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嫂说，咱们这样儿的家世，原来是攀不上白禅府的高枝的。
她说此话时，正站在我的身后，青葱的手握着檀木梳，徐徐穿过乌丝，再灵巧地绾成一个髻。
但好巧，白禅府上的六少爷没了原配夫人，妹妹这才择上了好人家，虽说是续弦，但人哪，总要知足才是。
她在铜镜里映出的浅浅笑意，窗边的“喜”字，扬起的红色裙摆，和红盖头下看见的弯弯小径。
成了我在这个家最后的记忆。

（我娶谢氏这日，跟娶令怡那日一样，也是下着雪，倾覆了天地，白茫茫一遍。不过这次却化简许多，同样用不上我操持。我不大能想起昔日的光景，总归都是父母命，可家里仍旧再为续新妇犹自喜庆，等回神我俩正端坐于床帐行合卺礼。喜娘念叨了些什么劳什子，我一概记不清，不像令怡就好，我犹自宽慰自己，却叫周关替我把烟斗寻了过来，行完了礼，待众人都出去了。仍旧挨着她坐在一处。徐徐捻了烟丝燃上，良久，才开了口）
饿了？可要用些点心？

嗯。
（吞云吐雾间，我透过袅袅烟雾瞥了她一眼。恬淡安静，带着几分拘谨，不似那张飞扬跋扈的脸，像冬日我书桌上那盆水仙娇怯怯，不过一瞥而已又将头扭了过去，我呼出一口烟，只是盯着远处的龙凤蜡烛，汉家嫁女和满族娶亲原是不同，不过这几年，索性都折了中，也就那样了。我斟酌着开了口）
你倒也不必拘谨，这府里既无长辈，也无族亲，里里外外你做主便是。逢年过节跟着我回公主府磕头便了，若是我额娘相请去公主府，你且去就是，倒也不必过夜。至于....至于琡姐儿
（言及此处，话微顿，扭头瞧着她，多了几分认真）
她年幼失恃，还请你多担待些。

（外头又落雪了。屋里除了那炭火轻轻悄悄地“哔啵”，便是长久的静默和簌簌的声儿。我仍旧对谢氏带着审视的锐利，那写在庚帖的名讳和年庚八字，从来不是我瞧人准则，我并未反驳她让我做主的话。）
平祉。
（显少有人这么唤过我的表字，偶尔那几年，还是为数不多的和静，屈指可数。我懒怠于解释，她的身世，我还是清楚一些，怜悯着她，当然也清楚她的兄嫂拿捏不住我，更拿捏不住白禅，在那一堆世女的册子里，终是点了她。）
我的表字。都读过哪些书？认得这两字么？
（她尚带着少女的天真和真挚，想必那一套，总归是有人教过了，可我反倒不知如何拉不下这张脸了，或许是上值时听见同僚说着恭喜大人，却又揶揄老夫少妻那一套，我起身往八仙桌上那青花缠枝莲的缸子里敲落了些烟灰）
不急。你困了？

那便极好，庶务往来中馈之事，不出岔子就成。
（我难得有几分悦色，也不过是将眉头展开些，多了几分挺阔。我也不求她饱读经史，没得倒想令怡学歪了，想到这儿，又多了几分讪然，我老拿谢氏同她较什么。芙蓉帐暖，不知今日熏的什么香，总叫我的烟杆子吓跑了，倒是小妇人面不改色。我就着桌上那盏清茶，蘸了水，将字题在桌上，轻轻点了点）
来瞧瞧，认不认得。
（我本来提句琡姐儿，话道嘴边哑了声儿，她不比琡姐儿大上许多，左右留着乳嬷嬷，也不用她事事烦心。但终是没忍住，话里话外多了几分敲打）
琡姐儿的事，想必你也清楚了，衣食住行你打点妥帖些，至于教养，有她公主太太，费不上心。

（我于她身侧点了点头，一杆烟也烬了。龙凤蜡，垂下红泪，外头倒是安安静静。有着屋里暖炭一蒸，水痕早了踪影，仿佛都不曾有过的一笔。）
天色晚了，早些歇了吧。明儿还要请早，去公主府磕头。
（我指指她繁重的发饰，却未曾上手帮衬一二，早早往床榻一瘫，睡得不知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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