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同人——暗线（番外）

番外一
当往日的硝烟淡淡散去，当曾经的厮杀渐渐模糊，杨戬甚至怀疑那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一场太过刻骨铭心的梦。
欢笑、泪水、兴奋、沮丧、感动、悲伤……
怎能忘记，那场早已成为遥远神话的惊世之战。
哪吒跟他有着相同的感受。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那天晚上，他们安静地站在云端观望，默默无语，连绵不绝的烽火狼烟已将他们的心映得黯然无光。
美人笑，天子喜，诸侯们敢怒不敢言，而他们敢言不能言。
他们曾为之付出无数汗水与鲜血的大周天下，就这样被人肆无忌惮地轻贱糟蹋，他们九生一生换来的锦绣江山，就这样被人视同玩物般地不屑一顾，面对此情此景，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苦笑与自嘲。
…………………………
“西岐圣主，天命维新，西岐圣主，天命维新。”
“姜子牙啊姜子牙，这天道无情，除旧替新，你西周亦有为天所弃之日，奈何偏以此言相欺？”
…………………………
当年夜袭围攻闻太师的情景历历如昨，仿佛弹指一挥间，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话就要应验了，难怪他老人家这几天的雷打得分外来劲儿，就连说话声音都粗了许多。
哪吒叹息一声，对杨戬道：“我回天庭了，你也走吧。”
杨戬很是恋恋不舍：“你才刚来。”
“我是偷跑下来的。”哪吒柔声道：“这阵子凡间兵乱，玉帝命我等各守其位，以防异动。”
杨戬点了点头，俯身轻吻他的唇，微笑道：“那我也得赶紧跑回灌江口躲着避嫌了，万一被冠上私涉凡尘纷争的罪名，岂不还得劳动你来抓我？”
哪吒白眼一翻，笑骂道：“混账，对付你，还用得着‘抓’么？”
“嗯，应该说‘诱’。”
“死鬼！”
“死了也甘心。”
……
类似这样的场景，隔三岔五就要上演一次，不同的只是哪吒“逃岗”的时间长短。
凭心而论，玉帝对哪吒还是不错的，一直准他三日两朝，对他频繁开小差的不良行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宽容体谅到了放纵的程度，这一点让杨戬颇为满意赞赏，满意他的知趣表现，赞赏他深通驭下之术。
灌江口这个地方，注定了要与他杨戬结下不解之缘。
当年黄天化不惜大张旗鼓地召集天下山神，望云气、理穴脉、合八字、判龙虎，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地商量了三天三夜，到底没寻到个妥当地方，最后还是杨戬爽利，叫黄天化把天下山水地势图展开，取狼毫饱添浓墨，闭着眼随手一划：“就是这儿了。”
黄天化同众山神一看，顿时喜得眉开眼笑，拍案叫绝，道此处山水奇秀，佳势天成，景致幽丽，民风质朴，实为避世之仙修行隐居的上好去处，加之“灌江”之号气势夺人，更与杨戬“听调不听宣”的傲气相得益彰。

黄天化立刻着手操办，从他父亲黄飞虎那里收来一点五岳龙气，从他师祖元始天尊那里取来一点昆仑大气，从蓬莱三岛那里得来一点飘渺仙气，从黄山峨眉汇来一点迷幻云气，统统装进聚气瓶中混杂、激荡，再放出来笼罩灌江口上空，装点成仙山紫府最美丽的霓裳。又引来昆仑雪水，银河天水，瑶池圣水涤荡群山，注入江中，环绕成一条条明艳飘逸的玉带，报过玉帝，调来仙工神匠修成亭台池榭、空中楼阁，请来百花仙子手植奇花，遍撒异草，由天孙织女绣成罗帷幕帐，仙娥素手亲挂佩玉明珰，文曲星君匾额题字，清福神焚香代祷天地，大功告成之日，黄天化前前后后查看好几遍，确认无懈可击，这才把杨戬和梅山六兄弟请来收验他的杰作，颇得意开心地说这是他成神以来干得第一份漂亮活儿。
梅山兄弟们目不暇接，头晕眼眩，张口结舌，暗叹神仙手笔，果然与众不同，对黄天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知道这位三山正神炳灵公职掌天下山神与神仙府祗，却很意外他做事能细致用心到这般地步，康敬好奇问道：“黄神爷，每一位神仙的洞府您都给这么收拾？”
黄天化喷出一口茶来，大笑道：“你想累死我啊！神仙数量再少，大大小小的总有几万之数，再加上时刻都有人修炼成仙，要都像这么干，我一天连喝水的功夫都没了。”重重地一拍杨戬肩膀：“也就是咱自家兄弟，换别个小爷才不这么卖力气！说来也亏你们大哥面子大，我一说要给杨戬盖窝啊，好家伙，上到三十三天，下到十八层地府，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一群神仙哭着喊着找到我，非要献宝帮忙不可，四海龙王送了一千颗夜明珠，东西是真好，可我一想起哪吒那小魔头难惹，当场就惋言谢绝了，跑到瑶池跟董双成、许飞琼二位仙子一说，二位仙子立马搬出聚宝盆来挑最好的奉上二千颗，喏，看到没？梁上壁间的那些就是。瑶池中其他仙子听见了，一骨脑儿蜂涌而至，这个献玉壶，那个献冰心，这个送熏炉，那个送天香，忙得我差点儿憋过气儿去，幸好王母及时出来才救了我一命，我出瑶池后还有一位仙子跟上我，羞答答地说她刚上天，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裁缝手艺不错，想做衣裳相送……，我一听吓得直摇头，心说即使你们大哥这关勉强过了，哪吒也非把我剥皮抽筋不可，忙不迭地跟那仙子说用不着，杨戬从来不喜欢穿衣服，小仙子一听就开始掉眼泪，哭得梨花带雨，芙蓉泣露，我心都碎了……”
杨戬知道黄天化添油加醋地瞎掰，也不拦他，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品尝香茗，观赏池中游鱼，梅山兄弟倒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直健眼圈都红了：“难为这小仙子一片真心，您怎么狠得下心拒绝她？拿回来给我们谁穿也好啊。”
黄天化咧嘴一笑：“我这不是太老实不会撒谎嘛。哦，还一件有趣事儿呢，十殿阎罗都找到我了，说他们地府别的没有，小鬼多得是，可以送几百个来帮着打扫庭院，养鸡养鸭，十八层地狱里刑具尽有，什么挖眼拔舌、锉骨扬灰、刀山火海、凌迟碎剐的，随便挑随便选，摆着镇府有备无患，日后兴许用得着……”
梅山兄弟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问道：“黄尊神，您没真要吧？我们可不打算私设地狱、滥设刑堂，要被问篡逆谋反的。”
黄天化一扬头道：“你们当小爷我是谁，会干这糊涂事儿？我就跟阎王们说，从打封神之后，我杨大哥之名威镇三界，想找一个敢和他做对的家伙比找个跑得快过清醒兔子的乌龟还难。”
杨戬正喝着茶，听到黄天化这句，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起来，也不知道黄天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腔滑调的，估计是在封神台上等得太久，寂寞得光练嘴皮子了：“行啦行啦，被你说得我都快成魔教教主了。”
黄天化笑道：“哪里，你比他强。”他抬头看看时候不早，跟杨戬告辞道：“你们兄弟快歇着吧，我还得赶到我爹那儿看看。”
杨戬起身相送：“要是对你说个‘谢’字显得咱兄弟们太见外，是吧？”
“知道就好！”黄天化笑着捶他一把：“你啊，以后就安安心心地待这窝里养成猪吧。”
承蒙黄天化吉言，杨戬之后的确过上了猪一般的神仙日子，每天不是畅游三山五岳找师叔伯们和众仙下棋闲叙，就是带着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外出打猎，或去华山看着杨琦修功积德，累了就回灌江口歇着，处理处理他自己庙里的告祷。
说起来，他也只是略施小术暗助李冰移山开渠、收伏恶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就被山神土地们到处托梦宣扬，当地百姓大为感动，自集钱款为他立庙建祠，四时奉祭，殷勤倍至，日夜游神与十方督察将此事上达天庭，玉帝闻知大喜，恰逢九天玄女上殿具表亲奏，言说民乃神之主也，民心所向，天必从之，杨戬助李冰兴修水利，滋养天府之地，功及后世，制恶蛟保护一方安危，福泽万民，德被千秋，理宜赐号嘉奖，以励诸神。玉帝深以为然，即刻允奏，拟旨降恩，晓谕三界，因民意敕封杨戬“清源妙道赤诚昭惠英灵显圣二郎真君”之号，并赐明珠锦绣，异宝奇花。
玉帝的封号赏赐，杨戬打心眼里不愿接受，怎奈前来颁旨宣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他家那个宝贝心肝小魔头，逼得他只得苦笑一声，乖乖地跪下拜谢天恩。
哪吒还没读完就笑倒了，扶起他道：“哎呀，二郎真君快快请起，小神可不敢受你如此大礼，没想到您老如此厉害，就连养猪都能养出民心来。”
杨戬一把抱住他，无奈道：“还不是那帮山神土地们多事，都怪天化管束不严。哦，对了，这事儿谁的主意？”
“刚才说了，此乃民意！”哪吒把圣旨塞给他，指着下面落款：“看，也有太上道祖和咱们师祖元始天尊的款识，奏表是九天玄女写的，跟他关系不大。”
杨戬释然一笑：“小魔头，准知道我怎么想？”一拉他手：“其实我很想谢谢他，因为他特意派了你。”
哪吒红着脸道：“我……我还得回去复旨。”
“我刚受封赏心中高兴，留下天使款待吃酒不行么？”
“可……可玉帝知道我从来不吃酒。”
杨戬诡谲地笑：“你是不吃酒，可我想吃你啊。”
哪吒保证确定以及肯定，这一次，玉帝是故意的。

得了封号以后，杨戬还算忠于职守，时常照顾照顾张家的瞎眼老娘，看管看管李家的痴呆孩子，送王家孝顺媳妇几只大胖母鸡，帮赵家孤儿修理漏风漏雨的茅屋草舍，基本上是有求必应，有愿必灵，故此他的庙宇远近闻名，香火鼎盛，美名远扬，百姓们记不住山神们告诉的全称，只管呼他作“二郎真君爷爷”，混称“二郎神”。
当然杨戬是仙不是神，这种叫法相当于把他降了个档，但他并不在乎，依旧快活地过着他养猪的日子，逍遥自在地随意摇晃，一晃就晃过了春秋，再晃就晃过了战国，然后秦也过了，现在连汉都已经传了好几代，他的神仙岁月向来惬意安闲，唯有一事美中不足——他的小魔头，越来越抓不住个影儿了。
哪吒三日二朝，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来算，他三年中总有一年是该休息的，可惜这一年并不完全属于杨戬，小魔头经常被四天王拖住猜枚赌胜，被巨灵神央求着指点武艺，一些仙子们也爱瞎凑热闹，拉拉扯扯地不放哪吒离开，直到杨戬等得心焦气燥上天来寻时，她们才调皮地扮个鬼脸，迅速地做鸟兽散，然后小魔头就会很纯洁无辜地冲他一笑，让他把所有的火气都消弭殆尽，只能悄声轻语不痛不痒地埋怨几句。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对哪吒突然吐出一句心里话：“我觉得，你好象不再挂念我了。”
哪吒怔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带着一半认真的神情直视杨戬：“你，不是也一样么？”
杨戬僵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哪吒伸手拉住他，笑道：“被我说中了吧？唉，反正我们也死不了，有什么可挂念的？”
是啊，反正也死不了，杨戬心中暗叹，那西岐城外的花狐貂、闻太师的雌雄神鞭、落魂阵、红沙阵、九曲黄河阵、捆仙绳、番天印、吕岳瘟疫、马元、孔宣、化血刀、毒痘，张奎、梅山七怪一旦不复存在，他们的感情，就只需用“死不了”三字即可搪塞过关了。
原来再轰轰烈烈地动山摇的激情也经不起千年的洗磨，再生死不渝感天动地的爱意最后也总要回归平淡，这，也是天数。
怪不得神仙多不谈情，顺应天意而已。
杨戬想起这几百年来，自己的确从来没有挂念担心过哪吒，哪吒下界降妖除魔也一次都没叫过他帮忙，害他一度误以为需要对付的妖魔不多，直到有一天谈起来，哪吒骄傲地夸说经手擒杀的妖魔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时，他才大吃一惊霍然站起，怪哪吒为什么从来不叫他同去，哪吒笑着说没遇着一个难缠的，不值得劳他动手，他当时竟然相信了，现在想来，事情其实远非那么简单。
从什么时候起，哪吒不再把他当成依靠，而他也不象在为周营督粮的路上那般，时时刻刻睡里梦里都惦记着哪吒的安危了呢？
杨戬实在想不清楚也懒得再想，总之一句话，他和哪吒早已修成万劫不坏之身，死不了的。
杨戬仰起头，凝望蓝天，忽地记起前阵子帮着天庭收伏的那只妖猴来，也不知怎么处置的，杀了未免可惜，毕竟算是个神通广大的英雄，若不是因为那猴子伤了小魔头一棍，自己还真不愿意与之为敌。
说起这件事，杨戬突然很生气，小魔头这次尤其过分，被打伤胳膊竟然之字不提，要不是玉帝派仙官来宣调令，恐怕自己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更可恨的是等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太上老君的协助下擒住妖猴后，小魔头竟突然把他扯过一边，气急败坏地训他：“你怎么还真抓啊。”
他一愣，立刻明白过来，那妖猴本事与己相若，而三百六十五路诸神中大有法力胜过己者，不说别的，单是坑三娘娘云霄碧霄琼霄就够猴子喝一壶的，李靖和哪吒同着四天王九曜二十八宿十万天兵围困花果山数月之久却未曾伤其半根毫毛，这背后必有缘由，难道是……
“猜对了。”哪吒一语道破天机：“我们就是在借机泄那封神之愤，由着他闹的，恐怕连太上道祖刚才出手，也是看你已占上风才凑的热闹。”
杨戬苦笑，看来他真是在灌江口养猪养太久了，这么简单的事儿都没反应过来，但这也不能全怪他，他还不是一时心急想为小魔头报一棍之仇？看来小魔头并不领情。
那件事已经过去几个月，早该平息，那今天，他会不会来呢？
杨戬大步穿过九曲仙桥，掀起玲珑珠帘，转几个弯踏进内殿丹房，刚想开口喊梅山兄弟，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什么时候来的？等好久了吧？”
哪吒一指桌上的茶壶：“来时还满着，现在空了。”
杨戬笑道：“你这话说得狡猾，怎知不是你喝得太急？”
哪吒哼了一声：“我是等得太急。”
杨戬走上前，把他拉到胸前，抚摸他的脸庞，轻声说：“那我现在就补偿你……”他低下头，忘情地吻了下去，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深深地意识到，什么万劫不死千年不坏都是假的，自己的爱意从未减少过哪怕一分一毫。

“大哥，炳灵公……”郭申不识时机地闯进来，立刻转过身捂上眼睛，慌得大声喊：“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哪吒猛地推开杨戬，还狠狠掐了几把，杨戬咳了二声，问道：“炳灵公怎么了？”
郭申还在捂眼睛，指着门外道：“炳灵公前来拜访。”
“哦？”哪吒和杨戬都挺诧异，黄天化可是个大忙人儿，平日想找他喝杯茶叙个话都推说没功夫，整日里东跑西窜，泡在各大仙山洞府的仙子堆儿里忙得不亦乐乎，今天怎么不请自来，想起了“自家兄弟”？
“快快有请。”不管怎样，杨戬和哪吒大喜过望，急忙举步出迎时，黄天化早已来到近前。
“哟，小魔头也在，正好正好。”黄天化大模大样地找地方坐下：“多时不见，还真挺想的，你二位身体还行？”
“劳您惦记，暂时还能活两年。”哪吒顺着他的话：“能不能捱到您下次接见，就不好说了。”
黄天化笑道：“小魔头挑理了，我可不比你两个，爱干就干，不爱干就甩手撂挑子，一堆事儿等着我呢。”
杨戬道：“别拿我们不识数，还不知道你整天净围着那些三山五岳的仙子们转，人家柔声细语地说上几句，刀山火海的事你都心甘情愿地给办了，偏我和哪吒想找你聚聚就千难万难。”
“杨大哥，你可别冤枉我。”黄天化急了，脸涨得发紫：“那些仙子们个个难缠，连洗脸盆儿都想弄个上古寒玉的，整天磨得我再死一遍的心都有，碰上那些不懂规矩的半瓶子醋，仗点法术将山水走势乱改一气，发现坏了风水慌得要死，最后还得我去给收拾烂摊子，还有些家伙鼻孔朝天，住好几年了也不跟我说声，害我亲自登门查对，人家还不答理我，那个茅山刚成仙的王真君甚至想拿拘神符拘我，亏得我有师祖所赐的浑元真气护体……，唉，我的苦你们哪里知道，七天七夜也说不……”
“哎——”哪吒一摆手：“我可不想听你诉苦，干脆点，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欺负过你，跟我说，我立刻给你出气。”
杨戬道：“我许久不活动，恐怕法术生疏，不如……”
“不，不，不用了。”黄天化忙笑道：“咱兄弟们心胸宽广，岂可同小辈计较，让人笑话。不提这些了，说点新鲜的，九天玄女刚收了个徒弟，知道么？”
杨戬和哪吒摇头，近千年来，他们跟九天玄女几乎毫无来往，一方面因为她职掌枢密，公务繁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她行事作风甚不认同，彼此志趣不合。
而其实对九天玄女最不满的却是黄天化，他曾对杨戬和哪吒说他宁可跑到幽冥地府里去听鬼哭狼叫，也绝不愿意踏入奉阳宫半步，哪吒对这句话记忆尤其深刻，故而听黄天化主动提起九天玄女，倍感奇怪，问道：“她什么时候收的徒弟？你又怎么知道？”
黄天化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是她派冰月仙子主动找我，说是收了徒弟，已选定清远山做修炼之地，请我去查看一下，我当时挺好奇，就问冰月事情经过，冰月说前阵子汉匈大战时九天玄女下界待了好久，回来就带了个徒弟。”
杨戬笑道：“按她的爱好口味，难道是收了霍去病做徒弟？”
黄天化道：“我原来也这么想的。”
哪吒忙问：“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子弟，武艺兵法一概不通，诗书礼乐四六不懂，不过长得倒是一表人材，俊逸挺拔……”黄天化瞅瞅杨戬，嘿嘿一笑：“我看啊，比你还强。”
杨戬不理他话头，一径问道：“她这徒弟可有什么大来头？”
黄天化道：“我到我爹那里查过了，她这个叫简凡的徒弟并无前世。”
哪吒一挑眉，低头沉吟，忽地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对杨戬和黄天化道：“走，去清远山。”
“好！”杨戬毫不迟疑地立刻回应：“现在就走。”
说不清道不明，一种急于见证什么的强烈感觉驱动着他们的脚步。
这件事，与他们毫不相关，却又息息相关。

番外二
在去清远山的路上，哪吒突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刚才的心血来潮一旦退去，现在剩下来的只有无聊。
近千年来，他们与九天玄女从未有过私下接触，偶尔见面也是公事公办，而且尽量避免，原因无他，受不了奉阳宫里腥风戾气，更看不得其主人的冷冽狠绝。
黄天化对此体会尤为深刻，前不久，他曾代他父亲东岳大帝往奉阳宫递过文书，刚进门就冻出来一身鸡皮疙瘩，双腿打颤险些跌倒，就料到凡间必有兵乱，他定了定神，缓步捱到正殿，见九天玄女高升玉座，正在清审一干幽魂，便暂立一旁等待，五行神将见了，忙为他设座倒茶。
黄天化悄声问土信：“审得是谁？”
土信道：“都是秦末纷乱、楚汉相争时的一众枭雄，炳灵公若有急事，可将文书交与小神。”
黄天化摆手道：“不急，我等着，你们忙你们的。”
其实黄天化很想赶快离开这地方，只不过一则因为奉了父命，不便假手于人，二则挺感兴趣，想看看九天玄女如何发落。
九天玄女手把文册，一一对过名字，命将秦二世胡亥、赵高、李斯、项梁、章邯拖出去杖三百、鞭三百，独留项羽不遣，项羽见叔父被责，怒气冲冲道：“我叔父乃天下英雄，怎可与昏君奸佞同列？你不置一词就叫拖出去打，真是岂有此理！”
五行神将大步上前，厉声喝道：“跪下！”
项羽啐了一口，昂着头，傲然不跪，火礼大怒，抬起脚朝他后腿弯儿狠狠踹去，金义和木仁一边一个按住他肩膀，硬生生地将其按倒在地，水智甩手就煽了他两记响亮耳光，骂道：“匹夫休得放肆。”
项羽狂嘶怒吼，几番挣挫不动，气得连声暴叫：“汝何人？岂敢折辱天下英雄！”
九天玄女冷笑一声：“你是何人？岂敢坑杀二十万秦兵降卒。”
项羽道：“不杀恐其哗变倒戈，此兵家权谋，非女流之辈所能知也。”
九天玄女笑道：“好个丧心病狂的无能庸夫！也罢，我今发付你去个地方，实乃仙家胜境，妙不可言，非常人所能至也，你当用心享受。”随将令牌摔下，命道：“东岳泰山，一千遍。”
金义和木仁接令牌：“谨遵娘娘法旨。”一抖手将捆魔索套在项羽颈上，扯了便走，黄天化趁空急将文书递上，传了父亲交待的话后即刻告辞，九天玄女欲留他待茶叙话，他推说有事，婉言谢绝了，匆忙追出殿外去追金义和木仁，二位神将尚未出门，正看着受刑的那几个说风凉话：“是汉子别喊疼，喊一声加十下。”
金义踢了一脚赵高：“狗阉贼，你是想当鹿还是想当马，这会儿想明白了。”
黄天化问他道：“你们娘娘刚才说的一千遍是什么意思？”
金义和木仁边走边道：“就是凌迟碎剐一千遍。”
黄天化吃了一惊，脸色微变，被金义和木仁看在眼里，二神将道：“炳灵公莫当我们娘娘心狠，此等滥杀无辜之辈不值得可怜，他是人，那二十万秦兵就不是人？就没有父母妻小？”
黄天化吐了口气：“剐完后怎么处置？”
木仁道：“项羽生前已堕魔道，死后先被九天荡魔祖师真武大帝收治，真武大帝同意放他，这才转到我们娘娘处听判，若这厮受完刑后没有形神俱灭，也许娘娘会容他入魔教。”
黄天化深知他父亲处的刑法专为帝王将相特设，非阎罗地府处可比，好奇项羽下场，便跟二神将同到泰山，见到他父亲东岳大帝黄飞虎，将事情一说，黄飞虎命将项羽带去受刑，又邀金义和木仁饮宴，因金义和木仁执意观刑只得作罢。
黄天化埋怨父亲让他去奉阳宫受罪，说那里与下界兵气相接，寸草不生，冲顶神魂，进一次难受十天，黄飞虎笑他少见多怪，当了神仙越来越娇气，父子俩说了一天话，那边儿刑罚不过才到一半，黄天化心中有些敬佩那项羽，问父亲能不能私下减些，黄飞虎道：“为父当然好说，奈何九天娘娘不肯通情，她的手下又忠于职守，不眠不休地瞪眼盯着，别说一遍二遍，就是一刀也别想少了他的。”
黄天化皱眉道：“她手下连您的面子都不给？”
黄飞虎笑道：“连玉帝面子都不给。”
黄天化哼了一声，暗骂九天玄女气焰嚣张也就罢了，竟然手下也这么不近人情，心中极为不平，路上一直跟杨戬哪吒发牢骚，不高兴道：“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想的，去哪儿不好，偏要看她收的什么徒弟！”
哪吒心有戚戚，但还是忍不住瞪他道：“明明是你先提起的话头，勾起了我俩兴趣，这会儿倒来反咬一口，再说我们又没逼着你来。”
杨戬也道：“都到这儿了还说什么。”抬手一指：“看，前方可不就是清远山？”
黄天化长吁短叹道：“唉，说不过你们，就当我舍命陪兄弟。”
杨戬笑道：“哪有这么严重。”
黄天化道：“你们不知道，她专以教训英雄好汉为乐，见了面无论好坏，非打得骨软筋酥，魂消胆丧才肯罢休。”
“瞎说。”哪吒驳道：“她虽厉害点儿，可也不是疯子，再说，你准知道她现在清远山？”
黄天化道：“我当然知道，从打孙悟空闹天宫时起，她就一直待在清远山教徒弟，我爹的公文最近都往这儿送。”
哪吒扭头冲杨戬眨眨眼睛，意味深长地一笑，杨戬暗叫惭愧，心里直犯嘀咕，想想连九天玄女都玩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招术来了，自己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出世之仙倒热心热肺地死卖力气，确实够呆的。杨戬有点郁闷，捏了捏哪吒手心，小声道：“不准笑话我。”

哪吒偷笑，反手轻拍了他一下，按云头降落山腰，杨戬和黄天化紧随其后。
黄天化不愧是新一代的三界万事通，消息灵通分毫不爽，九天玄女果然就在清远山。
杨戬他们的脚步停在翠崖秀岩之侧，碧泉清溪之畔，若再往前走上几丈，就必然会破坏眼前那幅完美动人的画卷。
九天玄女今日素衫绿裙，云髻高挽，神情恬静，目中含笑，手把一卷书册，纤手轻指，正耐心细致地跟旁边的年轻男子解释着什么，年轻男子的注意力非常集中，目光在书册和她的脸上来回穿梭，只偶尔问上两句，绝不多言，更对杨戬等人的到来浑然不觉。
最后还是九天玄女发现了他们这伙“不速之客”，将手中书册一合，稽首迎讶：“不知三位道兄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年轻男子猛然正过身来，杨戬和哪吒这才得以一窥他的“全貌”，他的确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生得骨凝寒玉，气蕴神华，仪容俊美，飘逸不群，果是神仙一流人物。
不知为什么，哪吒接触到他眼神的那一刹那，突然觉得这人很“纯”，尔后感到很可笑，自己竟然会用“纯”字来形容一个男的，于是又瞅了几眼，发现他的神情冷冷的，充满了不快、敌意和警惕。
哪吒轻扯杨戬一下，低声笑道：“看来咱们俩长得像妖怪。”
杨戬也笑了笑，执住哪吒手，大步走到九天玄女面前，稽首还礼道：“我等闻道兄喜得高徒，特来拜会，事先未曾通知，有失冒昧了。”
九天玄女忙道：“哪里哪里，蒙二位道兄挂心，感激不尽。”微笑地望向那年轻男子道：“这就是我刚收的徒弟，名唤简凡，汉武年间荆楚人氏。”又向简凡介绍了杨戬哪吒，柔声唤道：“简凡，还不快见过二位师叔。”
简凡遵师命，俯身拜倒，口称师叔，杨戬哪吒忙搀他起来，随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递给他，笑道：“些微玩物，聊表师叔心意。”简凡双手接过，恭恭敬敬道：“多谢二位师叔惠赐。”又转身拜黄天化道：“弟子见过黄师叔。”黄天化乐呵呵地叫他免礼平身。
哪吒见这简凡进退有度，谦和守礼，心里有些迷惑，怀疑自己刚才眼花了，他看了眼杨戬，从杨戬的惊异神色里确定一件事，原来刚才眼花的不止他一个。
九天玄女开始招呼他们落座，奉上仙果佳肴，琼浆玉液，亲为杨戬、黄天化把盏，因哪吒不能喝酒，还特意命简凡取来花露果汁，笑道：“师弟，当年在二仙山上，你曾夸我酿制的花果之露是仙界极品，可惜自那以后却不曾再饮，悠悠千载，今是昨非，良可叹也。”
哪吒鼻子一酸，感慨良多，千年的岁月于神仙看来不过弹指一挥，却已足够改变太多事情，斗转星移时光蹉跎间，有谁还记得当初的诺言？哪吒百感交集，静静凝望着九天玄女温柔如水的目光，恍然觉得她还是当年二仙山上那位天真可爱的少女，禁不住心中一动，几乎就要将那“师姐”二字脱口而出时，身体却突然一颤，刺骨的寒意开始从足底升腾，迅速浸透五脏六腑，全身四肢，冷得如坠冰窟，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对上简凡那两道利剑般的凌厉目光。
哪吒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刚见面的师侄，又不好相问，只能稳稳心神，不动声色，冲九天玄女点头致意道：“玄女娘娘贵为掌教法主，身负三界重任，自然不能再如当初般稚气烂漫。”
九天玄女听出哪吒话带讥讽，目光微黯，淡然一笑，简凡望着她，眉头轻皱，嘴唇颤了颤，似乎欲言又止。
杨戬在石桌下偷拧了哪吒一把，提醒他莫瞎说话，哪吒也后悔了，当年的昆玉到底什么样，自己其实并不清楚，又凭什么说她变了？要说变，自己恐怕是最明显的，至少从前的哪吒喜欢直截了当，绝不会说出这样拐变抹角的别扭话来。
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对黄天化毫无影响，也不知道炳灵公大神是真没察觉还是装出来的，反正顶数他最没心没肺，闷着头一言不发，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这番表现很快就成功吸引了杨戬哪吒和九天玄女的注意，三位彼此互视一眼，哄然大笑，将刚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
几个人闲谈了一会儿，九天玄女就发付简凡自去演习法术，简凡依命而去，杨戬笑道：“道兄未免太过严苛了，偶尔多歇片刻也无大碍。”
九天玄女道：“杨道兄有所不知，我一则恐他在此感到拘束，二则怕他仙道不成，难渡天劫。”
哪吒奇道：“你教出来的徒弟也怕天劫？”
九天玄女叹道：“天降灾劫，岂有不怕之理。说来也怪，简凡天资聪慧，一点就透，可忘得也快，必须每天教上一遍才行，以此缘故我才一直待在此处，许久不曾回宫，饶是这样，他到现在还没把奇门遁甲中的最容易的地遁阵法学通。”
黄天化道：“能把地遁阵法全学会也不错了，搁凡间怎么也是咱姜师叔级的。哎，你可以把要教的写出来留给他啊，用不着每次都自己说，我师父从前经常这么干。”
九天玄女摇头：“不怕你们笑话，简凡在人间时逐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现在还不大认识字，而且学起来同样爱忘。”
杨戬和哪吒想笑不好笑，默默地低头喝酒喝果露，心中暗想：“我们不想鄙视你的眼光，可你看看你收的这是什么徒弟！”
黄天化接着东拉西扯，点指周围的山川气脉向九天玄女讨教风水妙理，九天玄女一一详解，杨戬和哪吒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倒学了几招，估计明天醒来不至忘掉，很为自己记忆力尚好感到庆幸。
总而言之，几位同门的这次聚谈进行得还算融洽，一直聊到斜阳西垂，月上林梢才散，九天玄女起身相送，一再致谢，目视他们驾云离开。

杨戬和哪吒的心情很好，觉得收获颇丰，虽然他们也说不上到底都收获了些什么。
黄天化伸腰控背，打个呵欠：“真好，躲了一天清静，兄弟陪了，命也还在，神仙日子，不外如……如……啊……”
“当心！”哪吒一把推开他，但见数道白光呼啸穿过，黄天化的袍带应声落地，好在身上并未受伤。
黄天化惊魂未定，杨戬又是一个闪身，躲开数支羽箭，沉声道：“我们着道儿了。”
哪吒点头，指道：“四处白云弥漫，弱水重重，无边无际，上无门，下无路，必是迷阵无疑了。”
杨戬抓住一支羽箭，将手一握，见其立化烟雾，皱眉道：“这阵里的暗器徒有气势杀伤力却不强，看来摆阵者法力有限。”
黄天化道：“暗器好防，此阵难破，咱们怎么出去？”
“容我看看。”杨戬运额目透射万里，良久方道：“此阵非同小可，竟寻不着半点门路。”
哪吒神情一凛，厉声喝道：“是何人摆阵为难我等，有胆量速速现形，藏头露尾乃小人所为。”
黄天化大笑道：“他都暗地摆阵迷惑你我了，又岂会在乎你骂他小人？你啊，省省……”黄天化话未说完突然顿住，张大了嘴，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紧盯着云雾间现出的那个身影，气得脸色铁青，大声叫道：“简凡，是你！”
简凡手持一柄桃木剑，星目如炬，面若寒霜：“弟子不才，有请三位师叔试阵。”
哪吒脸一沉，强压怒火道：“我要见你师父。”
简凡双眼微眯，缓缓举起桃木剑，指向哪吒心口，杨戬一伸手将哪吒护在身后，喝道：“休得放肆。”
简凡手腕反转，将桃木剑往云间划了几道，奋力一戳，身影寂然无踪，只留下一句话：“有本事破阵，没本事闭嘴。”
“这……这算什么？”黄天化暴跳如雷，哇哇乱叫：“我们该他的还是欠他的，他有毛病么？”
“他岂止是有毛病。”哪吒吸一口气，对杨戬道：“刚才九天玄女说他记性不好，学过就忘，至今连地遁阵法都没搞懂，可眼前这阵又是怎么回事？”
杨戬叹道：“如果我没猜错，咱们遇上的应该是天遁中的云水苍茫阵，看来他和九天玄女当中必有一个撒了谎。”
“九天玄女不会撒谎。”哪吒对这一点有足够信心，他冷静了一下，理顺思路：“刚才简凡站的那处想必是个出口，我去看看。”
杨戬拉住他道：“我来。”亮出三尖两刃刀，小心翼翼地靠近适才简凡戳剑之处，眼看只有几步远近了，忽听龙吟之声跌宕响起，几十条白龙张牙舞爪，摇头晃脑，恶狠狠地从四周向他身上扑来，杨戬横住三尖刀，捏诀运力一扫，那些白龙立时烟消云散，化做浓重的雾气，杨戬暗叫不好，转了几个身，果真不见哪吒和黄天化，情知中了简凡之计。
杨戬倒不太担心哪吒，小魔头自上天庭后降妖无数，经验丰富，遇事必能应对，但黄天化就难说了，本来就是死后封神，功力进步有限，加上多年没打过仗，实在是凶多吉少，也不知他们两个现在是否一处，杨戬有些心焦，早知如此，就该待在灌江口搂着小魔头睡觉。

杨戬想到此处，忽觉眼前一亮，周遭竟换了一番场景，亭台纤巧，楼阁轩丽，曲径通幽，栏桥流水，不是别处，正是灌江口他的府祗。
杨戬这下吃惊不小，没想到简凡竟然还会迷心幻术，这小子真是个奇才，亏得他功力不深，否则今天自己非挂彩不可。
现在应该怎么出去呢？杨戬徘徊半晌，正打算以万里传音术向师父求助时，忽听一声响亮，幻景迷雾荡然无存，露出满天星光璀璨，哪吒扶住黄天化站在云端，简凡握不稳桃木剑，脱手飞出，被九天玄女轻轻接住。
“简凡，你干什么！”夜色朦胧下，九天玄女的斥责声也显得模糊不明，完全不似奉阳宫殿上那般威严。
简凡深深地望了九天玄女一眼，低下头，默然不语，仿佛受了什么说不出口的委屈。
黄天化气极反笑，这混帐东西，难道还想颠倒是非，诬陷我们欺负他不成？黄天化抬起手，指着简凡，刚想对九天玄女尽情控诉这混蛋的累累罪行，怎奈胸口的伤不争气，偏赶这功夫发作，疼得他冷汗直冒，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化。”九天玄女忙飞上前，取出紫金药瓶，撩开衣掌，亲手为他敷药，黄天化觉得胸前凉丝丝的舒服，火气消了大半，把本想骂的话也硬咽了回去。
简凡的双眸幽若深潭，直勾勾地盯着九天玄女，嘴角渗出几缕鲜红的血丝，他不但不擦，反从手中旋出一把解腕尖刀来，狠狠地插入自己的心口，咬紧牙关道：“弟子给三位师叔赔罪了。”言罢掉头便走。
九天玄女把药瓶往哪吒手里一塞，匆忙嘱咐：“接着上药，小徒反常，恕不奉陪。”
杨戬拦了她一下，诚挚奉劝：“令徒性情偏执，恐难成仙道。”
九天玄女点头道：“道兄说得是，我会让他改。”
杨戬叹了口气，眼望着九天玄女的背影，喃喃道：“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哪吒边为黄天化抹药边道：“人家的徒弟咱们操什么心，往后避着点儿就是。”
黄天化道：“奇怪，咱们明明一根毫毛都没动他的，他怎么会受伤？”
哪吒道：“大概是九天玄女撤阵时他没及时避让，受了阵法反冲。”
杨戬摇头：“不，九天玄女不可能不顾及他。”
“那他是……”
“自伤。”杨戬一语道破天机：“这个简凡，魔根太重！”
数百年后，当简凡堕魔的消息传遍三界时，杨戬被他当年敏锐的预见能力震惊了，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黄天化奉玉帝旨意晓谕各山各洞神仙，紧闭门户，谨慎在意，至今已有十数位仙家毙命简凡之手，略不仔细，千年修行空付流水。
杨戬命梅山兄弟严守灌江口周边地带，不得松懈，自己带着哮天犬直上天庭去寻哪吒，哪吒正与李靖搜捕简凡，昼夜无息，见杨戬来，把事情粗略说了一下。
原来前些时候九天玄女突发奇想，跑到天外闭关，至今未归，简凡恰在这当儿走火入魔，狂性大作，一发不可收拾，其出手之暴戾狠毒、残忍无情令地仙谈之色变，大家英雄所见略同地送了他一个绰号，呼做“七煞魔君”。
杨戬哪吒对“七煞”这个名号记忆犹新，当年渑池县对张奎的那场血战如在昨日，连千军万马的嘶杀声都是那么清晰，七煞者，无所不杀也。
据哪吒说，这简凡可比张奎厉害多了，甚至比斗战胜佛还难缠，孙悟空只不过是胡闹，简凡则完全是肆虐残暴，不早早抓住他，就会随时有神仙丧命，偏偏这邪魔是九天玄女亲传弟子，九天玄女又只在阐教挂名，从未受过玉虚一招一式，本领天成，自成一脉，跟绝大多数法术武艺都格格不入，完全对不起来。
哪吒懊恼道：“不怕跟他打，可恨得是都不知道怎么打，何况又找不着他。”
杨戬非常理解哪吒的苦楚并感同身受，对付一个剑法超绝的高手容易，对付一个道术玄妙的天魔也容易，可要对付剑法超绝道术玄妙又精通奇门兵法并且魔性正炽不可理喻的简凡就太难了。
杨戬宽慰了哪吒几句，留下帮他筹划，派神将去奉阳宫请一位仙子破阵，最后阵是破了，那仙子却枉送了性命，被简凡一掌将其元神拍落凡尘。
杨戬哪吒怒不可遏，举兵刃与他大战，众神将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却始终沾不着简凡的身，事后很久杨戬哪吒才知道，魔教总护法当时就在战阵内暗助简凡，并最终将其带出了圈外。
正当神魔间再次展开拉锯战时，真武大帝及时赶到，将这场混乱彻底了结。
简凡再厉害也有一个致命弱点，他是魔，而真武大帝专门制魔。
凌霄殿上，玉帝与群臣计议多时，最后决定将简凡穿了琵琶骨押往斩魔台，只等九天玄女回来，就令雷部行刑，将其形神俱灭。
可是九天玄女会同意么？玉帝和众仙对此毫不怀疑，她一向忠于职守，大公无私，雷厉风行，在自己徒弟的事上总不至于徇私护短，寒了大家的心。
哪吒倒不这么看，当年在二仙山上，他曾为了杨戬问过九天玄女一句话，九天玄女那时的反应早为今日之事做了回答。
事实证明，哪吒是正确的。
哪吒告诉杨戬，九天玄女入殿的那一刻时他心中还在埋怨其教徒无方，可紧接着就被强烈震撼了。
九天玄女的第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异常清晰有力，石破天惊：“陛下若必杀简凡，就请先从臣的尸体上踩过去。”
凌霄殿上一片哗然，诸神脸上皆有忿忿之色，刚待发难，九天玄女的第二句话也到了：“简凡堕魔，错皆在我，我愿以身代之，诸位有何怒气尽管冲着我来，要杀要剐，绝不多言。”
诸神静下来，屏住呼吸，面面相觑，真武大帝浓眉一展，凛然而怒：“你想救简凡不难，先过我这关再说。”
九天玄女盯住真武大帝的眼睛，坚毅果决地说出了她的第三句话：“请真武陛下赐教！”
二位大罗天仙间的比试以九天玄女获胜而告终，不是说真武大帝武艺法术稍逊，而是因为玉帝不准他们直接动手，只许出题互考，当然了，在技巧奇术方面，没有谁斗得过九天玄女这个万法教主。
双方的怪招儿可谓五花八门，不能一一尽述，惟最后一轮甚是诡异，让哪吒铭记在心，百思不解。
九天玄女托出一张凤纹琴，立剑为誓，若有哪位神仙能拨动琴弦，发出半点声音，就听凭简凡形神俱灭，但若拨不动，今后就再不准为难简凡，违诺者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真武大帝试过，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试过，斗姆天尊试过，武曲星君试过，殿上诸神绝大多数都试过，那琴弦只管纹丝不动，稳如泰山，愣是一点声音也无，托塔天王李靖没试，他怕得罪九天玄女，哪吒知道父亲的想法，暗暗笑他糊涂傻气，竟以为九天玄女真会拿简凡的性命作赌，这琴是根本弹不响的，聪明绝顶的九天玄女开始为徒弟铺后路了，她现在正巴不得普天下所有神仙魔鬼连凡人都把这琴弹上一弹呢，倒不知该夸她心机深沉还是该骂她诡计多端，也罢，反正不想再管她的闲事，就称了她的意吧，哪吒想到此处，上前弹了那琴一下，冲九天玄女微微笑道：“这琴弦好硬，赛过铁石之心。”
九天玄女脸色一变，转瞬间又恢复如常，从容回道：“铁石顽质，不足比坚贞之心。”
真武大帝冷笑道：“你莫将话支吾惑众，老实说，这琴会响么？”
九天玄女并不答话，反手一弹，只听琴声铮然，泠然动听，回音绕梁，经久不绝，九天玄女抱琴入怀，淡淡道：“这琴不仅我弹得响，简凡也能。”
众神仙再次犯傻，强烈要求当众演示，结果证明九天玄女所言非虚，被穿琵琶骨并被贴满符印镇住元神半点法力施展不出的简凡胜过了殿上除九天玄女外的所有神仙，指落处琴音响起，凄厉尖亢，撕心裂肺，惊得众神仙慌忙塞耳不敢再听。
玉皇大帝身向后倚，冲九天玄女摆了摆手：“卿可带他回去，自行管教，凭心而断，勿负朕与众仙信任之情。”
“臣遵旨谢恩。”九天玄女朝玉帝深施一礼，收了琴，扯过简凡便走，真武大帝怔了片刻，朝她大声喊道：“你捣鬼。”
九天玄女头也不回，只轻描淡写吐了二个字：“没有。”
真武大帝仍然站着发呆，神情很是落寞，哪吒猜他没准是想起了两句话——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唉，可惜，可叹。
哪吒后来说起这件事时总感到好玩又有趣，完全不像其他神仙那样疾恶如仇，大加挞伐，杨戬没在现场，也就没太多感觉，只笑着说九天玄女虽然不过是阐教的挂名弟子，却一样深得玉虚宫的护短真传，不是一教人，不进一教门，此言信哉。
哪吒不认为九天玄女很护短，她将简凡压在昆仑山伏魔洞中，声言符揭洞开之日，便是师徒情断之时，从此任他堕魔，自生自灭，这惩罚其实已经不轻了，换成自己，未必会这么严厉。
“你也不会吧？”哪吒问杨戬。
杨戬想了想道：“我嘛，会跟她差不多。”杨戬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许久没去华山看琦儿，也不知她规矩不规矩。”
哪吒笑道：“你啊，提起妹妹就跟提贼似的，她现在懂事多了。”
杨戬直摇头：“你哪知道，她现在只会更糟糕。”
的确，表面上来看杨琦不再像从前那样骄纵任性，刁蛮无礼，可骨子里的倔强自负却与日剧增，越发成为一种难以治愈的痼疾，她每天在华山脚下治病救民，心中想得不是慈悲济世而是如何施展法术，博取百姓赞誉，她终日接受百姓膜拜，万家香火，想得也不是积功累德刻苦修行，而是尽量显露行踪好让大家都知道她华山三圣母的天仙之姿、倾国之貌。

杨戬经常批评她，可她不以为意，叛逆之心反而愈重，杨戬就不敢太深说，唯恐适得其反，单在私下里拜托西岳大帝和黄天化照应着点儿。
黄天化毫无同情心地取笑他这位一片苦心的兄长，并提议给杨琦找个伴儿代为管教，说那个简凡就不错，保管能治得杨琦服服帖帖，这话一出口就遭到了杨戬的白眼儿，杨戬斥他糊涂且没安好心，想把杨琦往火坑里推。
不管怎样，杨琦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妹妹，他不心疼谁心疼，他不照顾谁照顾。
想到此处，杨戬坐不住了，跟哪吒说要去华山走一遭，哪吒因为回天时辰已到，不能陪他同去，于是就此分手，杨戬只身前往。
杨琦闭关已经一年有余，总该出来了吧，杨戬念神诀拘出华山土地山神问话：“三圣母现在何处？”
土地山神大礼参拜，寒暄话说了一大堆，啰里罗嗦没完没了，就是支支吾吾地始终不提杨琦。
杨戬见土地山神眼神飘忽，心神不定，暗生疑惑：“说，杨琦到底出了什么事？”
土地山神抖衣襟跪倒在地，慌得涕泗横流：“二郎真君爷爷恕罪，不是小神不说，是三圣母娘娘不准小神说啊。”
杨戬横眉立目，厉声喝道：“你们怕她，却不怕我？说，稍有一字差池休怪杨某刀下无情！”亮出三尖两刃刀，明晃晃地戳在地上，耀得山神土地眼睛都睁不开。
山神土地头一次见这位素来温和的二郎真君动了雷霆之怒，吓得俯伏在地，不住口道：“请二郎真君息怒，小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君您先顺顺气儿，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莫生气，莫生气……”
山神土地的劝慰统统都是废话，杨戬在听过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叙述后已经不仅仅是生气了，事实上，他都快气疯了。
任何人在知道自己妹妹借闭关之名，跟个陌生男人成婚生子，并打算将亲哥哥永远蒙在鼓里后都不可能表现得比杨戬更有涵养，至少杨戬没有当着山神土地的面破口大骂，也没有因为头脑发昏而晕倒在地。
他非常克制地打发走了山神土地，也非常克制地走到了杨琦的“家”，还非常克制地抱了抱那漂亮可爱的婴儿。
杨琦惊叫了一声，迅速夺过孩子交给男人并把他们父子推进屋内，然后满眼惊慌地望着杨戬，好像在看一个天底下最没心肝最狠毒的大坏蛋。
“二哥，你……你怎么来了？”
杨戬胸口起伏，强忍怒火，指着屋内道：“那男人是谁？那孩子是谁？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杨琦的情绪渐渐平复，当然她从来都不缺乏勇气：“那男人叫刘彦昌，是我的夫君，那孩子叫沉香，是我的儿子。二哥，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杨琦说罢，朝屋子那边温柔凝望，嘴边荡起幸福的笑意，二千年来，杨戬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神情。
杨戬的心猛地一疼，呼吸有些困难，声音嘶哑道：“琦儿，三界中神仙无数，其中不乏佳侣，你为什么非要找个凡人。”
杨琦一笑：“因为我爱上的凑巧是个凡人。二哥，彦昌他文思敏捷，才华横溢，胸怀大志，又知情知意，对我痴情一片，哪里是那些冷冰冰的神仙们可比的？我受够了他们的无聊，才不希罕……”
“够了！”杨戬听得冒三丈，一拳将石案拍个粉碎，有些激动地指着杨琦道：“什么叫无聊，什么叫冷冰冰，是你二哥我无聊，还是哪吒他冷冰冰？你懂得什么叫痴情，痴情不是花间月下说上几句甜言蜜语，写上几首淫词艳赋，而是生死与共，患难不离。他也许会为你辗转反侧，整夜无眠，可他肯为你付出生命么？他也许会为你神魂颠倒，寝食不安，可他肯为你去挨枪林箭雨、去下刀山跳火海么？你看，我在这里冲你大呼小叫这么久，他甚至都不敢出来为你说上一句话！”
“那是我不让他出来。”杨琦辩解道：“二哥，彦昌他对我很好，你不懂的。”
“好，好，就算我不懂。”杨戬点了点头：“既然你们彼此喜欢，为什么不让他先修仙道，偏要如此……如此……”杨戬本想说“苟且”二字，碍于三妹面子没说出口。
杨琦道：“修仙至少也要好几百年，渡不过天劫就会苦不堪言，前功尽弃，再转世投胎又怕不能相识，无复此生，万一走火入魔就更糟了，那个简凡正是前车之鉴。”
杨戬气得来回踱步，怒道：“他连渡天劫的胆量信心都没有，又凭什么跟你在一起？走火入魔，他要有资质走火入魔我也认了，你去魔教打量打量，全教上下可有一个像他这样的软骨头窝囊废！”
“二哥，你太过分了。”杨琦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不准你侮辱彦昌。小妹这亲也成了，孩子也生了，二哥待要如何？”
杨戬怔了片刻，亮出三尖两刃刀，沉声道：“杨琦，你罪犯天条，败坏门风，我今日于公于私都不能容你。”
杨琦一手持剑，一手托出宝莲灯，冷笑道：“二哥，小妹领教！”
杨戬浑身凉到极点，他抬头望着那盏光芒万丈的宝莲灯，心如刀绞，痛不可言，当年母亲将宝莲灯送与三妹防身，今天她却要凭此来对付亲哥哥了，仅仅为了一个相识不到两年的男人。
如果说杨琦那次拿着宝莲灯对付九天玄女是没有分寸，不自量力，那她今天又算什么？
杨戬举起三尖两刃刀，哮天犬如巨象神龙腾起空中，直扑杨琦。
没人看见杨戬眼中闪烁的泪光。
杨戬总是痴想，如果当时哪吒在场，是不是就不会怪他。
可惜，哪吒不在。

番外三
自从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立国号为‘宋’后，天庭的风气也随之大变，文曲星君美其名曰“天人感应”。
男神仙们开始变得温文尔雅，富有情趣，连说话都比从前慢条斯理许多，女神仙们则越来越多愁善感，时常莲步轻移，眉尖微蹙，螓首低垂地轻声吟哦着诸如“一场春梦日西斜”、落尽梨花春又了”、此恨无人共说”这般不知所云的句子，还比着肩地看谁更哀怨、更可怜，更能博得姐妹们的共鸣。
每当看到一群仙子聚坐在银河岸边抚琴唱词长吁短叹掉眼泪的时候，哪吒就会暗骂：“没出息的玩艺儿，学什么不好，偏学弃妇！”
这个新朝代美丽、优雅、平和，可哪吒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发生。
杨琦的事情倒还够不上伤心，顶多是操心，近来天庭风气不好，私通凡人的仙子一个接一个，玉帝听都听烦了，完全不予理会，一律交由王母处置，所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搞清楚王母娘娘的意思。
哪吒不敢耽搁，朝会一散就匆忙飞到瑶池邀出段安香和贾陵华二位仙子，问她们王母娘娘的反应，二位仙子道：“娘娘念三圣母并非天庭仙子，加之碍于女娲娘娘和二郎真君之面，这次就不予重罚了，单单削去仙号，禁止其再上天庭而已。”
哪吒舒了口气，心里石头这才落地，暗思这惩罚真不算重，削去仙号没什么，反正不管天庭承不承认她都是仙，不能再上天庭更无所谓，反正她也不爱来。
段安香见哪吒面露喜色，摇头叹道：“三太子莫高兴太早，此事没这么简单。杨琦三尸不斩，未登至道，贸然与凡人交接生子泄露元阴，必致天降灾劫，轻则折损千年修行，重则前功尽弃，重堕凡尘，界时悔之晚矣。”
哪吒闻言骤然清醒，急起身道：“二位姐姐不说，小弟险些忘记。事关重大，容小弟后日酬谢，告辞！”
二位仙子敛袖为礼：“三太子自便。”言罢回转瑶池，王母早知其故，置而不问。
哪吒出瑶池，径奔三十三天之上离恨天宫兜率院求见太上道祖，太上老君正凝神打坐，见他来了，笑容可掬道：“娃娃，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哪吒俯身跪倒：“弟子求师伯祖赐丹。”
“哦？你想要什么丹，说来听听。”
“弟子想要一粒能补充女子元阴，回复仙气的丹药。”
“你说的是太阴聚气丹吧，这个容易。”
“弟子还想要一粒能令凡人脱胎换骨，助其修行事半功倍的仙丹。”
“娃娃好运气，我的八卦炉内刚好炼出一粒，与了你吧。”
“弟子还想要一粒能助仙家渡过天劫的仙丹。”
“这种仙丹夺天地造化，逆日月经行，顶难炼制，我的八卦炉自开天辟地以来也不过才出三粒，从未用过，今日可将其中一粒给你。”
哪吒大喜，叩头拜道：“弟子多谢师伯祖盛恩厚德。”双手接过道祖之丹，刚想告退，忽地心中一动，扬脸问道：“师伯祖，您怎么不问弟子要仙丹何用啊？”
太上老君微微笑道：“娃娃，你的一片苦心师伯祖岂会不知？不忍拂你之意罢了。唉，说起来，你要的后两粒仙丹炼来极为不易，也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时日，切不可平白糟蹋了。”
哪吒猛点头，郑重应道：“师伯祖放心，弟子绝不令明珠暗投，有负您的心血。”言罢又拜三拜，这才起身离开兜率院，回自家云楼宫告诉李靖一声道：“孩儿有要紧事下界，陛下若问起，父王就说孩儿收拾冒犯我翠屏山的妖邪去了。”李靖暗思这借口拙劣，但估计玉帝不会深究，便笑道：“为父知道，你早去早回。”
“嗯。”哪吒匆匆咽口茶，一头奔出宫外，出南天门驾祥云往华山而去，望着手中的三粒金丹心花怒放，喜不自禁，思量一粒给杨琦回复元阴，一粒与刘彦昌脱胎换骨，教他修仙得道，若他资质不够就再用最后一粒助其渡劫，那时他名注仙籍，身登紫府，杨琦私通凡人罪犯天条的这桩祸事就算彻底平了。杨琦啊杨琦，你还真是好命呢。
哪吒心中盘算得明白，至华山降云头，四处寻找三圣母不见，便坐她宫观里等着，这一等就是一整天，眼看红日西沉，天色渐黑，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杨琦孤高自傲，争强好胜，与众仙情份甚薄，很少相互走动，也不太可能是去了灌江口，杨戬一见面就教育她，她素来避之唯恐不及，那么莫非是弃了自家道场，同那个刘彦昌搬往别处？
哪吒颇疑惑，念诀拘出山神土地，问道：“三圣母现在何处？”
山神土地不敢隐瞒，如实答道：“三圣母私通凡人，罪犯天条，已被二郎真君擒拿惩处，就压在这华山之下。”
“什么？”哪吒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们说谁，是谁把三圣母压在山下？”
“二郎真君，三圣母的兄长。”山神土地恭恭敬敬道，“三太子不信，可到后山谷中探看，梅山兄弟正在此间把守。”
哪吒将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感觉有点儿懵。
“三太子，就是这里。”山神土地指道：“那几丛杨柳后面便是洞口。”
郭申直健迎上前来，笑道：“三太子怎么孤身一个，大哥呢？”
哪吒漠然不理，疾走几步拨开杨柳枝条，只见那洞口与华山浑然一体，其上略无缝隙，周围贴满玉虚符印，符印上“敕镇三圣母杨琦”几个红字鲜明刺眼，正是杨戬的亲笔。

哪吒缓了口气，双指立于眉心，默念玉虚秘法，扬起手，三下五除二将仙符全数扯下，往地下一摔，喝令山神土地：“开山！”
山神土地大惊失色，战战兢兢道：“三……三太子，小神……不敢，二郎真君一再嘱咐……”
“哼。”哪吒冷笑一声，亮出阴阳双剑在手，“你们怕他，却不怕我？”
山神土地差点儿哭出来，心说这阵子实在太倒霉了，接连碰上两个要命的神仙祖宗，脾气糟糕透顶不说，威逼的话都一模一样，唉，自己不过是区区守土小神，敢惹哪个？忙跪拜叩首道：“三太子息怒，小神等实有为难之处，但既然三太子有命，小神又岂敢不遵法旨，这便开山，这便开山。”
郭申直健早看出哪吒神色不同往日，一直站旁边没敢插嘴，此时却再也不能忍了，上前阻道：“三太子，你这是何意？”
哪吒脸一沉，寒目如电，喝道：“闪开！”抬手将剑背往左右一拍，逼得郭申直健站立不稳，倒退几步跌坐地上，二神将互视一眼，情知不是对手，心中正没主意，只听哪吒冷冷命道：“去，叫杨戬来。”
杨琦不停地哭，所以哪吒根本没办法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光听她一肚子委屈地数落杨戬，说她二哥不念骨肉之情，冷酷刻薄，蛮不讲理，差点儿伤到她的丈夫孩子，还放狗咬她，收了她的宝莲灯把她压到山下，看样子是不打算放她出去了。
哪吒劝慰她道：“你二哥心里也不好受，归根到底，此事你错在先，也难怪他一时生气。”将太阴聚气丹递给她道：“仙凡相配，为天不容，再耽搁几天你的道行就全废了，来，快把这仙丹吃了吧。”
杨琦点头，接过丹药咽下，然后继续抽泣念叨：“也不知彦昌和孩子怎么样了，二哥不会放过他们的，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叫我……”
“行了！”哪吒打断她，“你二哥没那么下作，我担保他们只会比以前更安全。”
“你还相信他啊？”杨琦哭道：“他都把我压起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我……我想出去，哪吒，求你快放我出去吧，他的符印你会解的，你一定会解的对不对？”
哪吒叹口气，心烦意乱地一按杨琦后背，探得符在丹田，正要运法力破解，忽觉有些不妥，收住手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等等，我让你二哥亲自放你。”言罢，也不管杨琦在后面号呼喊叫，迈开大步便出洞口。
杨戬早在外面等候多时，他一得到郭申直健的禀报便从灌江口匆忙赶来，拣起地上的符印呆呆发怔，见哪吒出洞，将手一摆，山神土地郭申直健便知趣地退避别处了。
哪吒头疼欲裂，什么都懒得说懒得问，就直截了当地甩出一句话来：“放了杨琦。”
杨戬扬起手中符印，盯住哪吒的眼睛：“你问都不问我一句就朝我发火么？”
“我没发火，我只想让你放了你妹妹。”哪吒承认这句话有敷衍应付的嫌疑，可他现在真的很烦。
杨戬摇摇头，苦笑道：“你连听我解释几句的耐心都没有么？哪吒，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哪吒的无名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我探明消息求取金丹偷跑下界把一切都打量好了，却突然发现你大义灭亲公私分明正义凛然地把亲妹妹压在山下，惭愧得无地自容差点儿背过气儿去而已，你说怎么了？”
“哪吒。”杨戬也激动起来：“琦儿素来任性妄为刚愎自用这你不是不知道，她此番铸下大错且理直气壮毫无悔意，我这当兄长的怎可不严加惩治！你听到我的事生气，那我听到她的事就不生气么？”
“她的大错？杨戬，你忘了你的身世由来么，你在否定你自己么？”
“这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都是天地间的一场缘份，都是仙凡间的一份痴情。”
“这缘份本是孽缘，这痴情本是滥情。哪吒，那刘彦昌性格懦弱，胆小怕事，意志不坚，绝非琦儿佳偶，莫说仙凡殊途，就算同是凡人，我也不能让琦儿嫁给这等男人。”
“是不是佳偶那要归杨琦说了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又凭什么替你妹妹决定她该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难道当初你喜欢上我也是有谁替你事先决定好的？
“哪吒。”杨戬一把扯过他胳膊，脸色阴沉得可怕：“不准拿你自己跟他做比，他不配。”
哪吒冷笑道：“你就这么看不起你妹妹爱上的人，二郎真君，原来你竟心高气傲到了这种程度，失敬，失敬。”
杨戬松开手，脚步有些踉跄，声音嘶哑道：“哪吒，别这么跟我说话，我受不了。”
哪吒心中一紧，刹那间便丧失了继续争论下去的意志，他沉默了片刻，语气缓和下来，甚至称得上温柔：“好，我再不说了，那你放了杨琦吧。”

番外四
简凡出洞的事情哪吒早就知道，而且就在前几天，他同黄天化还在南天门跟简凡交过手，黄天化吃了点儿小亏，发狠说要找杨戬帮忙报仇，他一听，立马沉下脸，附送两记白眼。
那天有冰月仙子接引，他到底将简凡放进了南天门，也不知道这位七煞魔君是否得偿所愿，看情形，九天玄女必是恪守了前言，否则这小子也不会满脸怨恨一身戾气地跑到翠屏山来寻衅滋事。
哪吒冷静下来，喝道：“简凡，回你魔教去，我和你师有约在先，不想动手。”
简凡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布满血丝：“你跟她的约定？是谁给你的这个资格？”
哪吒听话不是头，皱眉道：“你来我翠屏山，到底所为何事？”
简凡微微冷笑，右手伸展，亮出一柄寒光凛冽的仙剑在手，当空一划，几十道剑气便直奔哪吒要害处袭来，亏得哪吒手疾眼快，将火尖枪封住前身，方才堪堪避过，哪吒纵身飞出宫外，刚想斥问简凡，第二式已到咽喉，哪吒侧身一闪，那仙剑又横着扫来，哪吒忙将枪去磕，只听一声响亮，仙剑被硬弹了回去，他的虎口却也震裂流血，身体因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三大步。
简凡接剑在手，瞅了哪吒一眼，语气里倒有几分赞叹：“你竟能接住我这偷袭的几剑，功夫果然了得。”
哪吒可不觉得骄傲，相反地感到羞愧万分，无地自容，他知道，同样的几剑，那一位应对起来必然要漂亮得多。他攥紧火尖枪，完全放弃了劝转简凡的想法，毋庸置疑，这恶魔是来要他命的。
“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哪吒明白这话毫无意义，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个究竟。
“无冤无仇，无冤无仇？”简凡身体一颤，突然尖厉地大笑起来，本来俊美的脸也因扭曲而变得有几分狰狞可怖：“就凭数百年前在清远山上，她尤其关照你这一点，我就早该凌迟碎剐了你！”
“凌迟碎剐？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哪吒顿觉好笑，有意逗他道：“早在武王伐纣时，我就跟你师父志趣相投，交往甚密了，她没告诉你？”
简凡果然气得脸色青紫，暴跳如雷，咬紧牙根抡剑便劈，哪吒忙谨慎招架，三招两式之后便知厉害，暗自佩服这恶魔功底扎实，法力深厚，心绪波动下剑法却依然丝毫不乱，足见高手本色，他不敢怠慢，立稳守势，避其锋芒，伺机而动。
杨戬就是在这一仙一魔厮杀正炽时从灌江口匆忙赶来的，赌气归赌气，翠屏山略有动静他便坐不住，一听到直健禀报就撇了棋局，抓起哮天犬抬腿就走。
情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寻衅者竟是简凡，杨戬惊出一身冷汗，扬手祭起哮天犬，喝声“去”，哮天犬摇头晃脑，弓起身子，大吼一声直扑简凡后颈，杨戬本意是怕简凡突然使用狠招儿，欲借此逼他闪躲退出杀局，哪曾想简凡思维迥异，路数太“野”，听见背后风声面不改色，一手持剑继续与哪吒对敌，一手猛地揪住刚扑到颈上的哮天犬，扯到身前，运法力往地上狠狠摔去，哮天犬惨叫一声，挣扎了几下便背过气去，它不愧是三界中的顶级仙犬，促不及防下仍用利爪在简凡臂上奋力抓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来，鲜血汩汩而流，简凡看都不看一眼，笑道：“这畜生，死得倒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