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前夕，禁中已有了几分节庆的气息，整日里都能见到往来的宫侍，忙忙碌碌的来往着，像是枝头密密的枝叶，只等来日滋养出绚丽的花蕊来。往往这样的日子，总是会闲下来，重华宫的课业会早几日停休、殿中忙碌的诸事又无需我去牵挂、操劳。】
【我来坤宁宫习画的日子也在平静无波里过了许久。】
“公主近来勤勉，日日不缀——”
“娘娘也该考教考教学生，看看有无真传呀”
“那是重华宫留下的课业，我打听来，可是说节里几日假后要交一幅手稿”
【暖阁里有妙曼的声嗓叠起，是葭官姐姐、王姐姐的笑言，我在一众姐姐们的笑言打趣里，生出羞意，勤勉是应当应分，而余下——目光流转间，也有些跃跃欲试。临近上元，近来总有宫侍来呈送往年、今年的宫灯式样，有收藏在库府的积年传统、也有地方新贡的新奇样式，各府省的巧夺天工，直令人目不暇接，我应在一旁同皇额娘叙话，也看到一些，便大胆向皇额娘提议，画一盏新灯。游记画轴画画停停，我总该有些精益了。】
【雪霁后，琉璃瓦折出雪色光芒，苍穹一洗如碧。支开月满的窗，回廊下鱼贯的宫侍正在扫去青砖上的积雪。当即穿戴好，去请皇额娘与我一并完成日前约好画灯之事。】
【午后、禁中的一偶，趁着天光大好，支起小案、调匀颜色，一盏素白的六面娟纱宫灯摆在当中。不急提笔，支颐在想我该画些什么好，识海里走马观灯的掠过一些常见的花样，能说出好，也能说出不好，似左右互搏、也举棋不定。轻轻一拨宫灯，见它轻缓的转了起来。】
【哎，好难——】

【姑射遗梦的银叶子，飘羽似的泊驻鸳瓦红墙、琼台楼阁，净世难得清明，高丽纸晕得迷离光色、镂着梅窗好鹊登枝，次第凑得绛阙织锦文金的静好，渐有杨柳如烟、红杏盛放之势。得月手捧小匙筛洒香料，银球当啷地轻击若山涧冽泉离梢、意闲追逐流水归宿，再由纤手合扣，玲珑香球便也悬帷而置】
【令宪公主的小凤驾此刻莅在身前，瘦瘦亭亭的一搦青柳，我甚能瞧见依依杨柳迎春的命途、面风开结的轻花。我引着这支青柳寻觅香亭，遵应天下自然的旧律、予她片刻求习的妙法，不愿这双原本脱颖清亮的明珠只留方正棱剔、宝殿善猷。只可惜，中宫娘娘富有四海、肩比帝王，委于陈风、赠不得女儿再落拓的咫尺自由，我领她出得坤宁玉笼，却也走进华亭的春风香堂，梅、竹君子风神作陪，但愿下笔有神，也更盼她胸臆迢远、得意山间】
【小和光的坐畔似渌水华亭注满的骊光，含羞如敛之情状端得我见犹怜。她大抵深谙伴随的囊内贞义，也如星辰卫月恬和，荣辱偕安地避居一叶莲座前，作个纯澈的、无瑕的关门弟子，好教偌大青宫、千幅山河皆易烟岚图轴，舆图万里便成了女儿心思渴求，我更愿成美于此，予她萍梦的浮舟，寄一遭红尘陈愿】
【六角素纱翻转于前，小和光太虚之行要我一笑】可想好了？
望梅、得月早早备下了今日小食，待晚些时辰便落锅呈进，浮元子里头有秋朝撷来的桂花，还有裹黑芝麻、花生、豆沙之类，你挑喜欢的向她们讨要，鱼清虽说是长安人氏，梅花饼却做得不差，手艺少有几人比肩。这只灯笼好，坏也只在惟有六面，盛不下公主胸中万乘江山、京门名胜，是不是？
【饶有兴味地与小女儿谈笑，俄而信手点拨】你我共赏的虎丘看月图、双鸟栖枝图、香雪图集几家之好，尤是陆先生的花鸟颇有宋人崔白之风，不可多得。西山老梅名望甚远，你献皇额娘的那一捧仍在瓶中，便思其形容、走态，教皇额娘借你的笔墨再看一眼西山雪梅，好不好？

（姑射遗梦的银叶子，飘羽似的泊驻鸳瓦红墙、琼台楼阁，净世难得清明，高丽纸晕得迷离光色、镂着梅窗好鹊登枝，次第凑得绛阙织锦文金的静好，渐有杨柳如烟、红杏盛放之势。得月手捧小匙筛洒香料，银球当啷地轻击若山涧冽泉离梢、意闲追逐流水归宿，再由纤手合扣，玲珑香球便也悬帷而置）
（令宪公主的小凤驾此刻莅在身前，瘦瘦亭亭的一搦青柳，我甚能瞧见依依杨柳迎春的命途、面风开结的轻花。我引着这支青柳寻觅香亭，遵应天下自然的旧律、予她片刻求习的妙法，不愿这双原本脱颖清亮的明珠只留方正棱剔、宝殿善猷。只可惜，中宫娘娘富有四海、肩比帝王，委于陈风、赠不得女儿再落拓的咫尺自由，我领她出得坤宁玉笼，却也走进华亭的春风香堂，梅、竹君子风神作陪，但愿下笔有神，也更盼她胸臆迢远、得意山间）
（小和光的坐畔似渌水华亭注满的骊光，含羞如敛之情状端得我见犹怜。她大抵深谙伴随的囊内贞义，也如星辰卫月恬和，荣辱偕安地避居一叶莲座前，作个纯澈的、无瑕的关门弟子，好教偌大青宫、千幅山河皆易烟岚图轴，舆图万里便成了女儿心思渴求，我更愿成美于此，予她萍梦的浮舟，寄一遭红尘陈愿）
（六角素纱翻转于前，小和光太虚之行要我一笑）可想好了？
望梅、得月早早备下了今日小食，待晚些时辰便落锅呈进，浮元子里头有秋朝撷来的桂花，还有裹黑芝麻、花生、豆沙之类，你挑喜欢的向她们讨要，鱼清虽说是长安人氏，梅花饼却做得不差，手艺少有几人比肩。这只灯笼好，坏也只在惟有六面，盛不下公主胸中万乘江山、京门名胜，是不是？
（饶有兴味地与小女儿谈笑，俄而信手点拨）你我共赏的虎丘看月图、双鸟栖枝图、香雪图集几家之好，尤是陆先生的花鸟颇有宋人崔白之风，不可多得。西山老梅名望甚远，你献皇额娘的那一捧仍在瓶中，便思其形容、走态，教皇额娘借你的笔墨再看一眼西山雪梅，好不好？

【我在纷纷扰扰里，寻不见一方真谛，识海里百般情态、形状，我能挑出其中妙处，却又在转瞬间又探出不够尽善尽美，而面前这盏此刻还素白的六面宫灯，承载了许多期盼。幸而，我身畔我有慈和的娘娘、循循善诱的先生，不辞辛劳的将我眼前的一团纷扰拨开。】
【抬首笑言。】得月姐姐的浮元子做得最好，尤是那层漂浮的桂花蕊，挑得又细又甜，还不会涩口，御膳房呈来的都比不上，鱼清姐姐的梅花饼素来声名远播，这么一瞧——我占尽便宜啦，春日里有姐姐们做的蜜饯小食，夏日里又有碎冰碗子，连到了秋日、隆冬，也尽都有
【坤宁宫的一应姐姐们，似乎尽都得了皇额娘真传，在累月的陪伴里，自有同禁庭迥异的风骨，但若走出坤宁宫却又皆是一副玲珑、独当的模样。而坤宁宫里头，闲暇之余我常见皇额娘指点着大家，做一些岁月安好的小事，也正因这些浮生悠然使得坤宁似一方桃源。】
【“万乘江山、京门名胜”，这话道来时，心间似开出花——砰砰砰，又似山高水长的盛大烟火。这万千山水、京畿物宝，我又何及眼前之人明了、所见。】和光斗胆，想请皇额娘与我一并绘这六面灯笼，万乘江山、京门名胜也一应求皇额娘再领领我【说罢，搁下指尖细笔，小女儿情态十足的靠了过去，偷摸的讲了句俏话。】
额娘曾说，葶四五岁时常在宫中走迷【用着相似的眉眼学着当日额娘情态。】所以还是恳求皇额娘莫要松手，再领领和光，好不好——
【随后又闻自迁进坤宁宫后，在东暖阁中从春赏到夏的卷卷图轴，名家手笔可见一斑，集各家所长的细腻处理也偶能见到，至于陆先生素来颇得赞誉。】好，既皇额娘想看和光自也努力达成，只可惜这盏灯笼是个六面的，不然绘个四时之景也很有趣【随后又偷偷笑道。】重华宫的先生若晓得这有皇额娘玉笔，定是要我留下于她多观几日

（内间支起长案，香雾缭萦于两人目前，小和光早由女史侍候着挽髫女发式，一丝不苟的饬理、蝶翅晶亮的圆珠走折国朝海晏清平的明图。公主徽柔婉然抬首迎望、似拈段春风馈予，涸凝故步那一寸心室也教人引来胜雪蟾光，娴意娓娓）
你这几位女史姐姐们心地淳善，耳神也灵得很，又极爱与公主们顽闹，但凡得一句夸许，便巴不得奉出这一日、这几月所学手艺。看是小和光得了便宜，何尝不是足她们心意，梅花饼、浮元子皆潜心而作，只消得个好字，半日兴喜是难免了。——该叫得其所吧。
（后庭园囿散布琪花瑶草、寿客国宾，沐日浴月非翰章精粹可言，其中交冲门阀玉声、朝堂纵横，经纬罗织女子舆图，而我目览众多淑女文藻与史章，却知女子薄命的谶线只是帝毂附庸、王朝旁引的注解。毋论德蕙流光、仁洽六宫的皇后，还是贞端庄一、内修娴柔的妃御，都会追随如流飞光拓进章句，与这个时代亘古的长眠。或许一支芳锦的胜萎结落，落进初生帝女目中不过循得自然之法，信风左右，阐厘未清帷帐内里沆瀣、窝藏的人性原故，更甚不知镜中拈花、水中捉月的怅惘，却独独印证望梅燕闲戏言：宪公主要成大器！看人的眼神和善又独到，好似什么都看得穿，又替很多人妥帖周全，娘娘，奴婢活痴了！）
（刻下我像悟得几许真谛，兀自沈落进小和光泛灵的两丸水晶珠里，她一潭秋水如碧藻燕柔，擎亮一盏名作解寂寥的新灯，仿佛穿凿了坤宁宫的高寒、参破禅机的因静，以孩童之姿拈来几粒霜糖填欲。可眼前的和光不过十岁有余的女儿，何以洞察人心寒凉与世情风向？宝妃出身觉禅高族、自葆有世家宦女之悬灯神容，固有两厢亲善的玉帛好意，到底富察与觉禅并非连笔之襟，动容的善词想必难是宝妃私授，当发自小和光心声，也见得宝妃为母的南风苦心，幼女初成橘枝的年岁，只容她东西凭风、远避尘嚣）
（积欲难免，到底世间额娘总是一样。我稍矮首与她笑视）女先生应曾授读兖国公主册词罢，中有一句“聪悟之姿，非由于外奖；徽柔之性，乃蹈于自然”记得颇深，尔今瞧来，与你也有几分相契。淑女贤训冗长，不大好学，而褒词玉章却仍有几分洽意。去日皇额娘召你来坤宁宫，又怎会轻易地松手。
只是，（笑意愈浓）葶已非四五岁龄的稚子，再过几载便有公主府，凿玉池、修竹亭由你的主意，届时见得多、看得远，可还愿意如今日皇额娘陪着你这般，陪皇额娘呢？
（女儿投笔从怀、倒像摆手山芋般满是天真，消磨漫漫浮生累篇孤章。福康终曲非况世雅乐、千帆顺遂，期间沉浮不再多提，闲笑后叙道陆氏）陆先生不求名望，安在田园山水、一方书斋授学，也不强人所难教他当职献力，以全君子之风。
（眼前松雪覆檐、竹风鸣院的好光景，黄门有条不紊地奉案往来宾行，盐屑也教罗履摩梭、轻踏短促清脆的、清心畅意的快曲，又乘马倥偬、倏忽迭回至春莺廊下，神女穿白珠作帘，轻盈地抖成垂花门一道素屏，催开一盏盏孟春之芳。实燕乐所在，不在山水之间、惟独在人心。我柔荑牵女儿软掌，近乎绵绵地）
小和光是六月中留在坤宁，迄今已是半载有余。便以花神表意，寒梅算作其一，余下各绘一扇，拨转灯身如见走马疾奔、时节如流，算皇额娘与小和光共乘光阴的善证，不负同书的嘉义，好不好？

【世间许多寻常事若经由皇额娘口中述出，总带着沈静、隽永的意味在。譬如我口中的便宜，此刻业已化作两相得宜，是再契合不过。就如星辰、清风总要伴着月华而生，春水之畔也总有桃夭灼灼，是顺理成章、也是天意使然。喃喃一句。】若事事皆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我之心愿，便是我尝到的欣喜，也能渡去给周遭所有人。平生未经波澜，难得苦恼的不过也是姊妹间是否和乐、今日堂前先生所布下的课业，我是否能完成，又或是不求得先生夸赞，只愿不得训诫。种种闲事举不胜数，但也在漫漫辰光里，学会一些道理、处事之法，虽远远不能做个犹如额娘、犹如皇额娘般的人物，却也在安然的庇护下缓慢的学着。】
【闻皇额娘骤然提及兖国公主，心下自也想起史书历历而写的她的一生。沉浮起落，那不是平凡的一生，承载帝宠的公主，册封礼极尽荣宠，册文中自也详尽一应溢美之词，不仅是昭彰一位公主的美好、也在描述一位父亲待女儿的拳拳之心。可而后呢，小眉轻轻蹙起，那位公主的后半生却波澜涌现，广开言路的世间似也容不下她。心下蓦然一叹，不再去想那位或化作尘土、或化作清风明月的公主。只将目光放在眼前，弯起一双眼。】
册文溢美，却不如皇额娘的这句“又怎会轻易松手”【素来并无“雄心壮志”，禁中姊妹无数，从非是其中出类拔萃的熠熠明珠，往后也并无凌云之志。】
【忽闻那以后之事，面上羞意顿生，虽还未历风月情浓，却也模糊的知晓往后会有一人的出现，将伴我一生，我之性情、荣辱也将与那人息息相关。可此刻谈来，多是小女儿伴着羞赧待未来的期翼。我是额娘的幺女，兄长出宫建府的早，但仍有亲姊相伴。】皇额娘莫要寻我打趣，和光上且有数十位皇姊们，且……且我阿姊还伴在额娘身侧呢
【忍着羞赧。】不论何时，但凡皇额娘有令，和光千山万水也愿意来
【急急去捉笔，好让皇额娘忘了这番打趣的话。皇额娘的提议更是深得心意，业已迫不及待的想见绘好的这盏灯笼会是如何的炫目多彩，又暗藏我迁来坤宁的岁月。当即合掌，连连应声。】再好不过了，我领皇额娘教诲也半载有余，合该向先生交交课业
墨池阁的先生尚几日便要布下些课业，这盏灯笼也是这次无题的一种【而后也静下心来提笔，宫中亦有一小片寒梅，也曾在冬日里细细观赏，见起风采身姿、也睹其凌霜傲雪的坚毅，便是寒梅图也见赏过不下十数，故起笔时未曾多犹疑，几笔落下也还算流畅。】
【错落有致的梅蕊、遒劲的枝干徐徐落于灯盏素白的娟纱上，又俯身去调梅瓣之色，深浅不一，又着水化开深色，将雪色也一一落上，成一副西山雪梅之姿。】
【落日余晖也皆被抛在身后，不知辰光几何。】

（承如举帆穿浪、命蹇时乖的跌宕翻波之行，乃是五谷餐饭的寻常一粟，信目拈书时到底无几人得意符命，毋论天命而归的帝王、抑或福谶傍身的妃御国嗣，浩荡开声的荣膺之许竟是萧寒迢征，玉笼翠绕、歌隆太平的一席雅筵，元又是曲外玉絮里的哀歌）
（纵为机运所伤，仍是笑睇身前的小女儿）
事事如意是最太平、最简单，又最难得的愿祉。你在我身边这几月，我知小和光是重情仁义的小姑娘，不以己恶及人、不以己悲施人，惟独一样要皇额娘为难。你这对善睐的眼睛太过明亮，教人恼也不是、责也不是，只好如捧珠玉般捧着予你如意。
（罗闱内佼客冶容并非一二，皆如珍如宝地奉在高台，她们尊名高筑、或瘗玉埋香，神应史官盖棺拟论定下流芳之名，可见月虽圆缺，人世并未如佛陀所许无求。我依旧嘱她）盛世或生微澜，小和光将要履覆的浮生许不是山明水秀，定要明善恶、辨清浊，做你心中属意的和光。
（兖国公主终尾昭示于史册，仁宗纵然嬖爱长女如东珠至宝，而于一日驾鹤辞世、再无恋栈之机，又如何回寰长女那段并不顺遂的姻结。为母者怀珠经月苦楚艰辛，而遗憾不得伴子百年而终，我固非和光生母，但怜惜她令贞可爱、不与浑从的秉性，只好藉时提诫；耳闻这句燠夏浓严的熨帖之词，更拈知恩图报的妙语，而今无亲子傍身承欢，几个嫣然亭亭的皇女侍在身前，总要多加绸缪，肯付一片慈母春晖，似冥冥之中天公赉与的红线、穿赠我一串罕世遗珠，填弥去日遗憾）
和光对皇额娘是千山万水的心衷，皇额娘对和光也如此。
（金辉底下的娘娘与公主像是大殿庄穆端严的莲座神龛，又类如意馆钩悬醇和慈悲的母女像，月色满注的良夜里，有梧桐垂露、芭蕉展眉，以薄雾为帐、轻云作盖无不曼曼，红梅与木樨竞相澹晕浓抹于素纱绢面，是追逐光阴的步履、亦是韶华淹没里粲然的明珠）
（偕小和光离殿时霞光披身，陆离光色自松身穿抵、与罗袖云纹相接，催开了薄云掩下栀子，栀园小主人正拥裘笑语，漫谈着内宫诸事，两人身后侍从的女史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捧奉着今日佳作，她也低头感慨着，好似在讲：良夜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