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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舍府的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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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四川1楼2022-08-18 22:16回复
    一整场走马赛,李盈娘都没有看向这里。看向我新裁的、效仿胡人的窄袖,看向我发间簪的、胭脂色的海棠,看向我。
    上元节已然过去,明宫正陷进澎湃的春里,而我很迟地,开始寻找她的目光。
    优胜的马黑如一块玛瑙,意兴阑珊地拍手,看牲畜蒸腾着热气,被簇拥着离去,渐寥落的掌声像马尾后几点蚊蝇。然后人们离席,一件庞大的裙服掠过眼前,就在这短暂的时刻后,李盈娘便消失不见了,她是汇入溪流的一滴水,而我是剩在金碗底的一粒饭。恼火起来,跳下高席,双臂支在阑干上眺去,不多时,果然见她!
    “李盈娘!”急不可耐地喝住。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2-08-25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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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纤荑抚过劲挺的双耳时,鬃毛披散的枣红色马儿喷着响鼻,长而直的尾巴悠闲地、神气地摆来,惬然收下良骏的示好。长辔远驭之道,正在我手下,和余光可触及之地。)
      (斜后方数丈,是她。我当然知道。)
      (尘寰不声不响,悄然多少朝暮,上一个节日是甚么时候,我业选择性的遗忘,乃至辇毂驻跸华清宫,亦是如此。我与李徽鳞的关系似朽索驭马,内在的直觉呼唤着:要么改变、要么毁灭。)
      (金鼓喧阗,一场盛况来得快去得也快,骅骝失蹄,略逊骊驹一筹,然则我无意怪罪,概因它已全力以赴。避开蜂趋蚁附的赛后,才与八尺龙作别,一声厉喝也在此刻迎头劈落。这脆响到底是令人心悸,还是心动呢——我忽然想。)
      (今次一身窄袖赤红的胡服,恰适宜一场走马赛。白玉蹀躞带覆上楚腰,五指反手扣住,俨然一副理直气壮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心思却在不可言说的境地上缓慢漂浮着。然而只顿步片刻,又分花约柳地继续往前去了。)
      (并不曾回首半分。)


      IP属地:四川3楼2022-08-28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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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太习惯于被附和、被簇拥,被李盈娘无条件地回应了。即使季节更迭,这习惯犹似一枚血玉般的胎记,烙印在衣袍之下、肌肤之上。所以不能容许她拒绝,她不能和一匹赤马,甚至和比马匹更野蛮粗鲁的袁茂英更亲密,绝不能!她要在我为她编织的软笼中度日,并亲自做笼子的守卫与阍人。
        何况——请让公主吐出怠忽又卑鄙的问题——她生的甚么气?难道为了斑竹上雨水和霜露调制的眼泪,难道为了已烂成骨殖与尘灰的、素未谋面的母亲?说与不说,她早就死了。
        “李盈娘,你站住!”
        我不明白。身子探出矮墙,风吹动战栗的海棠花,声声仍命她。
        “你上来!”快些回头!快些到我身边来!我厌倦了等待。
        若我得不到最心仪的璎珞圈,便会像个孩子一样动怒,几是不假思索,她十年来的宽纵喂养出我的无畏。
        “如果你不肯,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2-08-29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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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就是故意的。)
          (骄傲如李徽鳞,怎能忍受旁人对她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行径,就像拂去一粒无足轻重的微尘。那是非礼的侮蔑。可我偏偏要做此选择,好似那支射落青丝的箭,以湿履为借口的、耍赖似的占据悬涛一隅的雨后,还有月夜下的辩驳,我那终将袒露的偏幸。)
          (珍爱宝驹的十六娘能对赤马的落败轻易释怀,却要耿耿于怀月前的冒犯,全因李徽鳞本身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念念不忘,使我无法从容按节、自在随心,镇日的风轻云淡——都是假的!)
          (但我也不肯丢盔弃甲,忘却警言和苦痛,刀斧滚过的斑竹还在泣泪。数月里,我重新审视被片片如鱼鳞模样的冻云包裹住的过往,开始反反复复地试探、触碰,或者确认李徽鳞对我的感情。)
          (虽无果。但在识海清明之前,仍不想为她停留)才不要……
          (她当然听不见这近乎腹诽的拒绝,只看到我继续前行的步伐,所以亟发一记穿云箭,带着凌厉逼人的气势破空而来,一旦离弓就必要见血。前路已然横戈,杳不可知际,逼得我刹时陷滞原地。跳下高台,那很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甚么——(猛地回头,望见尽头的前方,望见李徽鳞,一朵海棠花恰从半空中飘坠。)
          (至末一句的口气,是斥责、是无奈,也是担忧)李徽鳞,你在说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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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5楼2022-09-02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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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句从这儿一一飞下去,需要两次眨眼的时间,我已捧着裙子、跳上墙垣。
            仅高几尺,风却骤然更烈,仿佛毫不惧高,只怕在高台上展览时不够动人,一手去捋平裙间褶绉,另一手去扶摇摇欲坠的簪花,可终究没有留住它。
            那就任它零落罢,既然她果然回头了!
            “我说!如果你不肯上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几许得逞地,半仰着下颌,重复一次,日光将面孔照作欲融的雪,而眼睛像黑夜里燃烧的火焰。沿墙缓缓走着(汲姿冰凉凉的手在身后紧紧追着),离她更近,又依旧远。孔雀蓝的罗裳明净如琉璃,又水波似的,凌空潺潺,高明画匠会从这丝织的变化万端里,偶获描摹诸天伎人的灵感。
            蛮横又傲然地宣称道。“我数到三,你就该往回走了。”
            无声竖起食指。


            IP属地:北京6楼2022-09-02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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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疯啦——(心底的声音呐喊着。一声迟到的回覆,终于不假思索地跃出唇齿,飞越阻隔我们的不尽的路途,攀上那面好几丈的青灰色高墙。)
              (目光也紧紧相连,牢牢锁住可恶又可爱的面容。她会像那朵委散在尘土中的海棠么?失去所有神采,被风轻轻一吹,流移四散,难存躯体。但断肠花那么轻,未值鸿毛;而李徽鳞那么重,远逾丘山,她们能一样吗?)
              (她们当然不一样。不必提李徽鳞作为李唐公主的价值,何况是李鱼鱼对于我的意义,是宁愿将长年的桎梏看做仁谊的羁绊。)
              (我真正在意和恐惧的,是她的死亡)不……
              (灵台赓续混沌也好,反复审判过往也罢,一切猜想的前提是李徽鳞安然无恙。她怎能以身试法,迫我就范!心神俱肃,眉目凛然若临百仞之渊,耳畔的狂风也在怒号,自戕者当永堕无间地狱)
              李徽鳞,你不许跳!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2-09-03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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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听不听我的话?”俯瞰向李盈娘,如同天生是一只注定越过蓬莱海的日中鸟,决心与云和蔚蓝为伴,她的忧虑、恐惧和已显然的让步,是托起乌黑翅膀的长风,讯问她,威胁也来得很快活,一线隐秘的笑意潜入瞳仁,它好像借自一个真正的、不在意粉身碎骨的疯子。
                望着她峻厉眼眉,太远了,其实看得并不真切,却足够忽视断头的海棠、正在衰亡的秋草,足够忘记这儿骇人的高。她要快一点!快一点用听从,而非号令作挽救!
                “我要继续数了!”
                实际上,连我都刻意不去想的是,我怎么敢呢?我怎么舍得自己呢?若非笃信李盈娘不忍。
                “二!”第二根手指缠绕着金环,嵌红宝石,一只因急切熬红的眼。
                再数,像捉迷藏那样。“三……”


                IP属地:北京8楼2022-09-03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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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不要听呢。其实李徽鳞早已心知肚明,否则她不会昂首挺立于高台上,傲然俯瞰黄尘勃滃。十六娘擎自幼时便热面冷肠,积年不蒙顾盼,实则并非木心石腹之人,何况我与她今生运偶,少结华缘而难分,视伊为侪辈中独一亲狎。)
                  (是以那匪是疑问,而是笃定。李徽鳞业从抑扬迢递间照示我下一步的举动,如同桂林中急不可耐的呼唤,你看,她就是那么有办法)你!(只那时的倒数是玩闹,刻下令人屏息的景况,是我万万输不起、无法承担结局的恶作剧。)
                  (延宕的“三”字化作长长的玄铁锁链,骤然扼住咽喉、心空魂迁,张唇时结舌钳口,几欲说不出话。末了扬声铿锵道)
                  你别动!
                  (一攘袖,即当趋赴的行为有如面缚衔璧,腰佩的环玦也似寒蝉鸣声,楚囚对泣,我一败涂地。是百年一瞬,不贪长生,却贪红尘。)


                  IP属地:四川9楼2022-09-04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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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叮当当,李盈娘的玉珮翡翠环作响,仿佛泮林中飞鸮清脆的长鸣,惠我好音,那是胜利的古乐,唐皇的女儿像妇好一样唾弃羸弱与屈从。注视她隐没在踏道口,临风转过身,仍不肯善罢甘休,宥免汲姿牵紧衣带的手、高悬不定的心,站在墙头等她,足下砖石宽仅尺余,勉强供陈列我得意。
                    直至她来了,伸出刚倒数过死生的手,一壁问,像嗔怨一次沉香亭的失约。
                    “上元节都过去好久了,你怎么不来和我说话?”你怎么生气了?无心肝的隐语。
                    骊山用千万条松枝作手臂,环抱住几口珍珠色的泉水、几座高耸楼台。
                    “你一定去打猎了。这儿的山林无边无际,每一棵树都是一个样子,每一头鹿都是一个样子,我已经看腻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2-09-05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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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马台元为八骏奋首鼓尾之所,如今却成公主竞相角力的战场,不知道旁人见了作何想法——但此处并无旁人,无论踏道口还是观景台,主人翁只馀我和她。鞾履踏叶,匆匆登上崇台,不知罪的始作俑者正沾沾自喜,对我笑吟吟地伸出手。)
                      (纵是受她牵掣,以致两难之境况,积势仍如鞹弩般,忧怒皆形于色)你下来!(当即伉音赴节,将本踞危崖的她拉入怀中,高峭肩峰一除,远处群山俯伏在目前,多好的风光啊,然则一心注视眼下的大唐芙蓉花)
                      ……(才转危为安,李徽鳞便能姿态自如地薄嗔一句,全无心肝的矜夸,又眉飞入鬓,好一段纤软风流。我痛恨这样的轻浮,却会一遍遍包容她的脾性,默认她的行径,淹留永昼与永夜。瞪眡她一眼,转眸复清炯)
                      因为明年的上元节还没过去。
                      (若我不愿再理睬她,何止明年的上元节,岁岁年年皆如是。)
                      (上下打量一番,知其无恙,方低低嗯了一声。回想起连日去处,山林间每一缕微风、每一头灵鹿,都在替我解忧似的洗去眼尘、荡尽心滓)
                      不一样的,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意有所指地)就如同,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


                      IP属地:四川11楼2022-09-05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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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冲冲的李盈娘像一头御苑中处暑新诞的白虎,她给予的拉扯和怀抱也同离场的夏日一样暖融融。现下,纠缠的丝线由机杼掌控,紊乱的星轨重归司天台预料,而我又倒映在她引鹿泉般清的眼睛里,绿短衣化成藻荇。
                        “你瞪我作什么?”
                        游刃有余以待,我再次证明,对李盈娘总可有恃无恐。
                        “有吗?”上元节,目色忽而雀跃,她与满街煌煌的灯色启示我,是有独一无二的人,但不是拥挤的人潮——他们同一碟芝麻、一握泥沙何异?我会把发现慢慢讲予李盈娘听。
                        “走吧!”拖住她的手。“我们去摘椒亭!”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2-09-06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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