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了吗?」妖怪说「可以滚了吗?我想睡觉。」
戣从惊愕中醒来,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怜惜,一方面又愧疚自己误伤了妖怪。怜惜?愧疚?戣自己想了也讶异,他面对的是一个怪物,却没有一丁点恐惧。可能是因为这个妖怪会说人话,被他所伤只想赶他走,而且还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
「让我看看你的伤。」戣走向前。
「不关你的事,这是小…」
妖怪可能是想瞥一眼腰伤,装做没啥大不了,却看到自己鲜红的血而惨叫一声转过头去。
「你怕红色,要怎麼帮自己治伤呢?」戣走到石台前跪下。
「我不用你管,我睡一觉就好了。」妖怪气的露出獠牙。
戣丝毫不管妖怪的抗议,他向来决定要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而不知道是因为腰伤、困倦、戣的真心或是撕烂戣之後会见到的鲜血改变了妖怪的心意,戣的指尖碰到妖怪雪白的肌肤时,只听到妖怪一声闷哼,没有做出下一步的阻止反应。
「伤得很深,我去采一些药草来再帮你治伤。」戣检查完伤势,站起身。
「不用…」妖怪趴著,似乎已经快睡著了「我要睡觉……」
戣自顾自的离开山洞去采药草。当他找了麻药和止血药回来,发现妖怪已经自己拔掉了矛,再度裹著毛皮沉沉睡去。戣叹气摇摇头,无法相信这个妖怪竟然这麼相信人,於是他嚼碎药草,撕下衣襟替妖怪包扎了起来。
回到村中天已经黑了,戣的妻子梅著急的举著火把在门口等著。戣很兴奋的告诉妻子:今天,他在深山里遇到了一个妖怪。
妻子的惊讶是当然的,但戣努力的跟她解释,这个怕红色的妖怪有多美丽、多温和、多麼的信任人。
之後戣天天都上山去探望那妖怪,替它换药,如果打得到猎物也分给妖怪一份。不过妖怪总是在睡觉,几乎不理会戣的存在,也不吃戣带来的食物,只有偶尔被戣吵的烦了,才跟他说一两句话。慢慢戣知道了妖怪叫做年,怕所有红色的东西,一觉要睡四季,只有在隆冬时会醒来一天在大雪中找东西吃,吃一餐再睡觉。他们的交谈模式大约是这样的:
「喂,年,你上次说你睡一觉起来一天找东西吃,那要是找不到呢?」
「继续睡下一觉……」
「再睡四季吗?喂!年,不要睡。」
「………」年又睡著了。
渐渐戣发现,年在他心中的份量越来越重,他在年的洞穴附近找到了新的野鹿群,几乎天天可以带著猎获物下山。可是他开始觉得,每天年有没有跟他说话,比他下山时有没有背著猎物还重要。那种心里空空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年爱困闹出的新笑话,或是一些年新讲的习性和琐事。年的山洞变成戣的第二个家,他每天刚破晓就上山,无论是否猎到猎物,正午以後就窝在年的山洞里直到傍晚,对著熟睡或半清醒的年说一大堆有的没有的事。戣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麼多话可以说。
一个月不到,年的伤好了,初冬的第一场雪也降下。戣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冒险上山找年,他开始告诉年他的住处,希望年一觉醒来可以来见他。戣的努力过程是如此:
第一天
「年,你睡醒来我家玩吧?我准备吃的给你,你就不用出去找了。」
「好…」
「我想介绍给你我的妻子,还有…喂,别睡…」
年睡著了。
第二天
「年,我跟你讲,喂,年…」
年死也不起床
第三第四天大雪封山,上不去。
第五天
「年,我跟你讲,我家在山脚的那个村子里,你知道怎麼走吗?」
「大概知道…」
「就是沿著旁边那条小路往山下走……」
「知道了……」可是这句是梦话。
第六天
「年,我家是村西那栋新盖的独门独院小屋,知道吗?」
「知道……」
「那你讲一次给我听。」
「………」年又睡死了。
第七天
「年,喂,我明天就不能再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家在哪?」
年显然意识不清醒。
「好吧…我放弃,地图画在这里…………」
所以戣拿木炭把地图和自己家的外貌画在山洞的洞壁上。
终於,隆冬的十二月来临了,大雪封山。在几次上山半途因为路况不明折回後,戣只好待在家里,刮制猎得的兽皮,偶尔到邻居家聊天喝茶,也偶尔巡视设在村庄四周的小陷阱。『日子过得好无聊』,戣在心中由衷的感叹。以往他最喜欢的就是冬天,可以和一年农忙之後的村人在火炉边闲聊扯淡,享用一年工作的成果,冬天就是休息的季节。可是今年冬天他却觉得有比以往强烈的、那种心里空空的感觉,远比遇见年之前强烈好几倍。年……戣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等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