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承贵会的要求，在这儿讲演，我是非常欢喜，而且非常的荣幸。我今天要讲的题目，就是“文学与社会改造”。
从前我们中国人，对于文学的概念，不十分明瞭，以为文学是贵族的私有物，奢侈品，和一般社会是不相干的。到现在明白了些，才知道文学是什么东西，与社会进化极有关系，于社会改造极有关系。
从前我们中国人既然不能把文学的观念弄得清楚，所以一动便错，几乎没有什么对的地方。我且举两项为例：
第一，他们把文学的性质看错了，以为“文以载道”的。就那边高等师范有一位先生，还高唱文学是“阐道异教”呢。咳!象这样说来，文学是阐道异教的，那六经之中诗经这一部书，也应该烧了。为什么呢?你看它上边不是载的什么男女相爱之诗，什么淫奔之诗吗?怎见得它是阐道?怎见得它是异教?又试问它阐的是哪种道?异的是哪种教?然而我们都公认诗经在文学上占很重要的位可见文学的性质，固不在什么“阐道异教”了。
第二，他们把文学的功用看错了。太史公说：“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故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而祝俗人之所轻也。”他们竟把文学当作贵族的消遣品，倡优的献媚术，真是把文学的价值，泯灭殆尽。无怪杨雄要说文学是“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他们把文学看得于人生社会毫无关系，不过是个人的一种玩意儿，这就是他们眼中的文学功用。
他们把文学的性质弄错了，又把文学的功用弄错了，从这种种错误之中，那还能产生出好的文学!现在欧化袭来，文学上受着影响，得了很剧烈的解放，加了很光明的色彩，都知道“文学是人生的表现和批评”的东西。可是一个人到深山旷野，人迹所不及的地方，他的道德行为是不能表现的，必定到社会里边，人与人发生关系，然后他的道德行为，才能表现出来。所以我们又可以说：文学是社会的表现和批评”的东西。

以下再说欧洲文学：
欧洲文学复兴(Renaissance) 以前， 文学也不甚发达， 差不多和中国一样。后来有什么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景但也是贵族的，非社会的文学。直到十九世纪的时候，写实主义发生，文学大放光彩。写实主义的文学，要描写现实人物的事，自然要波及到社会问题面去了。挪威的易卜生(1bsen) ， 俄国的托尔斯泰(To Is toy)是这时候两个最著名的代表。
先说易卜生。易卜生戏剧所讲的，不外是“宗教问题”，基新旧思想冲突问题”，来“社会上的阶级问题牛，“婚姻问题(道德上和思想上的妇女解放问题)。”于今日提出婚姻问题来说说。易卜生著的《娜拉》(一名玩物之家Doll is-House)《群鬼》(Ghost) 和《海上夫人》(The Lady from these a) 都是讨论婚姻问题的名剧。《娜拉》剧中的主人翁叫娜拉，她的丈夫叫郝尔茂中她丈夫很怜爱她，常叫她“小宝贝“小鸟儿”、“小松鼠儿”、“我的亲爱的”二类肉麻名字。又常给她一点钱买糖吃，买粉擦，买好衣服穿，打扮的标致。她丈夫觉得同她有爱情是很好玩的，她那时也以玩物自安。到后来经过一些忧患，方才觉悟过来，自知亦为人类之一于是抛了丈夫，弃了儿女，飘然而去。你看那剧中说：
(郝尔茂)……你就是这样抛弃你的最神圣的责任吗?
(娜拉)……你以为我的最神圣的责任是什么?
(郝……)还等我说吗?可不是你对于你的丈夫和你的女儿的责任吗?
(娜)…我还有别的责任，同这些一样神圣。
(郝)·没有的，你且说，那样责任是什么?
(娜)……是我对于我自己的责任。
5(郝)….…..最要紧的，你是一个妻子，又是一个母亲。
(娜)……这种话我现在不相信了。我相信第一我是一个人，正同你一样――无论如何，我务必努力做一个人
《群鬼》剧中写呵尔文夫人，受不过她丈夫的气，跳出家庭，谁知给一个牧师朋友教训了她一顿，说她不守妇道，她只得回去。可是她丈夫无恶不作，专在外面偷妇人，甚至淫乱婢女。她只得牺牲她自己的人格，百般献媚，留她丈夫在家里。后来她丈夫死了，她还建了一个孤儿院，作她亡夫的遗爱，替她亡夫修名誉。哪知道她的儿子因受她丈夫花柳病的遗传，脑子坏了，从此成了疯人。她以后的生活是苦是甜，不言可知了。咳!男的许乱嫖，女的却要尽妇道，男的乱为不受社会的干涉，女的却和男的相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海上夫人》叙述一个年青女子名叫艾黎妲，父死无依，有个老头范格尔向她求婚，她那时以为有个安身之地，总比孤独无依好些，就糊乱允许了。过门之后，一切家务，都是她丈夫和前妻所生的两个女儿料理，她想去参与，她丈夫不许可。她丈夫以为这是疼邱她，是很好的待遇，可以博得她的欢心。殊不知艾黎妲觉得这种不自由的妻子，不负责任的后母，是太无趣味的事，于是天天到海上洗澡，消遣愁闷，过那海阔天空的生活。她夫丈越不许她自由，她越想自由。后来她想跟她从前抛弃的情人走。她丈夫知道留她不住，只得许她自由出去。她丈夫说：
(丈夫)……我现在立刻和你毁约.现在可以完全自由选择你自己的路子。……现在你可以自己决定，你有完全自由，你自己担负责任。
(艾黎妲)……完全自由，还要自己担负责任，还担负责任咧，这么一来，样样事都不同了。艾黎妲因此遂变了初心，不跟人走了。
这三篇都是讨论婚姻问题。前两篇描写旧式婚姻的不幸、苦恼、和种种可怕悲惨的情节；后一篇是喜剧，说明婚姻的幸福和意味，必得经过正当的历程。这都是社会文学。

再记托尔斯泰。托尔斯泰义张人道主义， 和尼采(Niet zc she) 的超人哲学角立，为近世思想二大潮流，是诸位知道的。他的著作很丰富，大约都脱不了人道主义的色彩。我且举几篇说说。《战争与和平》(War and peace) ， 这部书卷帙极宏富。记载俄法战争时，两国恐慌的情况和莫斯科火灾的惨状。事迹既奇，描写又刻画，使人读之无不惊心动魄。这是他老翁非战的宣言，也是他人道主义张本。《何为》(What to do?) 这书是托尔斯泰助理政府举行统计时作的。他因这个机会，得遍观下等社会的生活，知道贫民种种的苦状，遂不觉想到他从前那些慈善布施的事业，都不根本解决。因而推本于贫富之不均，就作了这部书以论其事。《田主之朝》是叙(Ne kh lindo u) 巡行村落的所见。痛言田主的贪暴和农夫的愚情困穷，青都含着微意。《婀娜小传》(Anna kale in a) 叙一个俄国女子， 受法兰西自由风气的鼓舞，慨然和国中不良之制度、恶劣之习惯抵抗，但后来终归失败，遂以身殉。这篇意在言外，警人不少。此外他还有《近代的奴隶制度》(The slave g of times) 、《罪恶之原》(The root of Eer il) 《俄罗斯革命之意义》(The meaning of The Russian Revol n tion) 《互爱》、(Loveoh eachother) 、《反对吊刑》(Vcon not not be silent) 、《不能免之革命》(The inevitable Revolution) ......都是对着社会作的。托尔斯泰本是一个社会党，他以为富人不劳而食，游惰终身，穷人终年劳作，反不得养活；及陷于罪，社会又从而加以种种虐待。象这样的事情，合理吗?象这样的社会制度，不要根本推翻吗?这都是社会的文学。
俄国社会革命，现在已经成功了。就表面看起来，仿佛是列宁、杜尔斯基他们的功劳。其实呵， 他们不过受Gogol， kara mg in，Dostoyevsky， To nr genev， Tolstoy….， 那般文学家之赐罢了。那些文学家老早就把私产制度怎样不公?皇帝地主资本家怎样可恶?都本其灵矜之心，运其婉柔之笔，穷形尽态地描写出来，给那些被高压、被虐待的平民去想想。这么一来，那些平民的感情自然会被激动了，那些平民的心理自然会被改变了，等到列宁登高一呼，那些平民自然会揭竿而起了。所以俄国革命，我以为应该首先归功于文学家。
总结以上所说的看起来，可以知道文学与社会改造的关系了。

五四之后，在青年们的激情都被现实磨平后，在人们茫然四顾找不到出路时，中夏又毅然走上了一条社会改革的道路。

有两段被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