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圣母脸色苍白，却握住了杨戬的手，微笑道：“二哥，我走了，你要保重。……我要陪彦昌走完他生命的最后一段路。……以后有空的话，还请来华山看望妹妹。”她的风度无人能及，即使在悲伤之中，依旧那么仁慈而美丽。 



 杨戬感觉着她手上的冰冷，问道：“你要回华山？” 



 三圣母点点头：“那里有我和彦昌最快乐的回忆，而且，那里是我的家。” 



 杨戬不由有些痴了，身为神仙以后，他再不曾有过这般生离死别的心情，如果是自己在嫦娥面前死去，她会不会有这样哀伤的眼神？ 



 还是，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眼神，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在他救三圣母因为破咒失败，被结界的法力反噬受了重伤之时，他倒在那个阴冷凄黑的树林中。他忧心如焚，他叫沉香快走，去救母亲……沉香走了，他在垂危之中，眼前的一切变得朦朦胧胧，仿佛他头上的树木都自动分开来，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 



 是目光还是月光，他无从分辨，只是觉得那样的温柔，宁静，还带着说不出的了解，悲伤，抚尉……伴着絮絮的言语，让他留下，牵引着他即将散去的灵魂冲破黑暗，直到苏醒。后来，太上老君治好了他的伤，他的兄弟们都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的仇敌也都成了他的朋友。但他却再也没有听到那样的声音，看到那样的目光。他想去问嫦娥，她却在他伤愈之后总躲着他，偶而目光相触，她也急急转头避开，遇上了，也不知如何开口。 



 三圣母看到杨戬的神情，也不知如何安慰，心中更添伤感，点了点头，向殿外而去。 



 “三圣母。”玉帝忽然在她身后道：“娘娘不是送了一份礼物给沉香和小玉作大婚贺礼吗？你不妨打开来看看，说不定会有帮助。” 



 “王母娘娘？”杨戬和三圣母面面相觑。 



 倒真是忘了打开来看看呢！ 



 拜别玉帝，看着三圣母匆匆驾云而去，杨戬又回到了真君神殿，进入神殿的最深处，哮天犬看着陷入沉思的主人，连天上最亮的星辰，也照不进那片纯静而华丽的黑影…… 



 “主人。”哮天犬馋着脸贴过去。 



 真是太过份了，看着哮天犬的舌头就要舔到面上，杨戬皱了皱眉，手上一振，哮天犬忽然感觉自己的舌头传来一种寒意。原来，他舔到了主人的三尖两刃刀…… 



 “汪汪！——”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从神殿中传出来，梅山兄弟和卫士们悄悄掩嘴偷笑，虽然真君大人说过哮天犬是自己的兄弟，可这个哮天犬老是改不了这宠物的毛病啊……  
 
  
 
 刘家村。 



 天已经黑了，屋里燃起了灯，刘彦昌静静的躺在床上，伤口已经用绷带包扎好，他的眉心隐现出一种淡淡的黑气。沉香和小玉一步不离的在病床前照看着他。 



 三圣母释出隐身法术，在一道白光闪过之后，直接在屋里现出身形，一看到那股黑气，三圣母怔住了。 



 那是生命将尽的征兆，刘彦昌只能活三天了。 



 “娘，你回来了？” 



 “娘，爹怎么样？二郎神舅舅怎么说？” 



 第一声是沉香说的，第二句是小玉说的，他们焦急的看着三圣母，显见已是等得十分焦心难耐。 



 三圣母的脸色依旧苍白，却已镇定了下来：“沉香，小玉，地府已经为刘家村重建了生死薄，你爹是……是元寿已终。” 



 “不可能，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让一家人团圆，老天为什么还要拆散我们，我不甘心。”沉香激动的叫着，忽然转身想冲出去。 



 “沉香啊，不要冲动。”看到三圣母脸色不对，小玉忙拦住了他。 



 “站住，沉香，你要去哪里？难道，你还想大闹地府，强销生死薄，放出十万恶鬼，祸延苍生吗？为什么你总是长不大，总是那么冲动？”三圣母难得的疾言厉色道。 



 沉香垂下了头：“对不起，娘，可是爹……爹快死了，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三圣母心中一痛，强忍热泪，道：“人总会有生老病死，不能强求，沉香，你难道忘了救娘的时候，是怎么选择的吗？” 


 “小玉，这蟠桃，是属于你的，你虽然已经重生，可是法力也全融入了宝莲灯，你已经成了一个凡人，如果你把蟠桃给了我，沉香怎么办？他那么爱你，百年之后，你让他孤单一人的活在世上吗？” 



 小玉急道：“不，您是我的公公，我像沉香一样把您当我亲爹爹一样看待，我还有时间的，我以后可以重新修练……” 



 刘彦昌摇摇头：“小玉，你不要骗我，修练并不那么容易，世间没有一个凡人，能轻易成仙的，更何况你可能没有成仙，就已经死了。” 



 “您不吃的话，小玉也不会动这个蟠桃，您死了，沉香一样会很伤心的。” 



 三圣母苦笑，她舍不得刘彦昌，却又不能那么自私，她不能害了沉香和小玉。而且，时间已经不多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沉香的房间里。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沉香坐在房里，坐在小主的梳妆台前，台前有一面铜镜，镜里映着同样愁眉不展的沉香。沉香随手把玩着一把檀香木梳，木梳上还挂着小玉的几缕青丝，他的脑海里不住的回想着小玉和父亲的对话。 



 镜中的沉香，额前两绺长长的刘海佛过眼角，脸色苍白得仿佛经年不见阳光，他的眼睛最不像，仿佛一双万年玄冰凝成的眼眸，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他的眼睛越来越寒，他的全身仿佛浸入了冰冷而清澈的水底，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他用力睁开眼睛，看到了小玉。 



 那是小玉吗？漫天飘飞的枫叶林中，她满头白发，容颜憔悴，躺在他的怀里，一双清澈而温柔的眼睛至老不变，恋恋不舍的看着他。 



 而他自己，还是那么年轻，眼神却已有着饱经苍桑一般的痛苦，声音嘶哑的道：“我为什么要练成通天彻地的法力？为什么可以长生不老，为什么啊！小玉……” 



 小玉艰难的抚着他的脸，喃喃道：“沉香，你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沉香颤声道：“我忘不了，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小玉……” 



 他的眼睛忽然又一黑，桔红色的灯光笼罩在他周围。他茫四顾，小主消失了，只见桌上一盏油灯盈盈，他还是在他的房中。 



 “啪”的一声，小玉的木梳已在他手中断为两截。 



 “沉香，你怎么能失去小玉，你忘了以前你是怎么做的吗？你为了小玉，连母亲都放弃过，沉香，如果你一定要救父亲，你一定什么都没有了。……” 



 “我怎么能失去小玉，怎么能让小玉死？以前不能，现在也不可以，可是如果爹还活着，小玉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蟠桃让给爹，她那么善良，她绝不可以离开我……” 



 沉香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种如杨戬一般的，比刀锋更锋利的笑容。  
 
  
 
 第二天，刘家依旧如往常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吃过早饭，三圣母和小玉穿着普通的布衣簪着荆钗赶集去了，顺便帮刘记灯笼带些竹蔑纸浆之类的材料回来。 



 沉香走到堂前，只见刘彦昌正在认真而仔细的糊着手上的灯笼，十几个做好的灯笼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窗隙，为雪白的灯笼纸渡上了一层金色。 



 “爹。”沉香走到桌前。 



 “沉香啊，你怎么不和小玉她们一起去集上吗？” 



 “不了，我留在家里陪爹。”沉香笑着，也拿起毛刷，蘸着纸浆糊起了灯笼。 



 “真像以前一样。”刘彦昌停下手，看着沉香，叹道：“这样的生活，以前做梦都不敢想，能像现在这样，一天也已经足够了。” 



 “是。”沉香的手忽然一颤，险些弄破了那层薄薄的灯笼纸。 



 “怎么还是那么毛手毛脚的，要细心，轻手才能均匀。……” 



 “是，爹。” 



 “你长大了。”刘彦昌看着听话的儿子，道：“我听你娘说，仙家的蟠桃离了天界之后，只能保存三天，三天后，就会失去灵效，吃了也没用了，小玉是个善良的傻孩子，沉香，你要好好劝劝她。” 



 沉香点点头，忽然抬起眼，看着父亲道：“爹，吃过晚饭，我陪你去村东走走吧。” 


 “好啊，我们父子二人，很久没有在一起说说话了。”刘彦昌眯着眼，看着远山外，微笑道：“今天的集上可能很热闹，小玉和你娘可能会晚些才能回来呢。”  
 
  

 天色渐渐的黯淡下来，夕阳西下。 



 村东的树林，一向很少人来，风景却极清静优美，山青水秀，有如世外桃源一般。 



 星月渐渐升起，沉香和刘彦昌慢慢走到湖边，这里，曾经是十六岁的沉香第一次见到化身凡人的杨戬的地方。 



 “当时，我对舅舅说我想当员外。” 



 “哦！那你舅舅怎么说？” 



 “舅舅很生气，说爹根本不配当我的父亲，当时我都不明白舅舅说的是什么意思。” 



 “难怪他当初会跑到店里去找我，又那么恨我，你舅舅是觉得，我把你教成那个样子，他失望啊。你的身上，毕竟也流着杨家的骨血。”刘彦昌轻轻笑道。 



 “是啊！我一点都不像舅舅，也不像爹。”沉香也笑了，星月的光辉照在他稍嫌稚嫩的脸庞，他的面上隐然已有一种沉静而成熟的光采，“我在过去的那几年里，东躲西藏，受尽挫折，每一次选择，都不可以错，否则，就是死。就算舅舅，也救不了我，我不可以选错，不可以退，不可以后悔，不可以自私，不可以害怕，不可以失败，不可以怕死……甚至，每夜做的恶梦，都不可以对别人说。但是，我只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普通人，我怎么可能做到不会选错呢？爹，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知道吗？” 



 “沉香，……你是我的儿子沉香吗？”刘彦昌震惊的看着儿子笑容中带着一些诡异。 



 “如果没有小玉，世上也不会有沉香了。爹，你知道没有小玉之后，沉香会变成什么样子么？” 



 “傻孩子，小玉是不会离开你的。” 



 “可是她会老，会死。” 



 “沉香，你相信爹，爹是不会夺走你的幸福的。” 



 “可是小玉，一定不肯自己吃蟠桃，只要爹还活着，小玉一定会让给你，两天后，蟠桃就失了灵效，再也没有用了。……” 



 “沉香……”刘彦昌这时才发现，沉香面上现出极痛苦的神色，额上冷汗涔涔，双手也在微微的发抖。 



 “爹……快走……走……”沉香的眼珠骇人的迅速转动着，或惊或怒，似恨似悲，变幻着仿佛截然相反的表情。 



 “沉香，你怎么了？”刘彦昌心中一震，却走近沉香，伸手想去牵沉香的手。 



 沉香的右手忽然僵硬的曲指虚握，手上已现出一柄长剑，泛着苍白色的寒光，向前刺出，刘彦昌向他走来，便正好撞在剑锋之上，刹那间，剑锋已没入他的体内，刺穿心脏。 



 没有血涌出来，诡异的剑光从他体内丝丝泻出，就像刘彦昌的身体是一个开着无数窟窿的灯笼，映着他自己惨白的脸。当他再次对视着沉香的眼，一种绝望的悲伤痛苦，溢出了他的眼睛。 



 那确实是沉香的眼睛，却不是那个快乐，开朗，不记仇恨，心无城府，单纯而又爱玩的沉香，而是与之一切截然相反的，如镜的另一面，怨恨，苍白，深沉，阴郁……甚至沉香从没有过的智慧，都能从他那双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眸中看出来。 



 “沉香……你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啊……”刘彦昌心痛的伸出颤抖的手，抚上沉香的面颊。 



 “这已经不重要了。”沉香平静的道。 



 “爹下一世，还会看到你吗？” 



 “你不会有下一世了，由恶念产生的魔剑，是灭魂之剑，中剑的人都会魂飞魄散。而且，我也不希望你下一世忘了娘，爱上别的女人。……如果二郎神截到你的魂魄，他一定能查出你是怎么死的。” 



 “那么我就放心了。”刘彦昌勉强露出微笑，喃喃道：“沉香，你还是我那个单纯的好儿子，你没有做错，四年前我就该死的，你要记住这一点。好好替我照顾你的母亲……” 



 沉香不为所动的看着手中的剑光随着刘彦昌的魂魄消失不见。刘彦昌倒下，身上依旧没有血，没有伤痕，连衣裳都没有一丝破损，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只是自然而然的死了而已，人总是会有这一天的，所以他含笑而逝。 


 想到二郎神的两次驾临，判官不由打了个寒噤，如果新阎君像火焰一般灼人，令人不敢亲近，那么二郎神杨戬对他们来说就直如太阳一般，连看一眼都会灼伤灵魂。 



 判官感慨的想着往事，又看看忙碌的阎君，这个阎君真是勤勉得有些过份了，天下人间鬼域，所有的事他都想管，可是天下那么多事情，他又能管得了多少？甚至地狱里积压多年的公案，也被他一件件翻出细审，……判官简直有些愤然了，他自己不睡觉，别人也不用睡么？ 



 更奇怪的事还有呢，比如说，他明明册封了阎王，名藉已列仙班，由于是魂魄成仙，他的模样自然也渐渐回复了年轻时候的样子，可是这个阎王呢，总是以自己死时那七老八十的样子升堂问案，审人审鬼，无一例外。好像他自己说过，他老的样子比较威严，看到那个样子，那些恶人恶鬼才会说实话。 



 判官心里却觉得，这新阎王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变成老头，都一样吓人（吓鬼？）。 



 良久，阎君终于松了口气，前两次地府大乱之时，被损坏的生死账册终于被他整理完了，只待交给账册司的人细细结算因果。 



 放下朱笔，阎君站了起来，语气轻松的对判官道：“阿策，公事已毕，我们上街去走走，我知道县城的西街有一摊冰糖葫芦非常好吃，想办法要昭昭请客。” 



 “阿策？……上街？……冰糖葫芦？……昭昭？……”可怜的判官张口结舌，莫名其妙清清楚楚的写在他的脸上，连满怀抱着的册薄散了一地都忘了捡起来。大王莫不是用神过度，脑子出了毛病？怎么尽说些鬼才听得懂的话？不，是鬼也听不懂。不过，如果阎王带着鬼差上街去买冰糖葫芦，对凡人来说，应该是很壮观的吧。 



 “大……大王……您说……说什么啊？……属下……听不明白……” 



 没听到想像中的阿策夸张的欢呼声，也没有他精细的计算这次应该榨掉昭昭这个月的多少俸金。一声“大王”，把阎君从兴奋中拉了回来。 



 对了，他已经死了，他的两个最好的朋友，也早已离他而去。在有外人的时候，他应该把阿策叫做公孙先生，把昭昭叫做展护卫。而当没人的时候，忙完公事，他也会和两个朋友偷偷溜出公门去玩，互相开玩笑，甚至是善意的捉弄，毕竟，他也曾年轻过。 



 想到这里，阎君叹了口气，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 



 看到阎王的脸色沉了下来，判官小心冀冀的问：“大王，怎么了？” 



 阎王摇摇头，坐了下来，挥挥手道：“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吧，本王要一个人静静。” 



 “是，大王。”判官忙抱起一堆卷宗，退了出去。  
 
  
 阎君闭上眼睛，感受着地狱中那种异样的凄清和冰冷。也许因为他成了鬼仙，这冰冷竟给他一种温暖的感受。 



 忽然，他感到身边的气氛有一丝异样的冰冷，他猛然睁开眼，看到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大殿中，那是一个极俊美的男子，一身飘逸的白衣，伴着一头微微卷曲的长发披散下来，无风自动。仿佛他的白衣会发光一般，照亮了整个大殿，但仔细一看，却是他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光采，再细看时，却发现他的衣服和身上都没有发光，而是他的气质华美得令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那是一种暖如春风，却又峻如寒雪的气质，阎王感觉到的冰冷，其实是他散发出来的暖意。 



 而当阎王感到温暖时，正是那人正在用刀锋一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是人是神？是仙是鬼？阎王一时陷入了迷惑，只觉得面前的白衣人好生面善，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额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一手抚上那月牙形的印记，想起了被封印时的痛苦，不由失声道：“司法天神，你是二郎真君？” 



 阎君急忙离座俯身参拜：“小王参见真君。” 



 站在大殿中的确是二郎神杨戬，只不过当时册封的时候，杨戬是司法天神的装束，众多神仙待卫环绕拥护而来，银冠束发，黑夜一般颜色的宽大衣袖迎风展开，像一双华丽的翅膀，而一袭同样纯黑的大氅，长长的倚在地上，舞在风中，氅上用太阳金丝绣成的图腾，直欲破空而出。身上的银铠，发出惊神夺魄的银辉，令人几乎要顶礼膜拜的感觉。特别是当二郎真君额上那只神目凛然生光，向他逼视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如被千万冰刃刮过，成了透明的，魂魄也直欲飞散…… 


 但他还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克制住了想转身飞逃的冲动，迎向二郎神的试炼…… 



 而现在，杨戬已经隐去了神目，化身凡人，也难怪他一时认不出来。不过，俊美的仪容依旧是掩不去那种神的威仪！他又是为何而来呢？ 



 “阎王不必多礼。”杨戬微微颔首，信步走到宝座旁边。 



 阎王一旁待立道：“真君来此地府，是有什么重要的案子吗？” 



 杨戬似乎是思索着道：“也没什么要案的，只是来看看……包拯，你本是天上星宿转世，平生积善极多，本可升为上仙，却为何要甘于鬼域呢？” 



 阎君沉默一阵，仿佛在回味着这个凡间的名字，道：“天廷虽好，却不需要我这样的人，包拯生前竭尽一已之力，也不能让所有世人得到真正的公正，那就让我死后，来执掌阴阳的公正，将那些昏君佞臣巨恶小人尽数送往那十八层地狱。” 



 杨戬的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体味着包拯语意中的无奈：“如此说来，你也算不得忠臣，将来那些人间帝皇驾崩地府，便都落到了你的手里。” 



 包拯苦涩一笑：“帝皇也殊为不易，功过难清，善恶难断，只怕也是要吃些苦头。” 



 一边说着闲话，杨戬一边翻看着案上的卷宗，忽然头也不抬的问：“刘家村的生死薄在不在你这里？” 



 包拯怔了一下，道：“判官刚刚取走，真君有用，小王让他取回便是。” 



 杨戬停下手，轻轻推出手上的账册，摇摇头道：“还是不必了，我只是来送一个魂魄转世的。”  
 
  
  
 包拯更是疑惑，芸芸众生之中，什么样的灵魂，竟能让天界的司法天神也亲自来送他转生？  

 似是看出了包拯的迷惑，杨戬轻笑道：“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住在刘家村里的一个姓刘的书生，名叫刘彦昌。”  



 刘彦昌？包拯一面搜索着脑海里的名字，一面摇头，这个确实不是什么伟大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说过，可能生死薄上有过这个名字，但世上人的名字千千万万，归档之后，他早忘了个干净。 



 只听杨戬继续道：“我算出今晚子时是他的转生之期，所以想见见他，可否？” 



 “自然可以，小王这就让判官去查，把那个刘……刘彦昌带来。”阎王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何况司法天神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拒绝了他就好像有点犯了天条的罪恶感。 



 “那就多谢阎王了。” 



 “真君不必客气。” 



 包拯把判官叫了进来，看到杨戬又忽然出现在地府中，可怜的判官几乎又要晕了过去。但在包拯大声的训斥下才又清醒了过来。接着阎王便吩咐他去查刘家村的生死薄，并把刘彦昌的魂魄从轮回司带来森罗殿。看着判官匆匆跑出大殿，杨戬的脸色在青白色的火光中也有些异样了，他这次不只是来看刘彦昌，还想用神目的力量把刘彦昌的记忆封印起来，这样就算忘川之水，孟婆之汤，也洗不去刘彦昌的前世记忆了。 



 虽然，他会因此而失去神目的力量…… 



 三妹，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一点了。 



 忽然间，判官又匆匆的跑了回来，手上还捧着一本册薄，惊惶的道：“大王，出怪事了，在生死薄上找不到刘彦昌的名字，刘彦昌的魂魄早已不见了。” 



 魂魄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被人偷了抢了还是自己溜掉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都不应该发生在地府才对啊？新阎君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大黑疙瘩，正要质问，另一个声音已先他问道：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平平常常的话语，一字一句在判官听来却仿佛有着灼热蚀骨的感觉，抬眼只见二郎真君一双明眸看着自己，虽然凌厉，却只是质询的样子，额上也没有那可怕的金色神目，判官不由松了口气，结结巴巴的道：“回……回真君老爷……不见了的意思……意思就是……消失……消失了……” 



 真是胡说八道，而且竟然还在司法天神的面前胡说八道，阎王感到有些尴尬，随手抓起一块砚台，当做惊堂木拍在案上，“啪”的一声巨响，阎王生气的打断了判官的话：“什么不见了消失了？好好的魂魄无缘无帮怎么会消失？” 


 黑白无常嗫嚅道：“属下虽有怀疑……但……但设想不出到底有何办法，能令刘彦昌从生死薄上彻底消失……” 



 阎君道：“你们即刻去传拘刘沉香来大堂问话，事情如何，一问便知。” 



 黑白无常吓了一跳，当初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他，就是怕这个新任的阎王那股认真劲，招惹了沉香，地府又要大祸临头了。两人不由失声道：“大王……那刘沉香神通广大，又有开天神斧，属下等只怕……只怕……” 



 阎君瞪了他们一眼，怒道：“怕什么？有二郎真君在此，那刘沉香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闹不起来。” 



 黑白无常更是惶恐，不时抬眼看着二郎神，阎王见状更是莫名其妙，吼道：“黑无常，白无常，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还不快去？” 



 黑无常终于脱口而出道：“大王，那三圣母是二郎真君的亲妹妹，刘沉香是她与刘彦昌所生之子，他是二郎真君的亲外甥。” 



 大殿顿时静了下来，阎君愕然看着杨戬。 



 杨戬点点头道：“刘彦昌确实是我的妹夫。”他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书生倔强的神情，爱一个人而没有能力去爱，结局就意味着是悲剧吧…… 



 阎君目光闪动：“那真君莅临地府……” 



 杨戬淡淡道：“只是来看看他。想不到，他竟然不在地府，若是阎王信得过我杨戬，三日之内，必会给阎王察出一个结果，若真是沉香犯了天条，我也不会徇私。” 



 阎君目光灼灼的看着杨戬，两人对视，阎君终于点头道：“小王相信真君一定会秉公处理，按律执法。” 



 杨戬微一颔首：“阎王请放心。告辞。” 



 阎君忙率地狱众人躬身做揖道：“恭送真君。” 



 “不必。”杨戬摇摇手，身形幻化如风，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二郎真君已消失在大殿之外。  
 
  
 月下，刘家村东边的树林。 



 刘彦昌便葬在湖边，这是一座新筑成的坟，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的字迹甚至还很新鲜。 



 夜雾忽然被风吹走，天朗气清，云开月霁之时，坟前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逸长发微卷的男子，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身形十分矫捷的男子，穿着一身紧身黑衣，脚步轻快迅捷，一头乱发长长的耷在身后和肩上，手上还拿着一根状似骨头的奇怪武器。 



 白衣男子，正是从地府中出来的杨戬，而另一个，却是幻化成人形的哮天犬。 



 此刻哮天犬正仔细的打量着主人的神色，一双细眼眯了起来，歪着脑袋猜测主人的心思。他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忽然要去地府，又不准他跟去，只让自己在刘家村等。而且从地府出来之后，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冷得连他都无法亲近，而且还忽然间唤他一起来看刘彦昌的坟墓，难道三更半夜去看死人的坟墓，也是人间的礼仪吗？ 



 “主人，这是刘彦昌的坟。”虽然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但只要有一些微弱的气息，哮天犬还是可以闻得出来的。 



 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座石碑，一种冰冷而哀婉的感觉带着一丝丝骨肉连心的痛楚，从指尖传来，那是三圣母亲手所立，倾注了她的血泪哀思。 



 杨戬手中的折扇忽然轻摇两下，眼神一凝，披散的长发在夜色中飞舞，手中那由三尖两刃刀幻化的黑面折扇“霍”的打开，扇面顿时银光四射，挥向那座新坟。 



 “喀”的一声轻响，折扇扣击在石碑之上，整座坟都散出了银白色的光芒，在银光中，坟上的沙石泥土忽然动了起来，纷纷向两边滚落。很快，坟顶便陷成了一个坑，泥沙依旧倒流着滚上坑沿，露出了地里埋藏的棺木。 



 哮天犬十分不安的在一旁窜来窜去，眼里露出害怕的神情，似是想起了以前被小玉逮到后被逼着挖坑埋自己的悲惨遭遇。 



 杨戬执扇一拨，棺盖连着铆钉一起飞了起来，平平翻落在坑沿，如水的月光下，杨戬的动作有如舞蹈，无比优美灵动，却衬着这样的情境，令人有一种十分诡异的美感。 



 棺盖掀开，便露出了里面的尸体。 



 果真是刘彦昌，他真的死了。 


 哮天犬探过头去，看了一眼，不由打了个寒噤。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却从没见过如此安祥的死状，刘彦昌面上还带着微笑，仿佛还在享受着生活的欢愉。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全无一点生机，哮天犬绝不相信他是一个死人。 



 主人莫非是想开棺验尸？哮天犬不由暗自纳闷，不明白是为什么。 



 这时，杨戬额上的神目倏的张开，一道金光射向刘彦昌的尸体，金光随即化作一片金芒，笼罩了刘彦昌的全身，瞬间又一闪而没，杨戬神目又复隐没了起来，再也看不见。他的双眼闭合，胸膛也有些异样的起伏，似正在微微喘气，执扇的手紧紧握住了扇柄，莹白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似乎刚才施放的法术，令他损失了不少法力。 



 但下一秒，杨戬已回复常态，快得让哮天犬以为自己刚才是看花了眼。他执扇一挥，棺盖又飞起，翻落回原地，覆在棺上，连铆钉也分毫不差的落回原处的槽沟，严丝合缝的把棺木重新封闭起来。  
 

 哮天犬凑过来禀报他的观察所得：“主人，棺材里有一种叫做寒香的香气，是用百花花蕊炼成了了香料，可保肉身万年不腐，看来是百花仙子送给三圣母的。” 



 杨戬却像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只是抬头望天，也不知是想什么想得出了神，半响才道：“哮天犬，明晨之前，把刘彦昌的坟墓恢复原状，不可让人瞧出破绽。” 



 “啊？……是，主人。”哮天犬大惊失色，既而又愁眉苦脸的应承下来，心里哀叹着自己不断挖坑填土的悲惨命运，一头扎进了泥堆里，偷眼看去，只见主人已划出一道结界，以防凡人无意中看到或闯入，之后便盘膝而坐，闭目入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微微露出鱼肚白色，杨戬才睁开眼睛。天快要亮了，远处的村落已响起了鸡鸣声。昨夜月华明净，再加上一夜心无旁骛，法力竟然恢复了大半。抬眼望去，只见刘彦昌的坟墓已重新筑好，哮天犬正在这边捏捏，那边拍拍，竟然坟墓被他弄得与和原来一个模样了。 



 看来哮天犬累了一夜，也实在辛苦他了，杨戬有些抱歉的想着，唤了一声：“哮天犬。” 



 “主人，你醒了？主人，你看，我做得和原来一样了。”哮天犬虽然眼睛里充满红红的血丝，却依旧眉开眼笑的跑了过来。 



 “站住。”杨戬的满怀慰藉感激之情，在看到哮天犬的模样后，顿时消散，后退了一步，厉声喝止哮天犬接下来的行动。昔年打遍三界的斗战胜佛孙悟空也没能把司法天神二郎真君逼退一步，哮天犬却做到了这一点，也足以自傲于三界了。 



 但哮天犬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些事，乖乖的停下脚步，看着主人，本以为会得到夸奖，却不知又犯了什么错？他忍不住抓了抓头，他的全身上下本来全是泥巴，手一动，泥巴就不住的往下掉，哮天犬简直就像刚从烂泥里捞出来的泥俑，只剩下一双细眼在眨巴眨巴的。他的头发也纠结成了一团，泥土杂草露水，互相辉映，最让人难以忍耐的是，一条肥肥的蚯蚓从哮天犬的发间探着头，垂了下来。 



 “跟我来。”杨戬的面上罩了一层薄霜，在清冷的晨光中显得分外严峻。 



 “主人，我们不是要去三圣母家吗？”跟在后面的哮天犬随着主人向湖边走去，边走边好奇的问。 



 “看到你的样子，她会以为我是假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主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哮天犬只觉自己的身体如腾云驾雾一般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原来是杨戬一扇就把他扇飞到了湖面，然后他就直直落入了水中。哮天犬手忙脚乱的在水中扑腾着溅起了无数水花，一面叫着主人。 



 只听主人的声音淡淡道：“你如果不把自己身上的泥都弄下来，那就永远呆在水里，不要上来了，我叫玉帝封你个虾兵之王。” 



 “不，主人，哮天犬知道错了，马上洗，马上洗。”知道主人说到做到的性子，哮天犬忙沉到水里认真的梳洗起来了。 



 看到哮天犬的认真劲，杨戬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身边顿时如春光明媚，朝阳彩霞已普照亮整个天地，刘家村已沐浴在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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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玉笑道：“还有娘也在。” 



 “哦？……”杨戬眉间一挑，神情有些讶异，转念一想，三妹久居人间，会做些人间俗事也不足奇。 
 
 
 
 小玉把杨戬和哮天犬让入院内，掩上大门，殷切的道：“舅舅和叔叔先到客厅去坐坐，我去叫娘和沉香来。” 



 杨戬却用折扇指向那烟气飘来的方向，微笑道：“小玉，不必了，我们这就去看看他们。” 



 “好啊。”小玉点点头，领着杨戬和哮天犬穿过小院，走到厨房面前，小玉高声道：“娘，沉香，你们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这时，烟雾越发浓了，像是整个屋子都着了火，小玉和杨戬，哮天犬三人看着扑面而来的浓烟，一时有些怔了。哮天犬悄悄凑近杨戬道：“主人，他们是做饭还是烧房子？不会被熏着了吧……” 



 杨戬好笑的摇摇头，霍然挥扇扇去团团扑来的浓烟，道：“别胡说，进去看看。” 



 “沉香，娘……”小玉大急，还想再叫，只听屋里传来沉香一声大喝： 



 “烟消云散。” 



 小玉只觉一阵疾风卷着滚滚浓烟，从屋子的门，窗各处倒卷出来，飞散四方，异常状观，转眼间厨房里外已烟清气爽，视野清明。 



 看来，是沉香施法才让烟雾散去。 



 接着，从屋里出来了两个人，因为服着孝，沉香和三圣母都是一身素白衣裳，可当杨戬看到三妹的时候，还是不由啼笑皆非，哮天犬更是夸张得抽出了骨棒，大叫道：“何方妖怪，竟敢假扮三圣母……嗷……” 



 又挨了一记扇子，哮天犬抱着头，几乎要用哀怨的目光看向主人，小玉却偷笑着凑近他道：“哮天犬叔叔，你鼻子不是很灵吗？”哮天犬才知道自己又犯了错误，他应该用鼻子闻，是不是三圣母，一闻便知了……哮天犬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沉香扶着母亲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门前白衣胜雪的杨戬，两人不由又惊又喜。 



 “二哥。”“舅舅。” 



 “三妹，沉香……”杨戬迎了上去，哮天犬看着主人走近三圣母，不由担心主人会不会也一扇子把妹妹扇到湖里去，因为以前的三圣母，从来都是温柔，美丽，高贵，圣洁，纤尘不染，出尘脱俗，世间任何美好的词藻，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也不怪他一时认不出……而这个三圣母……那是白衣吗？还是灰衣？上面还有被烤焦的痕迹，额前的青丝也起了卷，原本秀美的面庞现在简直可以说是灰头土脸。沉香也差不多的狼狈，脸上甚至还有一丝血痕。但哮天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在下一刻，他看到主人正提着雪白的衣袖，轻柔的拭去妹妹面上的烟灰。哮天犬看得呆了，眼睛里又泛出哀怨的神色……好不公平。 
 
 
 
 

 
 “三妹，怎么弄成这样子，你看你的脸……” 



 “二哥……我只是想帮帮小玉。”三圣母心中一暖，模糊的记忆中，小时候每次她哭着要娘的时候，总是这只手为她拭去眼泪。 



 “三妹，你已经想通了？” 



 “是的，我会把彦昌放在心里，好好照顾沉香，也不让再让二哥为我付出那么多。二哥，你放心吧。” 



 杨戬点点头，妹妹的眼睛不会骗人，他在其中又看到了希望和勇气。于是他转向沉香，一看到那双漆黑得深不可测的眼睛，杨戬心中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把握住了三尖两刃刀感受到的那种冰冷杀气。但只一瞬间，这种诡异的寒气又消失了，他面对的沉香，依旧心无城府，开朗得没有一丝阴暗，还是一脸兴奋的笑容，看着舅舅的眼神透出十分的尊敬和仰慕，他以舅舅为荣，即使在他已得到无上法力之后，依旧如此。杨戬不由想起当初在刘家村初遇的时候，当他对沉香说出他便是沉香的舅舅时，沉香开心的道：“我有舅舅，真好。”那样纯粹而幸福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兴许是幻像，杨戬压抑下刚才心中的不安，对沉香道：“沉香，你又在干什么？脸上怎么了？” 



 沉香笑了：“舅舅，我在杀鸡。” 



 杨戬莫名其妙：“杀鸡哪来那么多烟？” 


 沉香笑道：“是娘在生火，我让娘用吹火筒。” 



 三圣母敲了一下沉香的头，嗔道：“你这孩子。”如果不用那个东西，自己也不会如此狼狈…… 



 小玉低声笑着对沉香道：“娘把你当哮天犬叔叔了。” 



 杨戬却听明白了，原来……三妹还是什么也不会做啊。 



 小玉却怂恿道：“做饭真的很好玩的，我们一起做吧。二郎神舅舅，沉香说您做饭的本事比他差，您就做做看，让他心服口服。” 



 小玉此话一出，所有的眼睛都望定了杨戬，连哮天犬都瞪大了眼睛，主人做的东西，谁都没吃过啊！ 



 杨戬不忍拂了小玉和三妹的兴，振眉笑道：“很好玩吗？我试试看。”自己的本事在三界之中，已是难逢敌手，做饭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杨戬心想。 


 做饭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如果是一家人，大家一起在厨房时里，你洗菜我煮饭，热热闹闹，真是温暖无比。 



 如果是几个不会做饭的神在一起硬要做出饭来呢？ 



 当炉灶烧毁了三次，所有的锅碗瓢盘摔坏了一打后，沉香开始发现不好玩了。他毕竟是自小生活在人间，吃着人间烟火长大的，不比小玉，杨戬和三圣母。小玉从小在山中长大，妖精吸取天地灵气而生，自然是不用吃饭的，而舅舅和娘做神的时间比做人的时间长得多了，少年时在人间的境遇又无比凄惨，那段经历在他们的记忆中也是不堪回首的吧。但沉香做人的时间毕竟比做神的时间长，只觉得世上没有人是这样子烧饭做菜的，而且时间也太长了点…… 



 不过，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看到小玉额上晶莹的汗珠，和看到神通广大能谋善断的舅舅对着灶台上那只被烤成焦炭的鸡凝眉思索的时候，沉香却不禁动容了……这不就是他一直渴望的一家团聚的生活吗？这里没有天廷和凡间的分别，没有天神和妖道的鸿界，没有司法天神，也没有华山圣母，只有一家人，亲密无间，开开心心的一起做饭。沉香真希望，这一餐饭就这样永远也做不完。 



 哮天犬忙忙碌碌的为主人和小玉他们打着下手，他可没有沉香那么好的心情，只想着这场折磨早点结束。但小玉和主人那种执着的死不认输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精神，实在令人感动，却也是哮天犬痛苦的根源。只是做做饭嘛，不用像打仗一样那么计划周详吧？ 



 “哮天犬叔叔，你给我的是什么呀？这是糖，我要的是盐。”小玉叫道。 



 “我怎么分得清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盐什么糖的？你见过给自己做饭的狗么？”哮天犬一句话堵了回去。 



 “哮天犬，这是三妹做的，你尝尝。”杨戬递过一碟看起来十分诡异的东西。 



 “主人，这是什么？”哮天犬一脸狐疑。 
 
 
 


 “鸡蛋。” 



 “主人，属下只要有骨头吃就行了，怎么能吃三圣母做的……菜呢。” 



 主人温和的笑道：“你是我兄弟，有我一口肉吃，决不会让你啃骨头，来，你进门的时候不是说饿了吗？” 



 看着和霭可亲的主人，哮天犬感动的接过那碟“鸡蛋”，苦笑着道：“主人，我还是想做您的一条狗。” 



 “沉香，这是舅舅做的鸡，你看。”小玉拿着两块黑乎乎的东西放到沉香面前。 



 “哦……小玉，看起来不像鸡啊？” 



 “那是外面烤成的颜色，可是里面还是鸡肉啊。” 



 “我试试看……”沉香尝了一下，忽然呕吐起来，叫道：“小玉，里面还是炭。” 



 “对不起……”小玉失色道：“我把那块黑炭当成鸡了。” 



 “小玉……” 



 转眼间，一顿饭从早上做到了晚上，早饭也延后成了晚饭。 



 晚饭就设在小院中，星月满天，夜风习习，摆好饭桌，小玉和沉香将做好的菜肴一一摆上来，因为做了一天，摆上来的菜肴足有十五六道菜，满满铺了一桌。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哮天犬捧着饭碗，目光在饭桌上转来转去。 



 杨戬的白衣也终于经不住烟熏染成了烟灰色，莹白的面颊上似乎还有一抹黑灰没拭净，哮天犬不由想起了玉兔对他讲过的一个故事，那个爱做梦的兔子说过，在遥远的西方，一个灰姑娘成了公主的故事，现在哮天犬有些相信了，无论什么人，就算是公主，在厨房那种怪地方呆久了，都会变成灰的，包括凌尊三界的司法天神。 


 而沉香虽然看着满桌奇怪的菜肴，有些犹豫，还是忍不住先动了筷子，尝了一口，突然满脸堆起奇怪的笑容，说要去喝水，忽然就一头钻进厨房去了。接着是杨戬尝了一口，也站了起来，哮天犬知道，主人虽然有着万神之上的地位，味觉应该还是正常的，真君神殿里的厨仙并不比瑶池里的御厨逊色，大概如今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食物”的荼毒吧。然后是小玉，最后三圣母也满脸歉意的起身离去，只剩下哮天犬呆呆的坐在原处。 



 一顿饭就这样结束了…… 


 夜已深了。 



 惊觉之时，刘家村里一片寂静，杨戬与三妹畅谈甚欢，却还是不得不告辞了，沉香执意要送舅舅，送到了村口。 



 “你的母亲要回华山吗？” 



 “是的，舅舅，而且，八太子和丁香也要成亲了。” 



 “哦？丁香？那你代舅舅恭喜他们，我可能没有空去观礼。” 



 “好的……舅舅，其实丁香早就把所有的事都忘了，她不会怪你的。” 



 杨戬看着沉香，目光中带着询问：“沉香，你的法力已不低于我和孙悟空，你想好以后要走的路了吗？” 



 沉香迎着他的目光，漆黑的流海在他额边拂动：“希望我这次的回答，不会让舅舅失望……将来，我想做舅舅这样的人。” 



 杨戬淡淡笑道：“你也想当司法天神么？” 



 沉香摇摇头，只是声音里带有一种异常的安静的笑：“不是司法天神……是做像舅舅一样的人。” 



 明白了沉香的意思，仿佛黑夜里惊起的寒光，少年的目光震动了杨戬的心神：“哦？” 



 沉香问：“可以吗？” 



 杨戬剑眉一扬，走近沉香：“沉香，你不会成为我，如果你真的有心，你将会做得比我更优秀，更好。你看，连开天神斧都成为你的武器，华山你都可以劈开。” 



 沉香认真的摇摇头：“我怕永远比不上您。” 



 杨戬爱惜的扶着沉香削瘦的肩膀：“这么没信心吗？” 



 沉香微笑道：“舅舅给我的信心，还不够让我自大到以为可以超过舅舅。……我一直想问舅舅一件事，如果当初我没有通过舅舅的考验，或者，以后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舅舅会不会真的杀我？” 



 杨戬沉默了一下，指尖有些冰凉的感觉，但还是道：“我会。” 



 沉香又笑了：“那您就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司法天神。……在我心里，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您永远都是我的舅舅。对了，我还要回去陪娘和小玉，免得她们担心着急。” 



 杨戬点点头：“你去吧。” 



 目送沉香走回小村，最后是一个消失在黑夜中的背景，杨戬领着哮天犬慢慢走村外走去，他似乎并不急着腾云驾雾，黑暗越来越浓的笼罩在周围，杨戬忽然停了下来。 



 哮天犬愣了一下，只见杨戬慢慢转身，面色阴沉，目光冷凛如寒冰，全身散出一种光芒，白衣无风自动，似乎连他面上衣上的污渍也忽然消失不见了，他依旧是凌驾众生之上的司法天神，俗世烟尘，根本沾不到他身上。刚才在刘家时的舒心欢笑，吃菜时的尴尬笑容和鼓励沉香时的微笑，那些人的情绪，都像梦境一样，早已不复见。只剩下浓烈的杀意和怒意，那是只有面对大敌之时，杨戬才会有的气势啊。 



 哮天犬心头狂跳，几乎要跪下来：“主人，属下……”话没说完，哮天犬发现杨戬根本不是在看他，而是望着黑暗中的刘家村，面上甚至还有一种迷惑不解的神情。

 玉兔看着杨戬俊美冷俏的容颜，此刻他已换了一身银铠黑袍的装束，样子极是威严冷峻，不觉得些失落，主人的怀抱总是如此冰冷，只有听到杨戬二字，才会让它感到嫦娥的怀里有温暖的感觉。无论主人面上有多冷，怀里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如果主人能与真君大人在一起，自是最好。玉兔一边看着杨戬的身影，一边胡思乱想，嘀嘀咕咕的，见杨戬不理会自己，它的声音更是低了下去： 



 这可是主人自己说的，一边自言自语，还一边流泪，从我跟了主人之后，我就没见过主人这般伤心，流过那么多的泪。主人说，那玉树之泪就是她配的药啊，里面还渗有主人的心血呢！…… 



 玉兔的声音渐渐小得听不清楚，只剩下了一只叽叽咕咕的兔子，等它抬起头，杨戬早已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会听一只兔子无聊的在那里哼哼，杨戬当然更不会了。 
 
 
 
 刘家村。 



 清晨，阳光从窗外照进房中，熟睡的沉香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一摸身边，小玉却已不见了，只留下一丝淡淡的体香。 



 隔壁传来一阵唏哩哗啦的声音，仿佛是很多东西的碎片被倒在了一起。沉香忙起身穿衣，走到院里，只见小玉和母亲正在收拾昨天被毁得乱七八糟的厨房。 



 “小玉，娘，你们在干什么？” 



 小玉抬头看到了沉香，笑道：“沉香，你醒了。我和娘在收拾厨房，都收拾好了，只剩下……”她摇了摇手上的一个大布袋子，停下话来。 



 沉香好奇的问：“里面是什么？” 



 小玉面上泛出一抹嫣红：“就是昨天晚上的饭菜……” 



 “哈哈……”沉香忙掩住了嘴，心中却涌起一种万分荒谬滑稽的感觉，昨天的经历，就像一场梦一样，他做了个鬼脸，道：“小玉，舅舅的厨艺还真是让我心服口服了。好了好了，我知道怎么办了，等会儿我出去找个地方埋了这些东西。” 



 小玉不好意思的道：“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成功的。” 



 “下次……”沉香苦笑道：“好啊！” 



 三圣母也笑了：“沉香，今天你就多陪陪小玉吧，娘想去拜祭一下你爹，你们不用陪娘了。” 



 沉香点头道：“是，娘。”他明白，这种时候，娘是不希望有人打扰的。 



 沉香说完，接过袋子，一路出了村，来到树林中，却见一个穿着粗布衫的村民打扮的年轻人欢快的向他跑来，边跑边叫着沉香的名字。 



 “沉香，沉香，我可找到你了。” 



 沉香抬眼一看，笑了，原来那是他的好朋友，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玩伴，后来，还为了自己被舅舅打死过一次的狗蛋，临死前还一直记挂着娶媳妇：”狗蛋，你不是娶媳妇了吗？怎么跑出来了？” 



 狗蛋捅捅沉香的肩膀，笑道：“你还不是一样，对了，我可找你好多天了，你居然都不出门，你手上的袋子，是什么宝贝啊？” 



 “宝贝？……我告诉你，那可真是宝贝。”沉香终于忍不住，边笑边说了自己家发生的故事，说完后问：“你说，这是不是宝贝？” 



 狗蛋一边听，一边乐不可支的大笑：“哈哈……沉香，你们一家可真行啊！……二郎神帮你做饭……哈哈哈……可真是宝贝，哈哈……” 



 沉香恶作剧的道：“你要不要，宝贝都给你。” 



 狗蛋装做害怕的摇摇手：“沉香都怕的东西，我狗蛋也无福消受，免了吧。” 



 沉香看着狗蛋肩上扛的锄头道：“你不要，我只好埋了，借你的锄头用一下，帮我挖个坑吧，我忘了带锄头。” 



 狗蛋摇头苦笑道：“沉香，你就会支使人。” 



 沉香忙许诺道：“下次我请你去镇上下馆子。” 



 狗蛋得意的道：“这倒不用了，我新娶的媳妇做的饭菜，可比外面的大厨做得还好吃，下次你来我家，我让我媳妇鱼儿做给你尝尝。” 



 沉香羡慕的看着狗蛋：“那你下次让你媳妇教小玉好吗？” 



 狗蛋得意的点点头：“好，好……” 



 一边说笑着，狗蛋和沉香已掘好了坑，沉香一把将袋子丢入坑中，填上土，拍拍手上的尘土，笑了起来：“大功告成。” 


 
 
 

 这时，狗蛋忽然拉住了沉香，问了一句话：“沉香，你爹真的死了吗？” 



 沉香的目光闪了几下，怔怔的问道：“自然是真的死了，狗蛋，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狗蛋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啊，沉香，我只是记得你说过你把刘家村的生死薄都烧了，而且我被你舅舅二郎神打死的时候不是也复活过来了吗？那刘先生又怎么会死呢？” 



 沉香的目光黯然：“因为，地府已经为刘家村重建了生死薄，爹的元寿已尽。” 



 狗蛋怔住了：“沉香，你不是可以下地府去救你爹吗？” 



 沉香摇头道：“娘不让我去，而且，我不能为了救爹，破坏三界的秩序，这样，舅舅也不会放过我的。” 



 狗蛋抱歉的道：“原来是这样啊……几天前的晚上，我从镇上回来，看见你和刘先生一起出了林子，我看到你把你爹抱了回来，后来刘先生当晚就死了，我还以为是假的呢……对不起啊，沉香，你不要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 



 沉香艰难的笑了笑，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发着抖：“没事了，谢谢你，狗蛋。” 



 狗蛋担心的看着沉香：“真的没事啊？……你看你的脸都白了，想开点也好。就像我，你刚才说地府已经重建了刘家村的生死薄，我们以后还是会死的。我本来应该挺伤心的，可是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的媳妇鱼儿可不是刘家村的人，我一直担心如果我真的长生不死，那我就会看着她慢慢死去，然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着。现在我终于不用怕了，以后我们都死了，还可以葬在一起呢。” 



 沉香僵硬的点点头：“当然……想不到我们村的狗蛋竟然是个痴情种子。” 



 狗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叫道：“你还不是一样，小玉没回来以前，是谁老念叨着要用命去换小玉的命的？” 



 沉香猛的转过身道：“狗蛋，你还不快干活去，小心你娘又骂你了。” 



 “我差点忘了，下午还要去镇上帮鱼儿买胭脂呢，沉香再见。……记住你欠我一顿饭。”狗蛋一边说着，一边扛着锄头走了。 



 他却没看到，沉香面色苍白，握紧了拳头，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剑，剑身纤细，剑柄也缕着十分精致的花纹，镶着宝石，在阳光下灿然生辉，仿佛是一柄女子用的配剑，被沉香拿在手里，却显得无比诡异。在他衣袖的深处，未抽出的剑锋仿佛烟雾一般迷蒙一片，竟似是融在他在身体中一样。 



 他知道了，他看到了！ 



 他一定会告发的，杀了他。 



 杀了狗蛋！ 



 “不！”沉香低声嘶吼着，抽出一半的剑被他重重的按了回去，这个时候，树林里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天又渐渐黑了，星月争辉的好天气。 



 刘家村外的小路上，一个细瘦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在暮色之中，只见那人细眉细眼，鼻尖高耸，颔下一抹稀疏的小胡须，正是哮天犬，一面走，一面还打着饱嗝，一股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好吃……真好吃……，主人学做饭……还不如让……那个肥猪去爬树……爬树……更……容易……呃……” 



 原来，哮天犬从昨夜主人走了以后，就一进守在刘家村，可是越守肚子便越饿，也不知为何，他当年修练的时候并没有去学其他神仙都要经历的辟谷之术，所以虽然修成了仙体，但肚子还是会饿，当初被丁香一拳打到重伤，法力散尽，几乎饿死在荒野中。即使是平常有法力的时候，虽然不吃也不会死，但那种头昏乏力的感觉还是够受的。 



 而且在三圣母家的时候，煮的那些东西根本不能吃，等到下午的时候，他什么情况也没发现，实在忍耐不住，哮天犬便偷偷溜到城里的饭馆，叫了一桌菜，碰巧店主人新酿了米酒，他也就多喝了几杯，等他酒足饭饱，才慢慢晃回了刘家村时，天已完全黑了。 



 这时，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一条黑影，依稀是一个人影，哮天犬记起主人的话，酒醒了一半，忙伏下身子，追踪盯梢，藏形匿影，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再加上一身黑衣披风，哮天犬很容易就隐在了夜色中。 


 不久，只见前面的路上一个人匆匆跑来，此时路上已没有行人，四周一片寂静漆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抄捷径跑进了林子。 



 哮天犬用力嗅了嗅，鼻子里闻到那人的气味，是见过的，只要见过一次的人，他便不会忘记那人的气味。……对了，那是沉香最好的凡人朋友，名字叫狗蛋的，曾经因为沉香的事情被主人打死，后来又复活了。 



 狗蛋匆匆忙忙的走着，月光透过树梢，把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的身上。他怀里揣着在城里好不容易买到的胭脂，因为缺货，他几乎找遍了全城，所以才回来晚了。 



 “鱼儿一定做好了晚饭，等得急了。”狗蛋边走边想，“我要给她一个惊喜，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他却没有注意到，明月光华忽黯，这时，一阵凄厉的风扑向他来。 



 “啊！”一声凄厉而短促的惨叫，倏然而逝，在狗蛋身边忽然炸起一片血雾，他便在这血雾之中倒了下去，胸前血肉模糊，支离破碎，与鲜红的胭脂混在了一起，无比凄艳，而他的伤口仿佛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一样。 



 月光又透过枝叶，照射下来，映着尸体身边站着的一个少年，此刻他正拈着剑，静静的站在血雾中，飘浮的血雾却沾不到他的身上，额边的刘海轻轻的拂过他深黑色的双眸，少年看着手中剑，剑上沾了血，正微微发着红光。 



 这血肉模糊的尸体，竟是他用剑芒砍成的。 



 哮天犬的心沉了下去，全身都冒出了冷汗，就像被浸入了万年的寒潭一样冰冷。他看见，这个杀了狗蛋的少年，正是沉香。 



 灭魂之剑。魂飞魄散。 



 哮天犬完全醒了过来，一时间竟想到了刘彦昌的死，几乎忍不住要叫出来，刘彦昌莫非也是被沉香杀了？他能不留痕迹的杀死刘彦昌，也能用剑光把尸体绞得血肉模糊，中剑的后果只有一个，就是魂飞魄散。 



 这是禁忌之剑啊，整个刘家村，也只有沉香有这样的法力来驾奴。 



 从封神之战后，哮天犬再也没有见过这样邪气逼人的神器，可如今，竟被沉香握在手中，主人该怎么办啊？要赶紧回去告诉主人提防沉香。 



 知道自己无法与沉香抗衡，哮天犬已心生退意，但在这时，一双玄冰一样冰冷的眼睛，像两柄利剑一般，牢牢的盯在哮天犬藏身的树后。 



 “看了那么久，看够了没有？” 



 听到沉香冰冷无情的声音，哮天犬吓得魂不附体，知道沉香已发现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爬出来，结结巴巴的问：“沉香……你疯了不成？你……怎么能杀人呢？” 



 没有回答哮天犬的话，沉香只是看着他笑了：“原来是哮天犬叔叔，贪杯好酒的毛病还是没改啊，那么大的酒气。你全看到了是吗？” 



 哮天犬心中狠狠的骂着自己，后悔不迭，同时也真是痛心的道：“为什么？主人看到你这样子，会很伤心的，你娘也不会原谅你的。” 



 “所以，我不会让你去告诉他们的。” 



 “刘彦昌是不是你杀的？沉香？” 



 “是，反正他迟早也是要死的，他不能让小玉失去长生的机会，我也没办法，爹不死，小玉就不肯王母娘娘送来的蟠桃，她就不能永远陪着我。” 



 “蟠桃？就是王母娘娘送给你们的贺礼？”哮天犬打了个寒颤，他终于明白了刘彦昌为什么会死，“沉香，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哮天犬，你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我本不想杀你，可是你太多事了，不要怪我。”沉香微笑着，缓缓举起了剑，指向哮天犬，“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哮天犬叔叔。” 



 冷冰冰的杀气，如有实质一般，刮得哮天犬肌肤生疼，这种气势，已不输于他的主人杨戬，哮天犬跟在杨戬身边，通常是看到别的神仙妖怪在主人不怒而威的杀气之下迫得惊慌失措，如今倒是自己亲身感受到了这种可怕的杀意。 



 哮天犬从不会束手待毙，早已看准时机，在沉香话未说完之前，飞快的向后飞退而去。 



 沉香一声冷笑：“这是灭神之剑。” 



 沉香衣裳鬂发随风扬起，轻轻挥手，已掷出了剑，在哮天犬惊觉之时，沉香手中的剑已匪夷所思的贴到了他的身后。 



 那是心剑，什么样的速度，也快不过心念一动之间，哮天犬一样躲不过这灭神一剑。 



 夜空中，哮天犬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声，他的身体已在剑光中被绞得粉碎，散成了劫灰，夜风吹过，连这一点痕迹，也湮灭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