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何会变成这样呢，自搬来了储秀同额涅同住，原本当是一件开心事儿，可这阿林却从不觉着这储秀宫要比乾西四所好，那里头的嬷嬷婆子都是实打实的好好照顾公主阿哥们的实心眼子，哪里会像这储秀宫里头一样，一个两个恨不得将这二公主笑到地里头去，无非是她是个公主而非是阿哥。）
（哈卢伴着公主立在那宫门外头，这处说来平日里倒是个安静地方，有些个偷闲的来这说话的也应当，只是今日阿林下学陪着人绕了路，才寻到此处宫门回储秀，却就有碰上了碎嘴的婆子们凑在一处说笑，哈卢想上前去都被公主给拦了下来。）
（无非是痛到额涅跟前，不轻不重的说上几句，连罚俸都不至于，何必浪费那口舌，她只是会心中盘算一个好法子叫这些人都闭上嘴，只是眼下却不能，转了身便想着再绕一程回去，却先一步见着轿辇往这儿来，她往宁寿陪人作画的时候遇见过这位。）
（阿林又瞧了一眼尚未噤声仍在碎嘴的门后之人，眼中一明，冲这人轻声。）太妃娘娘——

（阿林惯会装乖的，低了眉眼盯着自个儿绣鞋上头的穗子， 压着声音轻轻地同人问安，任谁瞧去了都是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而今日便亦是如此。）
（那可是寿康宫里头住在大殿的太妃娘娘，听闻连皇后都得给上几分薄面，不知是何种缘分今日才能在这儿碰上了，阿林不愿同额涅说，便是不愿叫她心中多添一根刺，可这太妃就不一样了，那便是在紫禁城中带了许久的，许是这嬷嬷们当宫女的时候，太妃就已经做了她们的主子呢。）
太妃，莫要生气（她走近了些，将自个儿那手刚好能拉住太妃的衣角，摇头时说话更是小声。）不用因为我惹得太妃生气了
（她可是在说谎，实则非也，与其并不熟稔的太妃，能帮她到何种程度，此间也不知道，纵是那一声训斥叫人噤声，却也不知太妃到底是为了帮助阿林，还是为了那扰了她好心情的嬷嬷。）
（她一句哈将自己摆在了那可进可退的位置，是个可怜人儿，又是个容忍恶奴的好人，无论太妃是何种意思，她都能脱身。）

4
我朗声问完这一句，储秀门内竟再无半点动静。这着实教人奇怪，却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这闲话只有背后才说得起劲，再厉害的人，你叫他当面说，他也说不出来。玉枝轻轻捏了捏我的胳膊，那眼神分明写着不要管她们宫里的闲事。我却是忽然想起当年在承乾时，早年门庭冷落，也曾亲耳听过类似的闲言碎语。那会儿我极想有人替我主持公道，但等来等去，除了贤妃，便也只能靠自己。
看着手足无措地立在门前的二格格，心中的疼爱不禁更添了几分，自己的孙儿外孙好似也这般高吧。自己虽然不是她的正经祖母，但好歹也是长辈。如今储秀也没有主位，遇到这样的事，插一手也无妨。再加上听说太后和皇后小有冲突，这事若闹大，也是皇后约束宫人不力，太后必是乐见的，那也算我送上的一份小功劳。
想到这儿，我不由清了清嗓子，牵起引山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里交握着。
“好孩子，我都亲耳听到了，怎能坐视不管？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奴才，领着天家的俸禄，还编排到主子头上来了，”越说越来气，这是新仇旧恨，将往日里的一并清算了。因只敬太后，旁的无所顾忌，便厉声喝道，“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我看是太闲了，是觉着皇后离这儿远，管不着你们？”
轻轻点了一句中宫，一记眼刀过去。“都去南墙根顶碗跪一个时辰罢！往后就长记性了。”
这是我第一次惩戒宫人，心里除了隐隐约约的忐忑，竟然还有一丝丝莫名的快意。想来最初太后在坤宁立威时，手握生杀大权，大抵也有过这种感觉吧……这并不涉及心理变态与否，而是隐藏在人性深处的晦色。做了那么多年受气媳妇，一朝登顶，原来竟是这般感觉。
（561字）

2
这几日总惦记着找个辰光约齐太妃一道去赏花，寿康没有单独一处的花园，总令人觉得缺了点什么。无奈她近来忙庆贞选婿之事，无暇分身。我索性领着一左一右两个女官，作伴到储秀宫赏初桃。
到了储秀门外，却见二公主主仆静静立在宫门前。心里纳闷，朝自己宫人比了个“嘘”的手势，到近前，听到门内好几句闲言碎语，不禁挑眉。这会儿子引山也发现我来了，便清了清嗓子，朝门内问道。
“这是在作甚么？哪里伺候的，闲来在此、都说些什么？不妨大声些，也教我听听。”
话音刚落，门内，有那么一瞬的寂静。

3
（阿林惯会装乖的，低了眉眼盯着自个儿绣鞋上头的穗子， 压着声音轻轻地同人问安，任谁瞧去了都是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而今日便亦是如此，她心中那番心思，也只跟小镜轻轻提过几句可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便就此，到了外人眼中，阿林还是人前温柔和善的二公主。）
（而今站在自己身边，替自己说话的那可是寿康宫里头住在大殿的太妃娘娘，听闻连皇后都得给上几分薄面，不知是何种缘分今日才能在这儿碰上了，阿林不愿同额涅说，便是不愿叫她心中多添一根刺，可这太妃就不一样了，那便是在紫禁城中带了许久的，许是这嬷嬷们当宫女的时候，太妃就已经做了她们的主子呢。）
太妃，莫要生气（她走近了些，将自个儿那手刚好能拉住太妃的衣角，摇头时说话更是小声，她哑了嗓子，将那话说的更是零碎。）不用因为我惹得太妃生气了
（她可是在说谎，实则非也，与其并不熟稔的太妃，能帮她到何种程度，此间也不知道，纵是那一声训斥叫人噤声，却也不知太妃到底是为了帮助阿林，还是为了那扰了她好心情的嬷嬷。她们依然是这紫禁城中最清闲又尊贵的人，何必为了这一场事搭上些什么。）
（阿林万事总忘坏了想，留有余地才是她心中最好的法子，而她一句话将自己摆在了那可进可退的位置，是个太妃眼中叫人言语刺伤的可怜人儿，却又是个容忍恶奴的好人，无论太妃是何种意思，她都能脱身。）
（那噤声了的哈卢在此刻便是最好的帮手，他跪下嚷了一声伺候不利，更叫那几个嬷嬷发颤。）
【524】

（阿林想，方才她是赌对了。）
您今日来的不巧了，他们平日里，也都是，也都是不会叫我听见的，我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轻声一句，宛若那烈火燃烧的或盆里头又叫人泼进去了生油，她听见太妃隐忍的怒意，可是被她唤起来些什么记忆来，不多窥探的阿林，只惦记着，有个好结果。）
（为人额涅的太妃，膝下当有孙儿，慈悲为怀的妇人，又怎会放任可怜的小人受到恶奴的欺负，那几位嬷嬷这下却都是不敢忤逆这上位者的命令，哈卢跟在后头，狐假虎威一般，要替太妃去盯着那几位。）
（那里头有一位带头的，便借着转身之刻，盯着这位正装模作样的二公主，她许是未曾想过，平日里不声不响十分好糊弄的公主，今日缘何会变成这个模样。）
太妃，眼下热起来了，我陪你到这后头的凉亭歇一歇消消火气吧（她见此事已了，再往后去，那人说些什么谁会知道，今日太妃帮了阿林，解了一事怒气，可日后又当如何，女子无为无才，那才是那些个愚妇心中最好的吧 ，可惜了她们的二公主，没有做武曌的豪心却也一心想当上官昭容。）
（储秀后园，正二月的好日子，桃红漫天，她猜测今日太妃便是因为这一院春景才往此处来的。宫里头的热闹总是传的快，阿林与她到此凉亭下时，便已有备好的茶水。）
（阿林起身将那一盏茶水奉到太妃跟前，这处她选的好，南墙下头受罚的愚奴们虽不能叫他们瞧见，却能听见哈卢的斥责，阿林看不出太妃喜怒，退回自个儿位置上时，叹息一声。）总归嘴在她们身上，我便不听就是了，今日也是我走错了路，不然也不会这般糟心了
【536】

6
而今我在宫里说话虽然称不上一言九鼎，但至少再也没有哪个年长的宫人敢仗着资历老，来做张做致地劝了。在宫里，什么能叫主儿，说话声音能落地的就叫主子。话音刚落，也不消左右敦促，自有人领着她们去受罚。做主子的也要又当又立，罚完她们我便念了一声佛，假装心慈不忍。
“引山公主，你年纪小，不会也不能越俎代庖体罚宫人，这个自然。只是怜惜你不易，毓嫔也是储秀宫里响当当的主子，她的女儿，怎能教她们这般编排。”
到凉亭落座，二公主奉茶我却也未作推辞，老神在在。“真是个好孩子，往后可不许这般心慈。这是她们的错，怎么能怪你——”
浑然不察个中蹊跷。等事后回过神，倒也不觉得被小孩子利用一番有什么不好。在宫中，会自保才是第一。更妙的是忽然想起来储秀如今无主，份位最高的纯妃与自己关系很不错，方才那通发作，便也无人会来寻事。

（看向这本意是宽慰她的太妃，却不知她心中如何想这位二公主的，是娇柔的白兔亦或是温顺的乖猫，那都是阿林愿意叫她看到的，毓嫔亦或是毓贵嫔，储秀宫里头并非她管事儿，额涅再是心疼，又能闹到什么地步呢。）
（更何况，阿林尚且不知，额涅可会同那些个人一样，埋怨膝下之女而非长子。）
是了，今日跟着您，想必他们都该涨了记性不会再有了（听着那太妃一言，一个心慈就险些叫她笑了出来，阿林可没有那慈悲之心，年岁尚小更叫她无畏神佛，只可惜便是如此又加之是个女儿身，才会让人轻视了去。）
（远有那恶奴哀嚎之声入耳，太妃端坐而不动，阿林亦效仿真如此，但就又觉一声引山公主叫她心生厌恶，变作亲昵模样，朝人弯眼。）
您不若叫我桃相吧，这是我的汉家名字（阿林是早就忆及这太妃单姓乃是徐，比起来这满人要有的，汉家取字怕是更能与她亲近几分。）都说汉人要取字，我便学着想了这么一个，但求我能有汉家李太白或是杜少陵半分文采就好了

8
小儿亲近之意格外明显，我自然也乐得接洽，分外高看了杭津氏与她一眼，或说在没有和毓贵嫔打交道前，更看重的还是她的女儿。毕竟这是新帝登基以来宫里的头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分量在皇帝那里总归是有些不同。
思忖之间，斟酌着是否要带她去纯妃那儿点个卯，或索性领着去趟慈宁宫，好给她皇太后祖母请个安。回过神，却听到小儿取有小字，不禁莞尔。
“这可有什么典故？桃相，听着便很温柔，是哪几个字呢？”入宫来但见后妃公主王福晋，大多喜好文墨，如此却是不俗，“这倒让我好记多了，国语名字长，上了年纪总容易记串。”

上官昭容？我十分惊讶地看了二公主一眼，从未曾想到会在这幽幽深宫之中听一个小女孩提起这个人来。为什么？至少在宣化十五年间，这四个字从未在我脑海中再现过。寻常女儿，学也是要学列女传里的，女戒女训里的，引山倒是令人称奇。
“好，只要咱们小桃相不想说，那我就当作不知道，”朝她会意一笑，“立有志是好事，日后桃相呀必能比肩上官，在内朝外朝都有所作为。”
亭中一番议论毕，只觉得心中熨帖不少。但想杭津氏膝下有如此懂事明理的孩子，实是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