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发一个吧

“没事，我并没打算在您这里待着。”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可那件事我面谈，上一次就警告过你们了。”
安卡温和慈祥的眼神瞬间又犀利可怖起来。
“不不不，我也知道没法劝说你，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唉，”安卡长叹了一口气，“我是在不想对你们这些干体力活的人有敌意，那跟我来吧。”
说完，他领着特博格踩着屋前堆积着的杂乱的树枝进入他那座点着油灯的开着灶火的小屋，他抖抖身上的雪花，披上羊毛编的厚重的大衣，支起那把几个世纪前样式的猎枪，并娴熟地将似乎刚刚烧了一个上午的灶火熄灭，用满是烟尘的半圆玻璃把油灯里的火焰盖上，朝特博格一挥手。
“出发吧。”
于是特博格跟在这个白发迟暮而又矫健的老人身后，安卡屋后的山丘并不大，但刚刚下过雪使得路并不好走。即使积雪已经半尺之高，踩在雪里，特博格还是可以感受到地面上年复一年积淀成的深深的脚印。安卡把半身高的猎枪的后柄插在雪里以支撑向上攀登，特博格则拿出背包里早已备好的登山镐。像他这样的清点员，不免要走过各类险峻的天涯海角般的地方，所以经常要备好登山镐这样的相关的工具。
拨云见日。
转瞬的起伏后，两人来到了山丘另一边的稀疏崎岖的针叶林。这里树并不多，但干硬的叶子上挂满了雪，使得那抹与树干格格不入的白色总是映入眼帘。偶尔能听到狼的叫声，但安卡对这种声音见怪不怪了。
他让腰间的猎枪自然下垂，细长的枪口在雪上划过一道笔直的痕迹。
“我们开始吧。”

特博格急忙把刚打开的水壶放回背包，回应道：“其实我们的理由还是那么简单，据上级介绍，各个行星上的小团体都已经基本达到了高度系统化的运行，人们生活早就趋于平稳了。所以这对你有利，我们不可能本着害你的想法让你过去。况且您的妻子孩子已经过去几年了，您一个人待在地球上难道不孤独吗？要知道，他们当年确实是自愿去的。哦，对不起......”特博格看到了安卡的眼睛里再次显示出一种无声的锋芒，于是不再说下去了。
“我再重申一遍：他们本来只是去外面看一看，但你们索性不让他们回来了，是你们挟持的。”他把猎枪猛地插进雪里。
“这事情我也说不清楚，但从大多数搬过去的居民的反映来看，他们很乐意在那里居住，想回地球的寥寥无几。”
安卡没有应答，但神情没有丝毫改变。
这时太阳悄然落到身后的山丘的背后，天空中仅有的几片云散射出稀疏的亮光，为了看清路，安卡点燃了手提的油灯。
沿着雪地走着，特博格接上面的话说：“那些地方的科技水平极高，你也知道，大部分新行星都安置上了核聚变能源供应器，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基础建设，发展水平都能高出前几个世纪地球的几百倍之多。举个更直观的例子：你如果去了某一个行星的话，按平均分配来算，你将得到至少不亚于现在占有的牧场和猎场的区域，而且自动化水平更高，我们明白您想坚守这儿的天然生态园，但离开地球你将有更好的选择。”
安卡干干地笑了一声，像苦笑，又像冷笑。但他接下来说的话，比他笑时呼出来的冰冷的寒气更加冰冷。
“我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我不去对你们有什么害处吗？我既不是生产力，甚至还是过剩资源，为什么愿意要这样一个人呢？”
特博格出神地愣了几秒，踏在雪上的步伐似乎突然变僵了。
或许是被又一声狼鸣唤醒了四肢，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常态，赶忙回答：“地球的宜居程度逐年下降，这也是当初人类迁离的原因。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本来也是给所有人铺路。把一个旧的社会体系推翻到形成一个新的体系，势必会有所牺牲，但我们不希望牺牲的是人类个体。从多联邦自治到小团体集体管制，恰好是人文关怀的体现。”
安卡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像厚重的冰湖破碎了一般寒冷。他的刚刮过的胡子的新髯上的积雪也随着笑容带来的震颤慢慢抖落。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顿了一下，“我们先往前走吧。”

他戴上手套，把酒壶放回了腰间，吐出一口凉气，看着它好像在空气中结成冰才接着说，“我并不揣测你们的恶意。如果一个人有恶意那是常事，但附加到人类群体上，你们也势必做不出残害同胞的事情。然而我憎恶你们，我养过发疯的牛，乱窜的羊，伤人的狗，但我不憎恶它们。因为在我看来，你们错得更加彻底。”
特博格的眼神中流露出茫然不知所归的表现，但在安卡看来，他早就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他接着说：“你们根本没有掌握什么核聚变技术。”
他的声音在寒风的烘托下宛如爆发的狼鸣一样锋桀刺耳，仿佛是在对空寂的夜空宣告。
“你，怎么知道的？”特博格严肃起来了。
“我喜欢摆弄些古老的东西，比如日晷。”说着，他缓缓指向小圆处摆放着的长杆，“你可能没见过这东西，那是很久之前的了，它是古代人们用来计算时间的，到了几个世纪前完全成了某种地方的仪式用的工具，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用它了。大概几十年前，刚刚建立我的牧场时，我便每天中午来看日晷，到时间了就去赶羊，直到我敏锐地察觉到，每天的同一时刻，日晷下的太阳的投影在逐渐变小，起初我以为是长杆倾泻的原因，但经过很多次调整之后这种现象还是没有改变。于是我在这里用平滑的石头搭成了这个地方，准备观测这个现象。事实如我所料，三年之间太阳的投影的半径从267.5毫米缩短到了267.1毫米。只是当时迁离的计划还没有施行多久，我难以猜测具体的原因。于是我从城镇里武器所的旧址搬来了各种废弃的仪器，对太阳辐射和引力波进行连续观测。结果很清晰明了：太阳的能量在逐日减少，并且在特定的大巴式飞船起飞的那一段时间减少幅度更大。此外，我甚至观测到了北斗星左侧一颗亮度适中的恒星的亮度和辐射也在逐日下降，也许是它的方位的其他恒星比较稀疏，所以我幸运地观测到了。
“后来我得知，这颗恒星恰好是你们初计划的五百个宜居行星所在的恒星之一。”
不等特博格开口，他接着说：“事实就是这样，你们所说的虚无的核聚变能源，不过是大规模采集恒星的现成能量以达到一个看似高水平的文明社会。”

天空中闪烁的星光洒在特博格的眼里，安卡在里面看到了无助，迷惘。
特博格无奈地说：“是，你说的没错。但太阳即将成为第一个被采集完所有能量的恒星，届时地球将会成为流浪的寒冷行星，抑或被炼狱般寒冷的木星或者土星俘获成为卫星，你不得不走。”
“我当然知道。即使没有真正地核聚变技术，凭靠着无尽的恒星的核聚变供能，我们仍然可以过上天国般的生活。但我不喜欢它。也许无数年之后，当天空再也没有星星发光时，你我都会成为永远的罪人。不止我们，还有五万人的团体，有团体的管制者，有一代又一代的所谓上级阶层。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被强加意志，尤其是虚幻的人文关怀。”
“没办法，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在执行我的工作，我不想强迫你改变生活，但没办法——你不这样做的话他们会派人找你，因为你是最后一批固守在地球上的人了，如果找不到，你就会成为冰天雪地里的一个雕像。”
“可惜，我早就错过了。”
“什么？”
“木已成舟。”
星光在安卡的眼里变换着颜色，他保持了好久的慈祥，和蔼又在眼里闪烁的光的交替中逐渐变为犀利，最后则是冷峻。
他拔出插在雪里的猎枪，意想不到地缓缓指向特博格。
“听着，伙计，同样的，我也不想伤害你，现在请你回去。我并不是再拿枪指着你，而是更多人，所以别误解我的恶意。”
特博格在犀利的枪口的正对下缓缓后退，跳下斜坡，一直推到距离安卡有数十米之远。
“你要记住我的话，赶紧离开。你后面有一盏熄着火的油灯，把它捡起来，提着回去。”
直到特博格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安卡才放下枪。
深夜了。
安卡缓缓走向圆中心的日晷处，努力回想着什么。最后，用彩笔在日晷周围，画出一个半径为267.8毫米的圆，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使用日晷测得的大小，比上一次测量的，大26毫米。
最后看了一眼投影的太阳的轮廓，他关上了灯。
黑暗降临，天上的繁星也因此明晰可见。它们泛着黄色的，蓝色的，红色的光，在每天十二个小时的天幕上安静地跳着也许没有人称赞的舞蹈。安卡脱下大衣，露出单薄的衬衫，静躺在他亲手铺的石板上面。
似乎快要睡过去了。但几声狼鸣将他从可能不会醒来的梦里暂时拉了回来。远处的山丘上，几双反射着锋利的光芒的眼睛在闪烁，同时发出悠远苍凉的叫声，还有山羊的悲鸣。
似乎又要睡去了，安卡看到繁星在闪烁，迷离的星光散乱地汇聚到一起，仿佛太阳发出的普照的黄光，在散乱与失控中，它们变成一个深蓝的旋涡，虚幻地旋转并肆意吐出它珍贵奢靡的光芒，直到它们消失破碎，一切重回寂静。

【Ed】

还有一篇存稿，以后发，那篇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可能比这几篇都要大。另外看完的大佬能提提意见吗，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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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发

天空总倾泻它亘古不变的虚光，而把迷人的黑暗隐藏在后世界繁华的废墟中，直到新一代繁星堂而皇之地降临，梦幻的城堡中上一代的灰烬才如达摩克里斯的利剑那般消失殆尽。
特博格不知是第多少次见到这个老者了，据说上一任清点员就早已和这个顽固不化的老人打过交道。
距离上一轮大巴车式飞船载人已经一年之久，自那以后，几乎全部的人类都搬到了不同的宜居行星上。从宇航总局提供的分布图上来看，这些宜居行星所在的恒星，最远可达第一旋臂深处，最近的距太阳也有几十光年。并且平均每个行星上只容纳五万人左右，使得它的分布范围极广。
特博格笑语盈盈地走进安卡的牧场，顺手推开了擦拭地洁白如纸的栅栏。安卡大约六七十岁的样子，但很精神。特博格看见他时，他正挺直地站在一棵刚刚长成的苹果树下端详青黄色的幼嫩的果子。
安卡有耳背，这一点特博格早就知道，所以他特意凑近安卡叫他。
“喂，安卡老人家！”
安卡缓缓转过身，看起来老态尽显，但目光仍然炯炯有神，像阿瑞斯的利剑一样紧紧盯着他。
“你好。这儿很久没来人了，所以有些简陋。”他的犀利的眼睛逐渐变得温和。
“没事，我并没打算在您这里待着。”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可那件事我面谈，上一次就警告过你们了。”
安卡温和慈祥的眼神瞬间又犀利可怖起来。
“不不不，我也知道没法劝说你，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唉，”安卡长叹了一口气，“我是在不想对你们这些干体力活的人有敌意，那跟我来吧。”

说完，他领着特博格踩着屋前堆积着的杂乱的树枝进入他那座点着油灯的开着灶火的小屋，他抖抖身上的雪花，披上羊毛编的厚重的大衣，支起那把几个世纪前样式的猎枪，并娴熟地将似乎刚刚烧了一个上午的灶火熄灭，用满是烟尘的半圆玻璃把油灯里的火焰盖上，朝特博格一挥手。
“出发吧。”
于是特博格跟在这个白发迟暮而又矫健的老人身后，安卡屋后的山丘并不大，但刚刚下过雪使得路并不好走。即使积雪已经半尺之高，踩在雪里，特博格还是可以感受到地面上年复一年积淀成的深深的脚印。安卡把半身高的猎枪的后柄插在雪里以支撑向上攀登，特博格则拿出背包里早已备好的登山镐。像他这样的清点员，不免要走过各类险峻的天涯海角般的地方，所以经常要备好登山镐这样的相关的工具。
拨云见日。
转瞬的起伏后，两人来到了山丘另一边的稀疏崎岖的针叶林。这里树并不多，但干硬的叶子上挂满了雪，使得那抹与树干格格不入的白色总是映入眼帘。偶尔能听到狼的叫声，但安卡对这种声音见怪不怪了。
他让腰间的猎枪自然下垂，细长的枪口在雪上划过一道笔直的痕迹。
“我们开始吧。”
特博格急忙把刚打开的水壶放回背包，回应道：“其实我们的理由还是那么简单，据上级介绍，各个行星上的小团体都已经基本达到了高度系统化的运行，人们生活早就趋于平稳了。所以这对你有利，我们不可能本着害你的想法让你过去。况且您的妻子孩子已经过去几年了，您一个人待在地球上难道不孤独吗？要知道，他们当年确实是自愿去的。哦，对不起…”特博格看到了安卡的眼睛里再次显示出一种无声的锋芒，于是不再说下去了。
“我再重申一遍：他们本来只是去外面看一看，但你们索性不让他们回来了，是你们挟持的。”他把猎枪猛地插进雪里。
“这事情我也说不清楚，但从大多数搬过去的居民的反映来看，他们很乐意在那里居住，想回地球的寥寥无几。”
安卡没有应答，但神情没有丝毫改变。
这时太阳悄然落到身后的山丘的背后，天空中仅有的几片云散射出稀疏的亮光，为了看清路，安卡点燃了手提的油灯。

沿着雪地走着，特博格接上面的话说：“那些地方的科技水平极高，你也知道，大部分新行星都安置上了核聚变能源供应器，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基础建设，发展水平都能高出前几个世纪地球的几百倍之多。举个更直观的例子：你如果去了某一个行星的话，按平均分配来算，你将得到至少不亚于现在占有的牧场和猎场的区域，而且自动化水平更高，我们明白您想坚守这儿的天然生态园，但离开地球你将有更好的选择。”
安卡干干地笑了一声，像苦笑，又像冷笑。但他接下来说的话，比他笑时呼出来的冰冷的寒气更加冰冷。
“我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我不去对你们有什么害处吗？我既不是生产力，甚至还是过剩资源，为什么愿意要这样一个人呢？”
特博格出神地愣了几秒，踏在雪上的步伐似乎突然变僵了。
或许是被又一声狼鸣唤醒了四肢，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常态，赶忙回答：“地球的宜居程度逐年下降，这也是当初人类迁离的原因。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本来也是给所有人铺路。把一个旧的社会体系推翻到形成一个新的体系，势必会有所牺牲，但我们不希望牺牲的是人类个体。从多联邦自治到小团体集体管制，恰好是人文关怀的体现。”
安卡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像厚重的冰湖破碎了一般寒冷。他的刚刮过的胡子的新髯上的积雪也随着笑容带来的震颤慢慢抖落。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顿了一下，“我们先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