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十五，府中一众女眷携了奴才来金台寺上香拜佛还愿，臻臻自也要同往。只是方跪地拜过菩萨后她便有些后悔，此处虽香客众多，却并无人喧闹，幼童自难耐寂然，且香灰香烛燃得浓烈，她见无人注意，便偷溜出了佛堂。】
【臻臻不知跑到寺里何处，因见此人烟稀少，加之香烛味淡，她便停了下来。忽见一小女子背影，瞧着比她应是大不了几岁，孩子总爱寻大几岁的孩子玩，她亦不免俗，冲上去拍拍那人肩膀，问道】
你是谁呀，你一个人在这儿玩吗？

（“苦海钟前空作悔，不道遗声是恨声。”）
（我自困香橼树下，捏着经筒中摇出的一支签——方丈沉首作默，在悲悯声告与天机自定的两岸摆渡，最终选择打出欲言又止的机锋。蔻儿不爱填人话首，阖行的女眷也在揣度主家的阴晴之中相顾无言。至此，这一支不必闻听是福是祸的签面，再无人愿以分神了，唯独半妆楼的十五格格，可惜她被准入世俗的日子太浅，浅到听凭这样的悲喜，也并非一桩易事。）
（削肩一凛，于这不具名的惊吓中回过神。因着出身秉性，鲜少有人同我伴游嬉乐，更不提是怎样稚拙、天真）
小格格，是问我麽？（虽如是肯确一番，四顾阒静，自也显出答案。意娴声澹）佛门清净，许是无处嬉乐。自然，也莫敢生游乐之心。

【此处人并不似前寺处拥挤，只有少数人匆匆往来，于是她声音便不再压着，脆声道】
除了你还能有谁呀？
【臻臻心中对佛对天敬畏之心尚未成形，只晓得在拜佛时应学大人们噤声，可眼下已是出了佛堂，她便再无压抑天性之理，只一心想找个玩伴。听得对面小姐姐似有婉拒之意，臻臻忙一拉她的手】
诶，别呀，这儿可没佛祖盯着，为何不能游乐？你跟我来，我刚刚瞧见那儿有蚂蚱，我带你逮蚂蚱去，怎样？

嘘——你怎知这一处佛祖听不见呢？
（柔指教小儿痴痴缠起，如同淬凉的冰里绽开的火星，这令我恍然生出疑惑来：小儿的手掌都是这般“燎原”吗？竟在一握里，几乎要令天真淳粹少年本性消减殆尽的枯树再次第绽开零星的花骨朵儿。）
祂无处不在，也无有不听。
（伊衣眷优渥，自山下拾级而上，九百天阶而不显狼狈，想必也是积富之家。这捉虫拾兴的地界偏僻，若是寻不着人，岂不教其家人平白着急？）蚂蚱落于草莽，格格今日衣饰尽于善美，弄脏了实在可惜。不若，便去前头看看鱼？

【她行事从来只顾寻开心，见着肯与自个儿搭话的小姐姐自是不肯轻易放了她走——牵着手，便不怕跑了。其一番话却叫臻臻心生讶异，忙用另侧小手捂住嘴，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里露出问来】
竟这样厉害，那……那我小声些说话行吗？
【看鱼？臻臻歪头想想，虽不若抓蚂蚱有趣，可好歹能打发时间，总比拜佛念经有意思得多了。于是笑盈盈地应了，又丢了一串问题给她】
好啊，在哪儿呢？是什么鱼呀，能吃吗？

（延寿奴并未慧识天生、不具名的“慈蔼”，亦鲜少与族里小辈亲近，此刻倒似无师自通般，学来伊模样，刻意气弱如游丝道）当然可以啦。
（至于）能吃麽？（唔…两指一合，旋而摩挲起来，也颇不确准地）应当……不能吧？
（古刹自有斋房，又值为名邸寺院，逢进午膳时分，山麓处也渐次升起炊烟来。烟云腾跃入山岚之中，其后不辨彼此，洽洽环抱。是以眼下稍一眺目，便能见云炊相缭）
虽说放生池中的鱼多半不能食，但你瞧那儿，（正是小小炊山尖）听闻此寺素斋闻名遐迩，小格格若是饿了，不妨去那儿呀。

【方才问是否能吃是真，只是臻臻并未有吃鱼之心亦是真，说来不过是稚童于世间万物俱存的好奇之心罢了，听她说不可吃，也未有失落，只道】
我想也是，都说和尚不吃肉，若吃了他们的鱼，我回去可又得挨训！
【臻臻顺她所指处瞧去，原是寺里做斋饭的地方，她摆摆手，作出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嗐，你真笨，我只是问问，还没饿呢，吃什么斋饭呀。
【有些心急了，臻臻一拉她的手，问道】
姐姐，你说的鱼儿在哪儿呢？快些带我去看吧。

（佛刹耸于山巅，自山下一步一虔诚的信徒莫不如是而慨生敬畏。又因其一面高不可瞻，一面慈悲俯首，世人总于这样矛盾横生的拉扯之中宽慰已身的求得、求不得。求得是圣法显灵，而不得便是心未足诚。）
（我从前并不怀疑这一切。当然，便是在这一刻——我掠过面前稚儿不痛不痒的童言童语，再次度量这座蜿蜒自浮的山脉，那是突然的一点悟：流淌在时间里的心愿，并不会自我凋零，它的荒芜或许路过一盏佛铃、一朵蒲团旁寂灭的花。）
（可我目下并不能将这些瞬刹的情感陈明。我唯一的听众还太年轻，于是我只能“冒昧”着体尝这一味陌生的好意）鱼儿养在大殿后，那儿有一处放生池。信众或有放生鱼儿，也有放生旁的。

【她不过趁亲人们忙着向漫天神佛倾吐祝祷与心声时偷溜了出来，眼瞧着过不得多时她们定要来寻自个儿了，臻臻一听得地方，便牵着她往方才所说之处去，果见得有三两信众围于池旁，甚者更是跪于地上念念有词。】
【臻臻松开她的手，蹲在地上去摸那水里的鱼，倒叫水凉得一个哆嗦】
呀，这水好凉……姐姐，你瞧这鱼，它在碰我的手！
【未几，果不出她所料，南星来寻臻臻预备回府了。见得南星一来，她只好同小姐姐道别】
姐姐，你叫什么名儿？我日后还来找你玩，可好？

（《大智度论》有云，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故设放生之沼。池里除却来回翻跃的鱼，亦有静坐洗禅的龟。与鱼的欢快相比，龟沉静得如同暮色钟声中垂垂老矣的夕辉。自然，这未必无有佛门灵照的缘故。）
这鱼儿陶养于福门圣地，最有灵性，它在啄你，（并未同她一般扬起小掌，拂弄着清光粼粼的水波）鱼儿很喜爱你呢。
（余色横至一方碑拓“吉祥云集，万德庄严”，不多时便见几位仆妇、苏拉匆匆而来。许是她去时潦草，名姓的话音也尽散在云烟之中，只缭起浅薄的尾声）
倘若你下回还能“迷路”的话……小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