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时冷时热，今儿添件衣裳，明儿的日头就让你不得不再换回那轻薄的衫子，但风已有了秋日的势头，故堂中也早早撤了夏日的冰鉴等物，午间日升时不过摇两下团扇。譬如眼下，散课后并未急着离开，出神的望着一旁的苏绣屏风——】
【那上头绣着一副山水画，绣法精湛是其一，隐约也能见原本画稿的笔力。小舟悠然的行在一重重山间，深浅不一的山峦上有苍松矗立，便是我坐得隔了几个位次，亦能看清那上头有几叶舟、几重山。对着这样一副屏风，却慢慢低下头，沉沉叹了口气。】
【白檀打扇的手一顿，风也停了一息。索性伏在案上，兀自盯着前头发愣。在发愁昨日葭官姐姐的传信，原全仰赖她替我做传信的青鸟，搭起我与坤宁宫主人之间的桥梁，可骤然被婉拒劝导后，我如汪洋里迷了方向的小舟，不知该行去何处，如何行。】
【渐渐的、在轻柔的风里半阖了眼，枕在墨香上睡了去。梦里，似乎也未曾忘了这令我忧愁的事，眉间紧紧蹙着，一时不知是真睡去了，还是只是在阖眸养神。】

（我早是墨池阁的常客了）
（乐见得被笔墨、迦南香包裹，尽管重华的课业从算学到对弈，多少换过几回，偶得了什么闲暇，仍是往这头来）
（踏进这座小阁的时候，窗隙里正送来一阵属于早秋的、不算太清寒的风，殿外，因起风而摇曳的叶影也拓在一扇绣屏上。我原打算凑近些，去瞧这扇先前未曾得见的绣屏，却撞见伏案的引葶。便将脚步放得轻了，先嘱咐陶陶去阖窗，才凑近些、倾着身，拍拍她收拢的肩崖）
引葶（柔着声，）引葶。
困了的话，不如回宫去睡。（也顺道叫白檀将打扇的手停了）仔细着凉。
（待她清醒、抬起瞧来颇有些迷糊的脸，我替她抚平她眉心一粒结，再攀来一只小凳，落座在她身边）
怎么一副恹恹的模样？是女傅布置的课业太重，（前些时日才在这里见过她。彼时，我们曾讲起笔尖儿落得好与不好，喜欢与不喜欢，她也欢忭，与今日的模样大相径庭。我拢好袖，指尖轻轻交叠案前，满室都是被秋意捎来的叶影与风声）还是太难？

【我在揉做一团的梦里被唤醒。】
【睁开眼时，便迎上引生姐姐温柔的眼波，耳畔亦是她关切的话。她纤指探来时，尚还未回神，且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眉心被抚平，面上忧愁轻易让人看破，方眨了眨眼，负了几丝清明。或是素日受她指点颇多，刻下这将醒时难免想去依赖、想娇娇的拢住人绣，将心头那股忧愁倾倒个干净。我也确然朝着这个方向去做了，先是摇了摇头。】
不是课业【但仔细一想，我之前踌躇不前的根由，却又是和这课业息息相关。摇首的动作一顿，纠结良久，又叹了句。】但好像有有关【抬起脸，很是失落。】
我想馈赠曾经的一份善意，便画了几幅画呈去坤宁宫，送予皇额娘一览
【那日情形依然清晰，我之心意也昭昭如明日。】万不敢说品鉴，只愿能令人开怀愉悦
知晓自己无法比肩如意馆【便是而今重华宫的课业也不能说是姊妹间的翘楚，一切不过是喜欢使然。】便没自己去，一应托请了位姐姐，但昨日那位姐姐传信来，不能再替我代劳
【未曾直言相告葭官姐姐的名，盖因我觉得——】应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眼中失了神采，也无前些日子高涨的兴致，抿了抿嘴，想在说些什么，偏又不知该如何解此局面。】
【今岁的秋风吹起了我的愁绪，再无心去摘桂花、打秋千，只任萧瑟之意流转。】

（在秋意不见浓稠的时日里，整座宫阙都被泛滥的澄黄盈满）
引葶，你想。（便在阖拢的窗扉下，偏过的颊、拢好的发，皆似覆以碎金）尚不论坤宁宫里珍奇尽数，只如意馆、摛藻堂，什么金贵的画没有？
便也同你所说，我们自然比不得那些的，又哪里要计较你做得好不好。你惦念着皇额娘的好，她能感受到你这份心意。（不知从几时起，我从堪堪照出自己眼眉、容色的琉璃窗里，能看到一点儿循循善诱、仿佛程格格般的笑意。恰如眼下，我正睇向引葶失落的眼，替她理一理衣襟，慢与她道）送什么、怎么送，也不重要。
（果真是秋日了。我半支着颌，尚有余地地想。是那个“爱上层楼”的秋）
至于赠画……
（因有着富察这一脉的维系，与坤闱到底亲近些，也时常能在坤宁的一扇屏风后，伏卧在那位总是慈宥、宽和的嫡母跟前）坤宁的女史姐姐无法代劳，你为什么不自己递承呢？皇额娘晓得你的心意，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她是品鉴的大家了，若你自己去送，还能斗胆请她当一回女先生。
也可以请教请教（想起她总是不自知、或是不禁在意画作好坏与否，轻添一句是）哪里不好、哪里好。

【在引生姐姐的轻声慢语里，我总能慢慢的静下忧愁、烦闷的心，她似乎修的了这样一门法宝。由她所引，抬起那双沾染了失落的眼，静静的听，也在引生姐姐折身过来为我理衣襟时，与她一汪盈盈水眸视线相接。顿时，我便想起曾在重华宫——】
【她也这样温柔的、郑重的教过我，还曾亲手在墨池里添水予我。】
【那时，她也曾说过“好不好，好像不是那么重要”。眼里的失落正因安抚而消弭，可又浮现出些迷惘的神色来。抬眉四下望去，这座堂前除了授课时的讲解，也常会响起一些夸辞，似都在意指来此的结果。好、不好，也总会有一道无形的尺来量。可引生姐姐，她是第二次与我说，好与不好，并非是首要的。困入两难的境地，蓦得，又听她提议自己去？】
【睁大了一双眼。】我？【下一瞬便想要摇首以拒，后又想起葭官姐姐之言，重叠在此刻引生姐姐轻柔的话语里，摇首的动作便一顿，停下的几息里，难免会想到除却葭官姐姐，我本也无人再托请。骤然，我又想起引生姐姐同坤宁的渊源来，目光或有那么一瞬的热切。】
【可音犹在耳，我实是说不出口的。鼓了鼓气，按压住心下那犹疑、不确定的心绪。】
我知晓了，谢谢引生姐姐同我说这么多【惯来喜欢依赖亲近的人，若非此刻并不是稚语小童，定会忍不住扑进姐姐怀中，央求着人再善心些。可窗上摇曳的小影，业已是少女纤弱的模样。真心诚意的抬起眉眼予人笑靥。】姐姐应也能当女先生，引葶受教许多
【不经意里瞧见窗不知何时阖上，秋风被隔绝开，眼前的风也停了。】

是呀，你。（抬着腕，替她归拢鬓间额发的时候，倒不需风盛，袖尾也能轻轻地为之所鼓）
你的这一份心意，终归要自己相呈才最合宜。画的是什么、因何要画（腰脊挺立着，我坐在满殿秋光中，眼却是一双如春湖般柔和、澹静的眼，睇向她时，很轻易地便能衔住她袒露的、尚不懂如何遮掩的容色）假藉旁人之口，多少不如你自己讲得明白。
（坤闱里形色各异、纷繁的事务众多，引葶所念着的，却也不只是作画了。笔尖什么时候舐墨、什么时候沥尽，心意要几时说、如何来说，都讲究）
你我姊妹之间，还谈什么谢。（也因窥得她这颗似琉璃、剔透一颗心肠，并不吝啬与她多讲一些坤闱事）
那（今日我来墨池，其实不为挥毫，也不为泼墨，挑拣的裙裾袖口便宽大了点儿。当属于秋的冷冽灌入袖口时，我垂下颈子，掖好它，将绣缎拢在左手掌心里，一壁唤引葶去取纸镇，一壁挑来一节儿墨锭，笑添是）不如让“女先生”今日便瞧瞧，你打算绘一幅怎样的画作与皇额娘？
（廊外风驻，趁引葶作画时，我起身走到窗边，推窗以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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