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会选择从医是一件让很多人都感到震惊的事情,就连太宰自己之前也没有想到。
从他懂事开始,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太无聊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虚假的笑容,这让他觉得很烦躁,难道不带上面具弄虚作假就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吗?
所以他开始寻求真实的人类,他开始涉足自己不应该涉足的领域,简单来说就是在法律的边缘游走,他相信在危险的本能驱动下,人类或许能展示出最真实的一面,在那中间,也许能让他看到某种不一样的东西,但他一次也没有越过那条线,因为他明白那是一系列游戏规则,他虽然没有什么道德感,但竞技精神还是有的。
在大人看来,也许这只是中二病罢了,但太宰不会去管其他人怎么想,他只是一直在寻求自己的真实,在那真实中,寻找某种活下去的理由。
他在这个过程中的确交到了两位真实的朋友,但是他们并没有给他活下去的理由,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友谊。
直到有一次,他们差一点越过了那一条法律的红线,影响到了某些大人们的利益,他才知道,他所了解到的,远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还记得当时那位对他们网开一面的男人说过的话:
“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的人,是不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死的。”
也正是这句话让一直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清晰目标的太宰第一次做了决定。
升学指导的时候。
“你要做医生?!”丝毫不出意料,老师脸上的表情。
“是的。”太宰平静地回答。
“呃……虽然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棒的理想,但……”老师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以你现在的成绩,要上医学院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老师认为还是换一个更加——”
“您也说了只差一点,那么,从现在开始努力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老师看上去有点为难,“不过,医生的话……”他好像十分担心自己的学生如果真的成为医生之后干起倒卖器官的勾当。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成为医生吗?”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想要了解活着和死亡。”太宰认真地说,“除了在黑手党这些暴力团体之外,就只剩下这里了。”
在自己说出回答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老师脸上感动的表情,就好像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三年来都让他头疼犯难的不良,而是一名三年来都品学兼优的优秀毕业生一样。
不过的确如老师所说,他当时的成绩离医学院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了一点,所以,在最后的时间里,他收紧了心思专心学习,这在旁人眼中是难以想象的。
后来,太宰成功考上了医学院,成为了让母校只在面子上引以为傲的优秀校友,而他也正是在那里,遇到国木田君的。
那是他读研二时候的事情了,有一次导师不在,他在科室值班,然后送来了一个急诊病人。
虽然导师留的话是如果有急诊病人就立刻电话联系他,但由于当时的情况实在太过紧急,太宰没来得及联系导师只能自己先上了。
病人的症状是溺水,听说是隔壁法医学院的实习法医为了抢救一具溺水尸体奋不顾身,结果自己倒差点变成尸体了。
这人是笨蛋吧……
太宰戴上手套的时候心里吐槽了一句,他看了一眼病人的资料,视线在名字那一栏多停留了一秒:
国木田独步。
虽然人傻了一点,但名字倒还不错,日后医学界的新星太宰治开始了他的第一次独立手术。
“准备呼吸机。”
……
抢救成功,虽然按理来说,尚未取得行医资格的太宰是不能独自组织抢救的,但毕竟都已经是“抢”救了,情况特殊,医院和保健局也予以了特殊宽容处理,导师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是抢救成功了,万一失败的话太宰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太宰倒是不以为意,虽说是第一次组织抢救,但是他竟然一点也不紧张,只要按照记在脑中的知识一步一步地维持住病人的生命体征就可以了,作为医生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点了,剩下的,就是人体本身这个大自然杰作的工作了。
其实从客观角度来说,人的身体比我们想象的要顽强许多,不管我们遇到怎样的危机它都有一套自身的应急方案,它不会允许我们轻易死去。当然,如果一个人的脑细胞真的想死,那身体再顽强也拼不过,就比如这个叫“国木田独步”的傻瓜,竟然为了抢一具尸体害得自己陷入险境。
“你看上去状态不错。”巡房的时候,太宰来到国木田的房间,倒着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两只手的手臂重叠靠在座椅靠背上,下巴搁在手臂上。
“听说是你救的我,谢谢。”国木田身前放着几本类似卷宗的东西,看得出来太宰进病房前他还在工作。
“他们说,你是为了抢救一具尸体贸然下水的。”太宰好奇地看着国木田,“结果自己差点成了尸体。”
“惭愧。”国木田挠了一下头,“但是,当时的情况很紧急,上游已经开闸放水了,如果不把尸体抢救回来的话很可能就被冲到大海里,如果那样的话要去找就更是大海捞针了,而且也很有可能在那之前尸体就被海里的鱼虾给吃掉,那样的话,我们就永远无法知道死者的真相了,而作为法医,我是不能允许出现这种事情的。”
国木田说着,长叹一声之后看向太宰:“死者已经死去,不可能再有自己的意志,而我至少还可以带着他朝岸边游过去,不过这次的情况的确很凶险,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可真的是给我添了很大麻烦呢!”太宰双手撑着靠背,坐直了上半身,“我今年研二,还只是个实习生,还没有考正式的医生执照。你这次是情况紧急,导师又临时不在,我不得不自己上,万一你要是没抢救成功,那我的下场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真是……非常抱歉。”国木田愧疚地微微低头,然后又抬起头来,“看你经验很丰富的样子,还以为已经是正式的医生了,原来你也是研二啊。”
“医生能做到的其实也就是那些,剩下的还是要靠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太宰摊了摊手,然后又好奇地看着国木田,“国木田君,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为什么要当法医呢?”
“我的母亲是法官,父亲是警察。他们给我讲过很多办案的事情,有许多案子都因为证据不足尘封在档案中。”国木田轻叹一声,“死者的家属永远也无法知道自己的亲人到底怎么死去,是自杀、意外还是他杀,他杀的情况下,凶手又是谁。”他微微握紧了双拳,“每次看到死者家属脸上绝望的神情,我内心就无法平静,虽然侦查工作大部分是刑警们在做,但如果能从死者的遗体上找到更多的线索,如果能够更清晰地听到他们留下的最后讯息的话,或许就能减少在迷失在永无止尽的谜题中的人了。”
“是吗。”太宰平静地看着国木田,之后又低声说,“在法医学领域,或许一个人的死亡有很多判断,溺水、火烧、中毒等等,但在医学上,人的死亡就只有一种判断:脑死亡。这里不会再对外界的任何刺激产生反应了,我们就宣布病人的死亡。”太宰说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表情微微有些阴沉,“国木田君觉得,什么是活着,什么又是死亡呢?”
人在一生当中,总会有一个时候会思考这个问题,国木田也不例外,只是,在太宰还在迷茫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想每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是不一样的。”国木田看着太宰那似乎要照进深渊的双眼,毫不动摇,“但对我来说,活着就是我现在还在这里这件事,而死亡,在实际体验之前,我不能妄下定论,但我从法医这个职业的角度出发来说的话,死亡是一定会让某个活着的人感到伤心的事情。”
“是吗。”太宰又说了一遍“是吗”,但这次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不过,我倒是认为,死亡是值得追求的东西。”太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查房时间快到了。
“什么?”国木田很是惊讶。
“怎么,医生就不能追求死亡吗?”太宰反问,“我能救下病人,但却没有人能救我自己,正所谓‘医者无法自医’,这是很无奈却也很现实的事情。就好比万一哪天国木田君你死去了,不管是意外还是他杀,你能相信解剖你尸体的人可以帮你找到死亡的真相吗?如果是他杀的话,这世界上至少还能有凶手心里清楚你是怎么死的,但如果是意外的话,这世界上可就没人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了哦。”
“我相信我的同事们。”
“我可不信。”太宰冷笑道,“不过国木田君放心,某一天我一定会选择一个很匪夷所思的死法离开这个世界,如果哪天国木田君解剖到我的尸体了,正好可以给你们当做范本参考,不过最后你能得出的结论只可能是自杀,不会给你还有刑警先生们增添额外的工作量的。”
“那你又为什么要做医生呢?”国木田忍不住皱眉问道。
“我想要了解活着和死亡。”太宰朝门口走去,“我原本以为,做了医生的话就能够了解,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对这两个词的理解,而我的‘活着’只能从‘死亡’中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