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武德二十一年一月二十
地点:椒房殿
秋洗玉
以为恍然的、不真切的南柯一梦,绵延经年,业已平静地承受这堪称离奇的遭逢,仅是自睁眼清明那刻起,细数可见她的春秋。然而意料之外的未允,不免引起由心地叩问灵台:是自己操之过急的代价么?英丽的脸上,在无人处已经落满与年岁极不相称的愁绪,只有干涸、淡漠的心仍在想:要去见一见她。
立在再相熟不过的殿门下,此刻竟也觉得陌生起来,一并而油然生出的则是分缕怯意,但在踟躇片息间,凤头履尖所踏之处尽是旧年光景,在望向正殿里、积岁入梦却日渐依稀的身影在目下寸厘清晰,直挺的身形有几不可察的一动,贪目掠过她的眉眼,即将鹅颈伏低见礼,在攥紧的拳间、绷直的雪颌中隐下心海里一场无人可知、无人可诉的啸荡,声色低哑、沉缓的:“臣、秋洗玉,拜见殿下。”走马观花的只形片影里,俱付婪念:即便这是饮鸩黄粱,也并不枉能见她。
褚妙观
寥寥可数的时日里,一声、一声言不由衷的殿下让她不由地沉浸于一场美好的梦里,是自简王旧居缘灭又缘起的梦,是夫/妻二字织就的梦,如夜间一盏烛灯,风轻轻一吹就要灭了,却是日夜期盼的梦。每每坐在窗前的一张软榻上,翩然华丽的一角落在眼中却如枯败垂萎的花叶,不见半分生机,这时总压着心底的涩来慰一慰自己:是春还未来,再过些时候、再过些时候…叹息也散在无人知晓的一隅,连风也不曾垂怜,未将情意递送。彼时锦罗绸缎、金银美玉装点下,端坐在皇后宝座上,静默无声地垂眼凝着这头一位女起居使大人,诸如好奇、羡慕的心绪泛漾着,藏不住地浮现在眼中,最终都化作了一笑:“这些日子,我听过太多殿下,唯有你的殿下是殿下。”柔和的眉仍微微弯着,绽开的笑也未淡去:“秋、洗、玉,是经秋日的风/月洗吻/过的玉麽?那是怎样美好的玉?”
秋洗玉
拜伏的眉眼与肩颈在她出声时便抬扬地显在眼前,情出自愿地将自己囿在那双明丽的善睐中,与此同时,也自然能很清晰地洞察她眼中的奇羡,并判听出她含笑口/吻中淡淡的无奈。掌心所印下的几钩弯月痕迹愈深,所付以的话音则愈沉稳,也愿借己身最痛处宽慰她:“您是陛下钦定的皇后,自然是名正言顺、实至名归的殿下。臣既来拜,自然诚心。”诚心所拜的殿下,既是武德二十一年迎回的褚后,也是宝庆元年伏在膝头醉/意/酩酊的褚妙观,更是此后经年朦胧的高悬明镜霜。而字言珠玑下,匿恨于陛下一句的滞涩。此刻对答时,两泓静谧的秋水也一同框住了宝座上的她,曼享久违的、温和的眉眼与轻柔的嗓音,也衔递出絮软的、不假伪饰的笑意,只有不时翩动的两丛蒲睫可窥灵海不静:“殿下以为怎样美好,即是那样美好。”其实心下清楚,自己不过一柄利刃,浸仇染恨、从血海中酿毒,何谈美好呢?只有是她所说,俱为箴言。
褚妙观
眼前的秋氏如一汪温淡沉静的水,几句话就要像一缕柔煦的风,徐徐地来抚平心间微涩的痕,于是眉也更弯了,递掌要她再近前来,近到宝座前,好更清地看清这张清丽的脸庞,两扇翘睫颤动时宛若蝴蝶轻振的薄翼,目光相接不禁又付以一笑:“你养过兰花麽?于我心中,秋大人是如兰花那样的纯粹、高洁,(淡色)正正是清丽典雅。”两厢对视,久违的心神舒畅再压不住,鬓上长簪的碧玉珠垂在一侧,由这笑引得微微晃漾,也因此要她再近前同坐,宫侍呈奉一盏滚热的金丝枣茶,再托着脸庞定定地看她,目光流转间又抿唇笑了笑:“洗玉,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好看,让我也不禁想要笑一笑,是很由心的笑,仿佛你我投缘、相识已久。”
秋洗玉
目色落向她所递伸来的缥玉,压下的缃色阔袖便因此而有翻覆的一动:是心所/欲、却不能逾越,也不堪落柄他人。因此能够所做的,仅是将掌叠在腰腹前,亦步亦趋地、有如飞蛾一般地离那一怀粲色再近些。盼然地以两只已经世事雕琢的圆杏切切看向她,摇首时偏鼓起的圆腮边藏下一点懊恼:她爱兰么?可惜自己的手中,染血太甚、活物却少。而纯粹、高洁,乃至清丽典雅,更是自记事起便不再与自己相关的描绘。止住心绪荡逸,回话时声色已经润起稳色:“殿下谬赞,臣担当不起。”于是再近、同坐时,即便不如前世一般的亲近,也以为是今生的恩赐。笑色延缀眼眉末处,四目再对时,所承轻柔的眼风业已使得澹静的面庞下晕霞慢涡,豆蔻年岁时的身形尚不能很好地掩起这样的赧然,两瓣/软/红张开一瞬,心魄魂动,再牵唇角:“与殿下投缘,是臣之幸。您、也多笑一笑吧?”还能以玩笑的口/吻,只有袖下的指尖轻颤,“或许殿下与臣,确有一段不知哪世的缘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