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秋佳节，自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佳句。我踩着如水的月色，抱着已经空荡荡的，曾经装满了点心的食盒，走在御花园的路上。）
（而后，月光照亮了我的影子，也照亮了她的影子。）“小纯妃。”（我也不晓得为什么爱加个小字来唤她，左右觉得她其实大不了我几岁，眼睛亦是亮晶晶的，像主子前个儿新收的，玻璃珠子。）

2
（我尝因为襄主儿的慈悲胸怀，成为沈妃功绩簿上的一笔——至于是不足挂齿抑或浓墨重彩，我可不敢居功自傲，只晓得她也能记得我。）
“中秋的月儿好亮，您这是往哪去呢？”（怀里的食盒空荡荡，故而在我停住脚步的间隙，并不曾碰撞出一丝丝的声响。如若不是他方方正正的模样，还似抱着一团轻飘飘的棉花。）

3
（久久在延禧的姑姑膝盖前，东西学得不少，对沈氏当然是晓得的。姑姑两位抚养的公主便是沈氏妃的血脉，不过天不遂人愿，教两位公主年纪轻轻与自己额涅天人两隔了。）
（她听闻了小纯妃的来处，呼出一口气。）“如意馆呀？您真是好兴致！京中的格格会琴棋书画的很多，入到这宫里来，奴才却很少有这个闲情逸致啦。”

4
（乌努氏大小姐确确是个、传闻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但不沾阳春水，却不代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额涅才将我送入宫门，这段在宸宫内的年岁，将是我以后的谈资。）
（也许昨日黄花般凋落之时，我会挨着老树，与我的小辈说这样的故事。）“那您，瞧了什么画呢？”
“您画画的功夫，很好吗？”

5
（不知道哪处来的声音，低低、长长地，呼了一声我的名字。皱起眉头，于是也没有听清楚沈妃回答了我一句什么。）
（瞧着是同侪嫌我磨叽，故意打乱了这「月下幽会」。朝她那头欠了身。）“那奴才先回去找襄娘娘啦，娘娘也快回殿里吧，说不准内务府的月饼，才送到呢！”

2.
（月满中秋，仍共故人看。）
（共逾秋宫闱数载，而今她也算我的故人知己，殿中一贯设有羣集玉盘珍馐、琼浆佳酿的盛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我和她悄然退隐，将两道单薄的身影揉近无尽良宵。）
（宫中纯妃、恭妃毋论品秩在何，总是被轻易淡忘、疏忽的两位。我们何时去、去多久、去哪儿，不会有谁来过问，只有我们彼此，眼里、心里牵记着彼此。）
（和逾秋暂分道的下一刹，和小乌努不期而遇。但话总是悭吝的，因为一些不能释怀、淡忘的旧事，没有应声。）
4.
（很多年后，依然记得当时风波。这些俏丽的面容，都是推波助澜的局中人、局外人。）
去如意馆转转。（或许她忘了，因而有健谈的口齿，频频抛来话梢。）
（她挎着食盒，很像旧时祗应襄妃的女官小白禅氏。宫中更迭却相似的不止六宫嫔御，还有这些世族精心教养、选送入宫闱的女官。）
（是以漫天明月的中秋夜，她也只好奉着令，在甬道间奔走，无心一顾明月。）
6.
（哪里是什么闲情逸致呢？不过是消遣春花秋月好时光的把戏。我们都有青葱也秾丽的锦瑟年华，但困顿在巍峨宫墙、深深宫阙内，消磨得久了也意兴阑珊。）
如意馆的画作笔法精妙、出神入化，何需亲自作画？
（畴昔族中有师承如意馆画师的长辈，听说一手丹青为众人称道，在京中广结美名。）
赏看就很够了。
8.
（断断续续的对谈里，她好像从未察觉我兴致恹恹，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她，企图在年青的面廓中看出诡诈的端倪。因彼时陷身在是非阴诡中，早已不惮以小人之心去度他人腹肠。）
（然而我们所谈论的，也仅仅是如意馆的画师、画作，和一段很久未拾起的少小时光。）
（话声轻轻）瞧了……（是轻快的轻）不算好，只有形貌，不够传神。再后来，形貌也不记得了，但那神光……一闭眼就能想象得出，记忆犹新。
10.
（和她一道扭头逡巡，试图看清是谁的唤。）
去吧，当心脚下，天黑。
（月是故乡明，纵有华灯千盏、万盏，在宫闱行走，也需得万分谨慎、小心。）
（好容易有了谈叙的心思，一瞬间又突兀湮灭了，像天边若隐若现的星子，反复试探，也反复遮掩。）走吧，（我对随行的侍鬟说）逾秋还在等呢。
（这偌大宫闱，我总是在飘荡，唯有逾秋在的地方，我才会义无反顾地趋近、再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