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他二人针锋相对，自己哪能夤夜拜会。颇有些踌躇，拧眉按着额角，摆手示意循齐前去叫门。这几年循齐的身契已经放了出去，原想也让他自去，终究是周延府出来的人，于自己而言到底不是一条心。奈何他非要一路跟出来，倒是让人另眼相看。】
宁大人
【撩袍入内，屋内一应陈设俱无，早知他清贫，原以为是作秀，而今一看若是此番作秀，属实有些太苦了。】漏夜相扰，还望海涵，宁大人刚骨铮铮，明夷感佩。

宁仲庚
【近日闭门府中忧思郁郁，书看不进，字也写不好，诸事不遂。晚来起了风，扎起裤腿将池畔的几盆文竹搬至书房檐下，听门房禀告有客至，净过手，披上外衣便匆匆去迎。】
【入门只有一进院，客已至前厅，仓促之间，拱着手尽主人之谊，将来人让至上座】
裴大人请。
【鲜少夜会外客，坐下奉过茶后方觉室内光线晦暗，遂令老奴将壁角的四盏灯笼也一并点上】
不知裴大人降临寒舍，招待不周，还望您海涵。

【循齐去了门房等着，这一厢往里走，他倒是做的安稳，前头她和孙巡抚的吵架已然是人尽皆知。自己硬着头皮来，能劝几分还未可知。】
焉敢，是裴某唐突冒失，不请自来。宁大人也知我此来为何，我也不便与大人兜圈子。如今江浙官场人人风声鹤唳，一星半点儿的信儿都能通传千里，更何况今日？
【接了侍从奉上的茶，触手略温，入口略有些生涩，挑眉复饮一口，方道】宁大人先不必动气，裴某此番来也非为何人做说客，唯凭本心。

宁仲庚
【夜风寒凉，心境也不外如是，与孙己打了多年交道，岂能不知道他心怀什么鬼胎，总以为他虽手中不太干净，但还有那么些许良知，如今看，说是狼心狗肺也不为过。挨不过汛期，自己身为河道道员罪责难脱，这还其次，一旦旧堤决口，攸关数万百姓生计性命，一闭眼就是哀鸿遍地，实不能寐。】
【一封陈情书落笔艰难，就压在案头，诉|| 冤|| 道屈纵然发自肺腑，却也不能救|| 百|| 姓于危困，深感无能为力，苦笑而叹】
不知大人心向何往？

那宁大人以为我是心有所忧还是心有所求？
【反问了一句，反倒是自己先自嘲一笑。抖平了衣袍的褶皱，端坐肃容】江浙官场大人远比我更清楚，且不论江浙，世道如此，岂因人力可撼动？
【早听闻他的脾性，最是有名的宁倔驴，八头牛都拉不回的主意。孙巡抚是老油条，拉拢还是利诱尚且还能商量，于他怕是两样都难。】
大人而今之位护佑两岸百姓，若是大人倒了，焉知下一个上来的又是什么人。明夷不请自来，倒也不是为了说项，只是气恼上头，今日大人说的话做的事，怕是明日就能传遍江浙。

宁仲庚
【捐官出身，一身补褂得来不易，向来奉行明哲保身，后来又颇费周折投于太子府卫门，原本以为已获安身立命之本，岂知一夜过后又历风雨飘摇。他今前来，舌锋如火一席话，令人恼意更甚】
传遍又如何，清者自清，作恶非我，我还能怕他们不成。
【口虽如此言，但家小俱在，若真的不惧牵连豁得出，也不必在此焦头烂额，摇头苦笑】
裴大人若想来看宁某笑话，现已遂了您的意。
【病急乱投医，被架上穷途末路时，有一根浮木能抓着也觉弥足珍贵，拱拱手又道】
若您还有他法可为此事讨得生机，不论出于忧怀，还是有所求，下官都愿洗耳恭听。

【一时哭笑不得，抬手捋顺了扇穗，搁在桌边。豁然起身，踱步至门口，方有些平复了心情，复道】
宁大人还真是【顿了顿，方摇头苦笑一声】我若是来看你笑话，便不必再来了。只管等着你一折奏抵天听，横竖这场滔天大祸烧不着我，伤的也是江浙的百姓。
【长长汲了口气，缓缓吐出，复又坐回来。与他说话当真是遮掩不得，眼下可是懂了孙大人的难处。】今日你与抚台大人争执，且不论前事前因，抚台之下人人自危，自保不暇，焉能有心抚恤百姓？今日若我不来，你当真一折上京？便是雷霆之下来了海瑞包青天，如今之势也不能缓。春汛照样决堤，百姓照样流离失所。

宁仲庚
【汛情天降，不等人想出了应对之法才姗姗迟来，每拖一日，就离险期更近一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上疏陈情乃万不得已之下策，但眼下离“万不得已”之境已无限迫近，苦叹道】
那我又该如何？
【孙己信口雌黄惯了，但有一句话未说错，不论个中原委，外人看来，我们早已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总还有千丝万缕撇不净的干系。理智回笼少许，语气开始有所松动】
能做的，都已做尽，不能做的，也朝乾夕惕，据理力争过，我无愧于天地。

宁大人能坐在此处多年，也非幼子孩童，自是无需明夷赘述。明夷只晓得，若是保命利剑，自当紧要关头才能拿出。
【素来是只见功劳不见苦劳的。况且如今这么个吃人的地方，动辄万利，若他是个傻的，哪能让人哄在这里多年。】
既然局中，自当入局，大人心系百姓，两江之福。大人暂且按捺几日，最坏不过是天灾至此，朝廷拨款赈济，且先待其他人如何了局，再来上奏也不迟。

宁仲庚
【一直以为，最坏的打算莫过于眼下，却不知已孤身走入死胡同中。易地而处，若自己是平头百姓，自然也不会希望朝|| 廷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动干戈，先彻头彻尾查一遭事发原委，重新认定赏罚，从头研判险情，再共商救济之法……待一套按部就班顺下，村庄与田亩早已浸泡在汪洋中，为时已晚。】
【将其劝言听进了耳中，只要不自乱阵脚，沉住气暂缓上疏，其实并非毫无转圜余地，生或灭皆在自己一念之间。】
【此时夜色沉寂，厅堂之上一时相对无言，端起茶盏的声响也显得格外突兀，浅呷一口，捻脚捻手，轻轻搁回茶几】
容我再想想。
【归根结底，还将他视作孙己的说客，正题之外闲叙不过三两句，端盏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