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一月初五
坤宁宫
玉嫔-赵稚然
自正殿孝昭皇后故居处磕头起身，回头瞧见清在远一点儿的树下，同照顾她的乳母、随侍的丫头在一道。年关里，大疫初散，玉嫔此刻的神态也是如此——除却怀念，颇有一些向着万象皆新的态度，待走近了，微微笑说，身边小知适宜递去年礼，包的四方正好，从外头看，只能瞧见贵重：“清殿下，过年吉祥，刻下是去慈宁宫请老娘娘安么？”
清
已经很少有人想起她的母亲，也很少有人在坤宁宫正正经经地磕下一个敬重，而非是渴求、期盼地远望了。清很难不审视这位玉嫔，但或许是太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是向她点头：“新年好。祖母今日精神不好，我已去过了。你……来做什么？”
玉嫔-赵稚然
给清的年礼是一对银制机巧九连环并两只紫檀印章，一只是灵兔模样，下刻篆着：穆如清风，一只是仙鹤模样，下刻：渊清玉絜。此刻，玉嫔并不在乎清很直白的这句发问，她凝视着清那双与孝昭皇后很像的一双眼，含笑着说：“新年好，我来给殿下送贺仪。”似是早明白了她是目视自家从正殿走来，于是补道：“入坤宁的首件事，是要给孝昭娘娘磕头…不过几日未见，仿佛殿下就又长高了一些。”
清
一时间有点失语，不再管礼物了，问：我母亲之前对你很好吗？
玉嫔-赵稚然
郑重的点头：“是的，她对我很好，甚至还很看重我，她还在这坤宁宫时，我十分敬重、甚至乎是敬仰她，如今——我也很想念她。”赵玉嫔回想到一个片段：“从前有一回，有一回我来，你也在这棵树下顽，有奶母子带着你…那时还有咸福宫的顺嫔娘娘一道，后来顺嫔来带你一齐在树下顽了，我随着孝昭娘娘就远远的站在那里——”玉嫔指到远处一处地方，头没有回转过来，往下落一点眸子，盯着那一部分什么也没有的石砖上的青灰色：“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但我一直都记得。”
清
很疑惑地问：我那时候几岁呢？你为什么会以为我记得，实际上，我连我母亲的容貌都很难想起来了。你说她对你好，那她对其他人好不好？为什么，惦念她、叩拜她、记得她的人，一日比一日更少了。
玉嫔-赵稚然
玉嫔回过眼来，仔细打量着清，极温柔地说道：“我说的那个场景，那时是八月，正值晚夏早秋，殿下两岁。”只顿了一息，玉嫔梗在喉头的话便滚落了出来，她弯下腰来，拍拍清的肩：“我想，殿下是对所有人都很好的，有着母仪天下的表态，但对我个人来言，不论她对其他人如何，只要对我有恩泽，我都该记着呀。譬如我从前在她座下做昭仪时，常聆她的教诲。以至于她离开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来，总觉着我入宫后能照顾我、包容我，能让我躲避风雨的伞不见了，从此，我需要一个人面对繁杂的天空。”玉嫔稚态圆然的脸上并没有很是伤神的神色，反而漾出一种自骨散发的意志坚定，有些不妙的心绪尾端曾经也有挠心时刻，这时候，囫囵的糊涂反而教玉嫔振作，她此刻也是带着豁达的感受给清讲一个故事，娓娓道来：“从前，我爹爹同我讲过一个故事——我称作为故事。那时，很疼我的大母过世了，我有一种很懵懂的颓然的痛哭，因为我只觉得再也没有人夏夜抱着我纳凉，予我糖糕吃了。爹爹指着星宿，‘大母就在那里’，我说，你骗我，星宿是哪里天天能见着呢，爹爹说‘只要你心里记着她在那里，她就一直在。’”这时，玉嫔蹲下来了，这样她只需要抬一点头就能看见清的面容：“故事当然都是安慰人的话，但我长大后，觉得有一点不错，那就是：不论他人如何想，只要我一直记得离去的人，她们就不会真的离去，她们在我的记忆里栩栩如生…所以清殿下，如果记不得容貌，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至少记得你母亲带给你的感受呢？不是强求的，是我只是想——子女发肤、血肉连接，你和桓，曾是她身中血肉最后的延续，待我们这些记得的人走后，记得她的人，便只有你们了…清殿下，逝去不是寿命的止结，遗忘才是。”
清
清很少跟旁人有这样长篇大论的交谈，太后不会、皇帝不会，年幼的弟弟更不会，他们待她只是疼爱的。半晌才能答：我知道。她是皇后，她一定是母仪天下的吧？还有，德才兼备、雍容华贵，哦……慈恩贤德。难得有些困惑地：你跟我说了很多，你的感受、你的经历，但我生来就是公主，像我母亲是皇后一样，史书会记得她，不需要我来感受。你告诉了我许多她作为皇后对你的关心，却没有让我想起任何她作为母亲的慈心。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玉嫔
微微一笑：“这是因为人情人暖，皆是自知，感受亦然。公主殿下，你母亲对你的慈心，同她对我的爱心也是全然不同的，这些，我也不知道。”玉嫔再一次摸了摸她的肩：“只有你知道。”随后她起身，再次道：“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清
冷眼看待，不语。她走后，清问左右：她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皇后身前旧人辛夷非常活泼，不迭接了一句：兴许，只是想听殿下说一句新年好呢？清愣住：但我已经说了……她走进殿内，摸了摸金色宝座：新年好。
坤宁宫
玉嫔-赵稚然
自正殿孝昭皇后故居处磕头起身，回头瞧见清在远一点儿的树下，同照顾她的乳母、随侍的丫头在一道。年关里，大疫初散，玉嫔此刻的神态也是如此——除却怀念，颇有一些向着万象皆新的态度，待走近了，微微笑说，身边小知适宜递去年礼，包的四方正好，从外头看，只能瞧见贵重：“清殿下，过年吉祥，刻下是去慈宁宫请老娘娘安么？”
清
已经很少有人想起她的母亲，也很少有人在坤宁宫正正经经地磕下一个敬重，而非是渴求、期盼地远望了。清很难不审视这位玉嫔，但或许是太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是向她点头：“新年好。祖母今日精神不好，我已去过了。你……来做什么？”
玉嫔-赵稚然
给清的年礼是一对银制机巧九连环并两只紫檀印章，一只是灵兔模样，下刻篆着：穆如清风，一只是仙鹤模样，下刻：渊清玉絜。此刻，玉嫔并不在乎清很直白的这句发问，她凝视着清那双与孝昭皇后很像的一双眼，含笑着说：“新年好，我来给殿下送贺仪。”似是早明白了她是目视自家从正殿走来，于是补道：“入坤宁的首件事，是要给孝昭娘娘磕头…不过几日未见，仿佛殿下就又长高了一些。”
清
一时间有点失语，不再管礼物了，问：我母亲之前对你很好吗？
玉嫔-赵稚然
郑重的点头：“是的，她对我很好，甚至还很看重我，她还在这坤宁宫时，我十分敬重、甚至乎是敬仰她，如今——我也很想念她。”赵玉嫔回想到一个片段：“从前有一回，有一回我来，你也在这棵树下顽，有奶母子带着你…那时还有咸福宫的顺嫔娘娘一道，后来顺嫔来带你一齐在树下顽了，我随着孝昭娘娘就远远的站在那里——”玉嫔指到远处一处地方，头没有回转过来，往下落一点眸子，盯着那一部分什么也没有的石砖上的青灰色：“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但我一直都记得。”
清
很疑惑地问：我那时候几岁呢？你为什么会以为我记得，实际上，我连我母亲的容貌都很难想起来了。你说她对你好，那她对其他人好不好？为什么，惦念她、叩拜她、记得她的人，一日比一日更少了。
玉嫔-赵稚然
玉嫔回过眼来，仔细打量着清，极温柔地说道：“我说的那个场景，那时是八月，正值晚夏早秋，殿下两岁。”只顿了一息，玉嫔梗在喉头的话便滚落了出来，她弯下腰来，拍拍清的肩：“我想，殿下是对所有人都很好的，有着母仪天下的表态，但对我个人来言，不论她对其他人如何，只要对我有恩泽，我都该记着呀。譬如我从前在她座下做昭仪时，常聆她的教诲。以至于她离开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来，总觉着我入宫后能照顾我、包容我，能让我躲避风雨的伞不见了，从此，我需要一个人面对繁杂的天空。”玉嫔稚态圆然的脸上并没有很是伤神的神色，反而漾出一种自骨散发的意志坚定，有些不妙的心绪尾端曾经也有挠心时刻，这时候，囫囵的糊涂反而教玉嫔振作，她此刻也是带着豁达的感受给清讲一个故事，娓娓道来：“从前，我爹爹同我讲过一个故事——我称作为故事。那时，很疼我的大母过世了，我有一种很懵懂的颓然的痛哭，因为我只觉得再也没有人夏夜抱着我纳凉，予我糖糕吃了。爹爹指着星宿，‘大母就在那里’，我说，你骗我，星宿是哪里天天能见着呢，爹爹说‘只要你心里记着她在那里，她就一直在。’”这时，玉嫔蹲下来了，这样她只需要抬一点头就能看见清的面容：“故事当然都是安慰人的话，但我长大后，觉得有一点不错，那就是：不论他人如何想，只要我一直记得离去的人，她们就不会真的离去，她们在我的记忆里栩栩如生…所以清殿下，如果记不得容貌，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至少记得你母亲带给你的感受呢？不是强求的，是我只是想——子女发肤、血肉连接，你和桓，曾是她身中血肉最后的延续，待我们这些记得的人走后，记得她的人，便只有你们了…清殿下，逝去不是寿命的止结，遗忘才是。”
清
清很少跟旁人有这样长篇大论的交谈，太后不会、皇帝不会，年幼的弟弟更不会，他们待她只是疼爱的。半晌才能答：我知道。她是皇后，她一定是母仪天下的吧？还有，德才兼备、雍容华贵，哦……慈恩贤德。难得有些困惑地：你跟我说了很多，你的感受、你的经历，但我生来就是公主，像我母亲是皇后一样，史书会记得她，不需要我来感受。你告诉了我许多她作为皇后对你的关心，却没有让我想起任何她作为母亲的慈心。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玉嫔
微微一笑：“这是因为人情人暖，皆是自知，感受亦然。公主殿下，你母亲对你的慈心，同她对我的爱心也是全然不同的，这些，我也不知道。”玉嫔再一次摸了摸她的肩：“只有你知道。”随后她起身，再次道：“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清
冷眼看待，不语。她走后，清问左右：她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皇后身前旧人辛夷非常活泼，不迭接了一句：兴许，只是想听殿下说一句新年好呢？清愣住：但我已经说了……她走进殿内，摸了摸金色宝座：新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