后，嫦娥专程在殿外等他，问他为什么不敢回头看自己。嫦娥一语未完，其实她想说的和女儿国国王一样：你若回头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不敢看她？不敢告诉她自己的计划，自己的艰辛？为什么不敢把她卷入其中？
不告诉她，嫦娥就不会陷入危险了吗？
自己仿佛夺舍般的性情大变，难道不让嫦娥，乃至所有关心他的人困惑，失望吗？
即使坦诚一切，难道不会让嫦娥，还有所有关心他的人羞愧之余，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吗？
以爱为名的伤害，就不是伤害吗？
杨戬感到脚下逸散的速度奇快，还没等自己想明白，这个广寒宫玉树的梦境就已经消散在空气中。自己的手中依旧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老君无奈的摇着头：“痴儿，这是你的遗憾，不是她的。”
八
杨戬低头不语。此刻，他忽然意识到：
嫦娥最遗憾的事，不是那些与后羿的过往，因为这些事情最后都走向了美满的结局；
不是那些结局不甚让人满意的事，譬如瑶姬被贬，因为她努力去改变过，虽有遗憾不曾后悔；
甚至也不是她误会自己的过往，因为那时候，她同样是秉着正义和善良去做每一件事。伤害一个痴心人，源于痴心人沉默不语，让她痛心疾首。她失望，但是仍放眼未来，因此对他充满希望，并不后悔。
更别谈钻入这个梦境不想出来了。
半晌，杨戬依旧不语，哮天犬已经急坏了，和玉兔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杨戬像被什么提醒了一样，急急转过身，面向玉兔：“嫦娥可有什么不敢去做的事？”
玉兔仔细回忆着，眼中灵光一闪，又摇摇头；每每展颜一笑，又陷入失望。哮天犬急的过一会儿就拿手里的狗骨头敲敲她的头：“你跟了仙子这么久，这么不了解她，还不如我们主人呢！”
在挨了第四十六下以后，玉兔气的一跃而起，兔爪子猛地出击，抓住哮天犬扇了一爪：“闭嘴！我姐姐这么多年哪有什么不敢做的，就……就算真有，她肯定也不敢说出来啊！”
“那是，这么多年我看仙子也没什么不敢，为了长公主，为了弱水顶撞玉帝都做了……”
“哮天犬，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一遍！”
杨戬激动地咆哮把纠缠在一起的哮天犬和玉兔吓了一大跳。哮天犬慢慢挪到他身边，小声喃喃：“我说，为了长公主和弱水，连顶撞玉帝都敢……”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杨戬的声音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她也不是第一次顶撞玉帝，抗旨不遵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自己来呢……”
话未说完，他已化作一道虹，投身某个梦珠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哮天犬看看老君，又看看玉兔：“这……怎……怎么了？”
玉兔上前几步，看着杨戬奔赴的梦珠：“咦，这不是姐姐让我揉面那次吗？”
老君轻轻点头：“我也想起来了，嫦娥来找老夫，问调理旧伤，培本固元该用哪些药材。”

九
和面、捣馅，把精心调制的馅儿包入饼皮烘烤，月饼就完成了。
说着简单，可嫦娥这块月饼，整整做了三天。
第一天，她走遍三山五岳，求来长生、固元的药材；
第二天，她将这些药材细细捣碎，用月华炼化，加上梅兰竹菊的花蕊和霜雪白糖，做成香气四溢的馅儿。
第三天，她在烤成的月饼上，用红丝刻上“永结同心”四字。
杨戬进入梦珠，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嫦娥将月饼装入盒中，迟疑了一会儿，伸出纤纤玉手，温柔地抚摸着月饼的盒子。每抚过一次，她脸上的笑容就淡一分，眼中的伤怀，就浓一分。
嫦娥坐在那里，依旧如一尊霜雪堆砌的月华一般，她抚着月饼盒，脸上不似和后羿在一起时的娇俏明艳，不似后来大气雍容，温柔平和。她的脸上，是杨戬从未见过的犹疑。
杨戬实在忍不住了，他用云雾遮住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他有他的好姻缘，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嫦娥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疲惫，连抬头都懒懒的：“既然已经祝了他永结同心，落子无悔。”
想到嫦娥劝自己要对寸心负责的那些话，杨戬心里又酸涩，又伤感：她可知道，自己并没有得到好姻缘，一千年，对自己对寸心，都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和痛苦。
“落子无悔，落子无悔……”嫦娥呢喃着，重复着，眼中悲伤之意更甚，“可惜，他到最后，也没有能永结同心……”
“你果然在这里啊。”此话一出，杨戬心中的猜测瞬间得到印证：其他梦珠都是在重演了往事之后逸散，而这个不一样，这里的嫦娥会哭会笑，还能知道以后的事情。自己猜的没错，嫦娥的仙灵就在这里。
嫦娥声音依旧懒懒的：“你不是也在这里吗，自欺欺人做什么，你又不擅长遮掩。”
杨戬散去周身的云雾，自烟尘中走出，依旧风姿绝世，无与伦比。
“仙子曾对杨戬说，寸心为了我犯了天条，我对寸心有责任。可一千多年来，杨戬才发现，对他人负责首先就要对自己负责，若连自己都无力负责，不想负责，那不是对他人的真心负责，只不过是为自暴自弃找理由而已。”
杨戬深吸一口气，没等嫦娥回答便继续说下去：“对寸心是这样，改天条也是，我总想着牺牲我一个人，能让大家都收获幸福，可……对不起。”
嫦娥直直地凝视着他，半晌，她终于起身：“对不起，杨戬。”
啊？
“对不起，没想到我的话让你困扰了这么多年，而且无从补救。”嫦娥站起身来，走到他对面，“一千年的时光，我浪费了你一千年……我总以为，只要找个理由，鼓励万念俱灰的你活下去就好，我总以为，你是爱三公主的。所以我不敢对你说，怕害了好不容易要变得幸福的你。其实我本就没有想把责任加注在你身上，可你已经习惯成自然，总把不应该由你来承担的事情扛在自己身上……对三公主是这样，对沉香和天条也是这样……可我的本意并非如此，我只是……”
“我只是想让你幸福而已啊——”
刘彦昌让失去小玉的沉香娶丁香，何尝不是想让他幸福起来，可却无形中为本就背负太多的沉香又添加了一道枷锁。
也许，要经历很多事，才知道幸福不是勉强来的。
杨戬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却又感到一丝快慰，他向嫦娥伸出手：“跟我回去吧。我的喜怒哀乐，都系与你一身，你不在，我怎能幸福。”
跟我回去吧，即使你已经形神俱灭，我也不会放弃。我可以试试像哪吒一样，重塑身体复生；也可以试试像沉香小玉一样，同去同归。大千世界，总有嫦娥复生的办法。
地面又开始变得轻飘飘，杨戬知道，这个梦珠也要逸散了。
嫦娥微微一笑，环顾这个梦境：“当年，我没有勇气问你，如果我不惜一切也要和你在一起，你会抛下一切选择我吗？”
“你说呢？”杨戬伸出的手再向前一步，紧握着她的手，“会。”
后记
“恭喜你们啊，终得善终。”太上老君笑着，眉目间一片慈和，“有善始方有善终。所以，我想问你，当年你为什么要送嫦娥梦貘？”
杨戬但笑不语。
蜀中神兽梦貘，善织梦。杨戬得梦貘时，正是他深陷婚姻，痛苦无奈的时候。每天晚上洒在身上的皓月清辉是他心灵的慰藉。他日复一日望月，却见夜夜无眠的不只是他一个。
所以，他把梦貘送给了嫦娥。
愿她一生好梦。

不错哟

加油

不错

写的真好，看完了

乐乎是什么软件啊

楼主有时间看一下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