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武聂格格说，我要做翱翔蓝天的鹰，而非笼中鸟。寿武公主府的一切使我厌烦疲倦，诡异无常的养母，如小兽般警觉敏感的族妹，压抑已久的气氛，都将我逼至角落。我不应这样，我不应像一只金丝雀一样活着。偶闻伯父即将启程粤地述职，我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寥寥星光。养父虽冷漠，平日对我们不闻不问，却是我目前的最佳选择，我不愿抓住零星一点，我妄图拥有全部。溺水的人挣扎探出水面，这是我唯一、最后的机会。】
【夜深，他的府邸亮着昏暗的灯光，我悄声推门而入，咬紧嘴唇，低声唤着身姿挺立的男人。嗯，他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既为伯父又为养父，还是与帝姬常年不睦的额驸，我该用什么样的身份面对他、迫使他答应我的请求，我知道这个请求未免荒唐，可我仍要一搏。】
······阿玛。
【这是岳察澹澹惯用的伎俩，却叫人忽略本来的岳察瀛洲。我总是那么善用自己眼角下垂的弧度来展现自己的无辜弱小，试图在长辈面前夺得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即使面前的父亲非我生父，他从未尽过一个当父亲的责任与关心，他漠然着这府上的一切，好像“寿武公主”四个字与他无关，我仍要展现出我最柔弱不堪的一面，让他恍惚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儿不及豆蔻，她何其孱弱，这一切得益于我削瘦的腰肩与萦绕烟笼眉间的哀怨。】
您在忙吗？

【灯烛高悬，月色倾泄，夜风引几边锦帐屏垂悬招摇，案几落于昏黄之光，孑然拾掇随身之物——因任调广州惠州府明旨，虽较现职仅隔一地，也倦于舟车频仍。远处，遽有绵密脚步，以破夜间寂谧，其人单薄异常，面容匀净清丽，然纤弱娇小，可堪不胜衣，昏黄明灯，业难以抹擦去其容明霜白肌，视其柔弱之态，适有待英宗愧疚之感】
这么晚了，何事？【戈铳在手，将军常行于烽火遍野之中，故鲜有语出温柔之时，却待其存有十分和善之意】
【寿武未尝有孕，怜其孑然孤独，另养一子一女，伴她于公主府，然藏拙生性阴晴，待此一双幼儿，实为苛刻，未尽母子责，我常驻防于外，鲜有归京，故难以管束，且与妻寿武，因雀屏中选一事离心，面即争执，她自并不喜听我所言】
【峻眉自常有淡漠，往其前空位一指，既有为父者威色】
坐。

【月光弥漫厅室，单单夹杂烛火的气息。男子的休憩之地免去养神芬芳相伴，显得格外简洁明了。一侧置放行装物件，似乎即日便要启程，如此说来，我莫要浪费难得的独处时光。月色勾勒他坚毅的脸庞，寻常戏折子里描绘的剑眉星目，当是如此。我早已知晓养父生得一副好皮相，可这冷峻容颜下，跳动着一颗什么样的灵魂呢？】
女儿有一事相求，阿玛······我······
【顺着他的意思落座后，稍显不安，手脚拘谨，再次抬头时，假装迟疑片刻，支吾数声，意引来他的侧目。养母喜怒无常，兴许因为我平日在她面前讨个乖巧，倒显得不那么突兀，她疏于将情绪发泄与我，弟妹便不曾那么好过，譬如，小燕照的身上总挂着累累伤痕。可眼下，我偏生要暗戳戳告诉他，寿武帝姬对于我们一视同仁，不曾短过谁的责骂，清澈的眸注视着他，略带哭腔地问道。】
您可不可以带我去惠州，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轻咬樱唇，留下浅浅的白色印记。我只能努力把自己塑造得再楚楚可怜些，方能激得他的垂怜。起身小步立于他身侧，鸦睫无意耷落，他既生为武将，鲜少与女子花前月下，就连与我那位养母的婚事听闻也是锦屏射雀所致，阴差阳错，问世间情问何物，吴侬软语想必最能打动他波澜不惊的心。表面，我央求着他，实则，我在赌一个对错。】
求您。

【盖因我与寿武之个人私利，教此无辜幼女历受风雨，迫于亲者父母骨肉分离，今又因养母者不喜、父者远行，疏于照顾，竟生远离京师之念，何其无辜、具人怜之——一时我竟难以作答，以免其话寒幼女之心】
瀛洲。【夜风跌宕猛深，洒向人耳畔，引之停歇思虑，然终未知如何答复】且不论此一路风波，粤地不肖京师富贵，即便随我居于提督府，行军苦寒，我多外公而不归，对你，难免会疏于照顾。
【恳望她能理性而闻，然不过一幼龄之女，正系闺阁玩乐之时，此言又极易不通，恐是难极，且思及另一处原因】
机杼非我与你母亲所育，燕照与你母亲无亲血之缘，唯有你，尚有觉罗血脉，与她可算半分亲，你若随我远行，你母亲定会。【皆濒于私利，待她何其不公，到底并非膝下亲女，虽有同情恻隐，却业戛止于情谊之上】孤独。
【目光沉峻，距离感而增，顺手抬一盏茶，遂急于搁之，良久适续】
此事作罢，你莫要想了。

【他不由分说地拒绝在我意料之中，哪怕再委婉动听，那仍是拒绝。我的这位伯父远离京师已久，对家人的感情或许还不如他战场上的弟兄。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我不想做得太过火，可我总要为自己争取不是？】
【哭有很多种，我极为擅长啜泣，泪珠不能如细雨般缓缓流淌，而是一颗一颗滚落衣襟，留下惹人怜爱的水渍。我撩开藏匿已久的藕臂，一片白嫩上点缀暗色疤痕，泛着新生息肉的光泽，尤为可怖。】
阿玛，您看······
【语气顿了顿，刻意递给他幽怨深长的眼神，戏折子里讲究起承转合，我已起了势头，只肖徐徐诉之，留有半分余地，给予他思考的空档，希冀他生出恻隐之心。我柔柔地呈上那处红色的印记，轻声慢语，饱含无数苦楚与哀痛，单单二字，足以告知我的一切处境。】
很疼。
【疼么？当然疼，那可是滚烫的开水，少女的玉肌怎能承受如此大的折磨。可她无心无辜，我却有心有意设计这场意外，在外人看来，这便是与她有关。这盘棋我下得太久，每一寸我都要计算好位置和步骤，那么上苍能否嘉奖聪慧的人，让我赢下这样的局面呢？我抬眸看着他，一字一句。】
她不会孤独的——我们几个当中，她尚且待机杼还算和善。
【也许因为机杼闷声不语，也许因为——我有看不见的地方。我当然同情燕照处于水深火热当中，血脉相连，良知尚在。但人归根结底都是自私的，她的去处，她的出路，只有她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与我无关。玉指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袖口，颤着声线。】
我会听话，也不怕吃苦，无人照料我可以自己照料自己，您再考虑一下吧，就当是我恳求您了。

【素衣轻飘的包裹下，系多处的受创，赤//裸的白肉细肌，瘀斑渐变，雪赤交杂，悲如碎玉合欢间，殷红满目，何忍教人直视？我当有唏嘘，却实为无奈】
瀛洲，抱歉。【我如何能为？又何能所为？一朝庙堂之臣，既以高官厚禄，便难免仰承觉罗鼻息，藏清白正直之心，又难以待寿武狂放，她既为天家之女，业为心中高洁所挚，即便知其为错，若公主不闻夫婿所言，驸马之躯，又当如何？我视其两眼秋波浸润，百感触之——】你母亲从前并非如此，许是我雀屏赛场所为，教她迁怒于你们。
【房中常备药，故先以转身，取软葛棉布，着药浸泡片刻，再敷于患伤之处处，似要迫其满臂瘀血涌出，然药色如何稠密，皆难以去其心中灼伤，岳察燕照为我亲女，却尚且因此少喜多厌，我此番护得了他们一时，可能一世？】
【听其所言，缄默片刻，目中未有松动，连带着冷漠之色而出】
不怕吃苦？【她安能明白何为征程千里，酷暑严寒，缺水短粮，漠土黄沙？侧身坐于书房主位上，半抬眼颔，淡淡道】既是如此，你且证明给我看。

【对他所言略有耳闻，锦屏射雀轰轰烈烈，他射中了少女的身份，不曾射中她的心。那个痴痴笨笨的小将军探访岳察府时提及此事满眼愧疚，其中种种细节，并非我能了解。对于他，我生出想要探索他的欲望，我想亲手揭开他冷面下的一层纱，到达彼端。】
无碍，会慢慢消去的。
【安静立于左右，斑驳的伤痕被充斥青草味的药膏覆盖。他对不可一世的寿武帝姬到底怀揣着怎样的感情？是畏惧亦或深爱？岳察府众人皆说二人感情不睦，我不像愚蠢的他们被表面所蒙蔽，隐约感受到，他的心也为她跳动过。鸦睫轻颤，竟在此刻读懂了他的热烈，不经意为她开脱，轻声而致歉意，这一切都告诉我，戏总要唱完，见好就收方能回味无穷。玉容一顿，意味深长地道。】
她······您毋须与我道歉，这不怪您。
【安慰的话如春风细雨落下，纵然他冷漠如常，不免为之动容，再望去时，他淡淡开口，却教人有些许错愕。我当然知道这条路不会走得过于顺畅，我要向他作证，岳察瀛洲不输世间任何人，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下定决心开口。】
阿玛大可出些难题考验我，若我能办到，您就答应我去粤地，如何？
【他大抵也不相信，杨柳细腰也不定不堪重用，我高昂着头，笃定地看着他，似乎把握我能赢得这一局面。目光晦暗不明，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我必须随他一同前往粤地，没有第二种可能，也没有第二种情形。】

【已经破裂的感情，破镜难圆，重新修复起来谈何容易？我没有相信他的承诺，他也不需要给予我任何承诺，我早就需要自己保护自己，而不是一味寻求他的庇护，这是最后一次。】
嗯，我相信您。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很为难我的题目。他盯着我数秒，像要看出我面上的神情，兀自笑道。】
阿玛是不是以为瀛洲一介羸弱女流之辈，岂能应对猛虎野兽？不说寻常八旗子弟，便是军中骑射俱佳的勇士也要费一番周折。
【痴痴笨笨的小将军曾经说，他幼年惧怕血迹，猛兽近身，他只得闭上眼胡乱刺着，生怕温热的液体溅到他身上，而后他看了一眼我的存在，好像怕我做甚么噩梦，闭口不谈，可谁又知晓我内心毫无波澜呢？长叹一声。】
的确呀······
【我不否认他对我持有世俗的偏见，这是人之常情，或许我的双手也确实没那般气力，毕竟没有如同他那样深厚的茧子，如何使他信服，可岳察瀛洲之所以想成为天际的鹰，她具有为完成目的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早就驯服了内心那个人，为她差使。挺直的腰板在清冷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傲。】
我也是满洲的格格，我的祖辈也曾在马背上随主驰骋，阿玛，这根本不算什么难题。
【我的故事，我要自己书写。不等他开口，便要抬腿离去，面对他所提及的险境。心底涌上一股热浪，那是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她欲破茧而出，征服我的身体。】
【她要出来了。】

【她身形羸弱，几不胜风，眼角低垂，似乎不愿意埋下半分畏惧和怅惘，与此刻流露出的坚韧神情，形成巨大的反差，此矛盾感，系他人不常有，本不欲为难于她，若岳察瀛洲适才利落地迈出此门，必定拦下，允诺带她离开，然此番教她一言“挑衅”之下，必有征服欲驱人而行】
【扬皓首，神色之间虽不见喜怒，却无形施压，此势不断，我细究她一言一字，倒有些无常的兴致】
好啊。【其人年幼，此番盈盈而立，倒颇有风骨可言。仍坐于案侧，面色漠然，眉山斜叠，令道】明日辰时前，带着猎物来见我。
【待她行远后，另暗自叫了几名人紧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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