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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他就被李管家的哭闹声唤了起来，进来的几个姑子也都红了眼，同小宝讲，宫里头的皇后娘娘薨了，他近来读了许多书记了很多事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头两天，试年没了的时候，也都这么说，他想讲一句，你们都没见过皇额涅，缘何哭得这么伤心，可他仍忍住了没有问出来。】
【他由人伺候着换上了丧服，自皇城门往内宫去，路上来来往往不少马车，皆是为了这一件事儿而来，他如今已经不好多踏足内宫，有小苏拉领路到了地方，磕了头，哭了几声。】
【宫里头都知道这位小阿哥不一般，便无人在乎他去了哪儿。】

（紫阙城中丧钟轰鸣，撕破了夤夜的宁静，索伦杆上鸦鹊不再停息啄食，漆黑一群惊起窜逃，翳云蔽日般划破长空，昔日满人供奉的神鸟，发出鬼啸般凄厉啼叫，昭示着不祥的恶兆——坤极薨逝。）
（远未至凛冬朔寒时节，绣闼却迎来今岁早至的霜雪，是入目可见的灵幡与缟素。丹陛下云集的命妇、宗女、宫娥，眸中竟皆泓洄秋水，为兰宫逝去的女君哀恸，此间洒落的泪水更比密雨滂沛，然则其中能有几分缘自真心的悼念，有缘结识者也寥寥。）
（即便尊崇如皇后，享拥黎庶祝颂千秋，宿命归处仍是魂断随云散。笼于肃穆、沉痛的氛围，心中无由地纠紧、悸痛，迨一应丧仪行完，柔荑抚着心口处，蹒跚退离这“雪洞”般的荒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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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绪在他心中一直萦绕了许久，他仍不能明白为何人会死去，而活着的人会哭泣，他并不知道那位皇额涅与额涅有多深的情谊，只看着额涅哭的不能自已，他只觉得奇怪，到底为何会如此。】
【额涅身边的姑姑来寻他，叫他不要乱走，待在那宫门后头是最好的地界，无人会说他这般是不合规矩的，因为人人都在哭泣。】
【他不知要在这儿做多久才能出宫去，只数着一位一位自他眼前离去的人，等到了遇见一位认识的，他才大声了些。】
姨母——【他朝人走去，只隔了一步，就瞧见人的眼，也是红的。】您也哭了

小宝？你怎在此处……
（与血缘相通的近亲不期而遇，没能令静如死水的秋瞳泛起波澜，反使心头所揣重石愈加覆压，未施朱粉的檀唇更失血色。颦起淡烟般疏软的水湾眉，纤指上抵唇峰作噤声的手势。）
小声一些，（素日善气迎人的白禅福晋，一转菩萨低眉的慈爱宽仁，化身凶煞骇人的怒目金刚，恫吓起面前一派茫然、不知轻重的小儿，长于王庭中的龙胤，不该抱有过分的天真。）
密贝勒，是想被有心人窥见，拿去做大做文章，
（瞬息间眼眸尖锐像鹰隼，环顾四下未见近旁有生人，适才呵出轻如薄雾一般的兰息，亟欲为他补全一堂迟来的授课。）
编排、诋毁你于皇后丧仪期间喧哗无状、不见哀痛，是大不敬的罪愆。
（沙哑的话音尤带几分鼻音，一如眼角未褪的残红，是方才恸哭过的痕迹。）
嗯，

我没有喧哗——
【他是受不住旁人误会的，他分明听人的话乖乖带着这里，怎就成了喧哗无状，大不敬的罪责，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曾高声出言，同姨母说出的话来，也都是低声，难以叫人听得清楚。】
【他委实是不清楚眼前人可曾见过皇额涅，为何要如此的悲伤，眼圈红润同刚刚见过的所以人一样，唯独只有他不知，到底要缘何要哭泣。】
姨母，你同皇额涅很亲近吗？为何要哭泣啊。

（或许试吴不甘、叫屈的辩解为真，是我自作惊雀，草木皆兵，然则国丧之际，本为多事之秋，再敏感多思、谨小慎微些，也不算夸张之举。小儿至纯的眼瞳逼视，到底难教我坚作严师，板正笔挺的肩胛随之一松。）
怎可说是亲近呢，甚至谈不上相识。纵使有幸领受过先太后懿令，聘作重华女傅，肩担教授诸公主插花雅艺之责，授课期间出入宫闱庭室，亦仅是偶尔遥遥一见，亦不敢抬首久视坤极尊容。
（凭我如此据实而答，萦绕试吴心间的困扰不解，更浮于眉头川结。是了，即是如此谈不上相识的、非亲非故之人，缘何要哭泣落泪，还要尽显伤悲、夸大哀痛？）
你问为何要哭泣呢？（榴齿轻轻呢喃，重复过一遍他的追问，囿于宫规、律法的缚压，这不是我愿与他的答案。）
（别于寻常世家闺秀，回忆孩提时的光阴，於严慈二人印象浅淡，留下浓墨重彩痕迹的，却是兄长二人的鞠育。无论是新年元日挈手长兄共游庙会、上元骑坐次兄肩头观灯猜谜，记忆里铺缀的底色皆是忘忧萱草花的馨香。凡我有所恳请的妄念，不消撒娇扮可怜，兄长皆会无底线地一再退让、应允，惟独却有一桩例外……）
（髫年始学弈棋之道，才将棋路、走法懵懂学个大概，便大言不惭要与兄长对局，走棋时一味直率地猛攻、围地提子，压根未顾得防守、回护，怎敌得过真实宦海浮沉过的兵谋，常因其妙手一断反转局势，尽失前半程所攒优势，气急落错子后，恼得便嚷嚷要悔棋，一贯和颜悦色的明洲，此际却摇首阻拦，“战场上做的决定，怎容得反悔……”。）
人死岂可复生。（扇睫轻扑着垂下，畴昔令我初识生死含义的这句，而今被我郑重授予试吴。）生命的逝去，本就教人心生悲伤。春去冬来岁月更替、花开又谢一度轮回，纵使春暖花相似，可来年再开的花，也不会再是今岁这一树。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更何况孝娴娘娘不单泽被六宫、母仪天下，逢灾厄时牵心百姓，常悯孤苦老弱，慈心善行向来为万民所颂，才更令人扼腕痛心于她倏然薨逝的哀讯。

（或许试吴不甘、叫屈的辩解为真，是我自作惊雀，草木皆兵，然则国丧之际，本为多事之秋，再敏感多思、谨小慎微些，也不算夸张之举。小儿至纯的眼瞳逼视，到底难教我坚作严师，板正笔挺的肩胛随之一松。）
怎可说是亲近呢，甚至谈不上相识。纵使有幸领受过先太后懿令，聘作重华女傅，肩担教授诸公主插花雅艺之责，授课期间出入宫闱庭室，亦仅是偶尔遥遥一见，亦不敢抬首久视坤极尊容。
（凭我如此据实而答，萦绕试吴心间的困扰不解，更浮于眉头川结。是了，即是如此谈不上相识的、非亲非故之人，缘何要哭泣落泪，还要尽显伤悲、夸大哀痛？榴齿轻轻呢喃，重复过一遍他的追问，囿于宫规、律法的缚压，这不是我愿与他的答案。）
你问为何要哭泣呢？
（别于寻常世家闺秀，回忆孩提时的光阴，於严慈二人印象浅淡，留下浓墨重彩痕迹的，却是兄长二人的鞠育。无论是新年元日挈手长兄共游庙会、上元骑坐次兄肩头观灯猜谜，记忆里铺缀的底色皆是忘忧萱草花的馨香。凡我有所恳请的妄念，不消撒娇扮可怜，兄长皆会无底线地一再退让、应允，惟独却有一桩例外……）
（髫年始学弈棋之道，才将棋路、走法懵懂学个大概，便大言不惭要与兄长对局，走棋时一味直率地猛攻、围地提子，压根未顾得防守、回护，怎敌得过真实宦海浮沉过的兵谋，常因其妙手一断反转局势，尽失前半程所攒优势，气急落错子后，恼得便嚷嚷要悔棋，一贯和颜悦色的明洲，此际却摇首阻拦，“战场上做的决定，怎容得反悔……”。）
人死岂可复生。（扇睫轻扑着垂下，畴昔令我初识生死含义的这句，而今被我郑重授予试吴。）生命的逝去，本就教人心生悲伤。春去冬来岁月更替、花开又谢一度轮回，纵使春暖花相似，可来年再开的花，也不会再是今岁这一树。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更何况孝娴娘娘不单泽被六宫、母仪天下，逢灾厄时牵心百姓，常悯孤苦老弱，慈心善行向来为万民所颂，才更令人扼腕痛心于她倏然薨逝的哀讯。

【他已经要走神了，他还是学不会去听人的长篇大论，当眼前人的话说到十个字的时候，他已经看去了那宫门下，正沿着石缝爬行的蚂蚁，他想，蚂蚁亦有生死，他们也会落泪吗。】
【只可惜这却是比之为何落泪，这些更叫人难回答的问题，而他心中所想，也不会叫人知道。】
【他在回声的时候，姨母仍在谈论着生死，谈论着皇额涅的恩泽，天下人都要为她悲伤，可惜他却学不会。】
原是如此，可是——【他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算了，那我也会为了皇额涅落泪的

【他不知姨母看向他的眼神之中蕴含了什么，许是他还是个婴孩的时候有过哭泣，可如今他却只能学着那灵堂外头的人，仰天悲嚎，不，他只是在嚎叫，可却没有悲意。】
我落泪了吗【他问姨母，他并不知道皇额涅的离世意味着什么，那一位慈母的离开只算是日后再进宫的时候少了一个去处，来年的花不再是今年的花，可是依旧会好看的吧。】
【姨母看他的时候，点了点头，他学着旁人的模样去擦拭眼泪，果然湿了衣袖。】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今日应当算是个例外吧

（面前一堵巍峨宫墙，筑起坚牢的城池壁垒，锻造出这方——你可说是熔炉，亦可称为幽洞的所在。怀拥着绮念的媛女，信奉着世族规训，兴许在比试吴更小的年纪，无所知地迈入其中，直到她们身上的逸丽艳光、鲜妍活力，都被裹挟着炙燃成灰、吞噬殆尽，唯独这座宸宫富丽依旧。）
（或是过早体悟死生无常、生命的脆弱短暂，看透宫闱锦绣之后的寒凉，怯意与阴霾深植膺间，瞻仰着垂脊蹲伏镇守的走兽，只庆幸我仅是其间过客。）
这是我的见解、回答，却未必是你所想的答案，所以你尚有疑问的话，也并不打紧。
（眉宇间的忧悒逐渐淡去，试吴虽仍有未竟的疑虑，却也循着我漫谈的方向有所尝试，不苛求于眼下他便能全知、全通。）
你尚有漫漫一生的光景，可以去求解这个答案。就算终其一生，不能摸索探求到真谛，或许也是种难得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