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就约邀寿欢至府小叙，禁中方传来出宫的信儿，就忙令庄上供些野珍，于南亭设鹿尾宴相款。人情际逢的奥妙其实难诉，说起与这位小殿下的缘，不过是太后千秋时一道围了几圈叶子牌，一言二语竟投合上了。蓬莱缥缈，引水流觞，觥筹正酣，忽见佟佳氏神色微慌抱着姐来，柳眉一皱，展臂接过】
怎么了？
“格格下晌在花圃里追三阿哥，正学路的腿儿赶棱了几步，并没在风地里呆着，不知怎就发起热来。”
【一壁听她秉话，一壁玉颌已贴上怀里女儿的珠润额头，可不是有些烫嘛。再观圆团脸儿，两颊晕作果色，还微发了些细汗。聆那推卸辞令，就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凤眸死盯其人，冷谑】
战战什么，我还能如鹰拿雀般吃了你不成。哼，平日锥子都扎不出一声，没生心肝眼色就罢了，凡有事就一问摇头三不知。若不是格格今日出了纰漏，还真不知原这嘴皮竟如此溜道呢。我问你，可还给吃了什么没有。
“回福晋，没有。灶上给温了牛乳粥，没及进就烧上了。”
【怜子心切，自然著急，却也清楚如今不是拿办的时候。白眼一翻，转对寿欢道】
您是打小宫里生养的金枝玉叶的贵主，没见识过这外头的笑话。若不是今日亲眼看着，哪里知道还真就有这等眉眼高低都看不明白的人呢。

【这是我第二回上智王府来。早先晓得幼时总爱围着转的“元慎哥哥”开府建牙那会儿我还小，满心扑得都是一个好奇，又偏生大步二步离不得宫城，甚至为此没日没夜哭了好几天，最后被捏着眉心直念“头疼”的额娘给了个新玩意儿才算收声】
【后来么，后来长大啦，眼泪流得没小时候那么畅快啦，但这事儿始终荡在我心里，仿佛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执结儿，加之在宫宴上同元慎哥哥家的正妻嫂嫂志趣相投，这不，当初刚接了旨、抽了空儿，除开先去亲哥哥的府邸瞧了一眼、训了个人，其后便马不停蹄额地往智王府赶；连裕王府都才跑了一趟呢，这儿却已二回熟了】
【只是这回吃宴吃得没上回轻松。膳不过片刻，就有仆妇满头大汗而来，三言两语道是格格起了热云云】
【智王府只有一个女孩儿，便是凤至嫂嫂的心肝儿、我的诲书侄女儿，像我一样排家里老幺，全家上下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莫说独她一个姑娘，就说孩子还小，发热一个不当也得要命。嫂嫂急，我也急，心里惦记着那圆润如白玉的小姑娘，跟着就“哼”了声，向着那仆妇的语气比嫂嫂的严厉无不及】
好一个“不知怎的”，教你们看着格格便是让你们这般，白拿工钱干事儿不利索的么？问到头跟儿了还三不知，那要你们作甚，索性明个儿寻了人牙子来，都发卖最妥利！
【对上嫂嫂殷殷切切的焦急，眸色这才柔和几分，方有了素日里在宫中最常见的温驯模样】嫂嫂哪儿的话，宫里头这等腌臜也多了去了，您不过是为昭昭慌了神，怎就是笑话啦？我往常生病，额娘也是这个样儿，做母亲的嘛——我虽还未尝，但明白的。
【诲书小脸儿通红，双目紧闭，缩在她额娘怀里不时张个口，哼唧不断，怕是闷得难受又表达不出。跟着嫂嫂一同唤了几声“昭昭、昭昭”也无用。一边将手背在她脸上熨了熨，一边侧首看嫂嫂，轻声问】孩子发热不是小事，御医可请了？

【病在儿身，疼在娘心，昭昭于怀内呜咽发痛，聆得人好不伤感，哀唱入耳真似在心坎里烈火烹油。这愁绪满怀无释处，几要急出泪来，哪里顾得上去嗔怪斥责，幸而有寿欢在侧立矩撑心，三言二语已喝得那侍妇跪吓于地，连呼慈悲。眉目不曾吝望那腌臜货，索性今儿就借借皇女的威仪，敲山震虎】
【水瞳说话间就倾出一串鲛珠，屈得不能再屈】我年纪轻不压重，往日里错了一点儿，背地便尽是笑话；偏了一点儿，就指桑骂槐地处处抱怨。也怪自个儿，读书少口角笨，斗不过这些奸婆子。面皮儿又软，什么错责罚了，搁不住让人两句好话就又慈悲了。
【葱段般的白指揩去泪串，澄澄对上那交心之人，吐诉忡忡】可这么大王府，哪里能没规矩呢。这几年稍稍严些，外头便疯传出我的污糟名声来，言福晋厉害泼辣，将什么夜叉太岁的名号描补得有模有样。统统算上，所有的嬷嬷乳娘侍从女婢，哪一位是好缠的？亏得今儿是你在，亲眼看见了，能给我作个真证，替我出头，否不然又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天翻地覆！
【随后，吩咐子君去拿条红绦沾足了水，给昭昭系在额头拔热辟邪，摇抱哄着，左右能让她舒怯些。这个节口，见她作姑姑的亦随着着急吃累，最见骨肉亲属的好处来，有人风雨相担，免不得心头涌热。还未启唇，堂下立言】
“禀公主殿下，已去太医院请人了。府里的大夫早诊过，号了脉也看了舌象，瞧不出什么根源，说先清清净净的空空脾胃，故而只敢喂些姜汤。”
【远山如丝缰般绷得分明，却没气力发作，摆手命人将之带柴房候办。转对映玄短叹道】
这病魇来得出奇，真是愁人。

【病在儿身，疼在娘心，昭昭于怀内呜咽发痛，聆得人好不伤感，哀唱入耳真似在心坎里烈火烹油。这愁绪满怀无释处，几要急出泪来，哪里顾得上去嗔怪斥责，幸而有寿欢在侧立矩撑心，三言二语已喝得那侍妇跪吓于地，连呼慈悲。眉目不曾吝望那腌/臜/货，索性今儿就借借皇女的威仪，敲山震虎】
【水瞳说话间就倾出一串鲛珠，屈得不能再屈】我年纪轻不压重，往日里错了一点儿，背地便尽是笑话；偏了一点儿，就指桑骂槐地处处抱怨。也怪自个儿，读书少口角笨，斗不过这些奸/婆子。面皮儿又软，什么错责罚了，搁不住让人两句好话就又慈悲了。
【葱段般的白指揩去泪串，澄澄对上那交心之人，吐诉忡忡】可这么大王府，哪里能没规矩呢。这几年稍稍严些，外头便疯传出我的污/糟名声来，言福晋厉害泼辣，将什么夜叉太岁的名号描补得有模有样。统统算上，所有的嬷嬷乳/娘侍从女婢，哪一位是好缠的？亏得今儿是你在，亲眼看见了，能给我作个真证，替我出头，否不然又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天翻地覆！
【随后，吩咐子君去拿条红绦沾足了水，给昭昭系在额头拔热辟/邪，摇抱哄着，左右能让她舒怯些。这个节口，见她作姑姑的亦随着着急吃累，最见骨肉亲属的好处来，有人风雨相担，免不得心头涌热。还未启唇，堂下立言】
“禀公主殿下，已去太医院请人了。府里的大夫早诊过，号了脉也看了舌象，瞧不出什么根源，说先清清净净的空空脾胃，故而只敢喂些姜汤。”
【远山如丝缰般绷得分明，却没气力发作，摆手命人将之带柴房候办。转对映玄短叹道】
这病/魇来得出奇，真是愁人。

【我尚居宫廷，不大懂这些后宅的弯弯绕绕，虽知人心表象不可一概论之，却总免不了天生对手足亲缘偏颇。这一顿饭吃得闹腾哄哄，却也不是什么好的热闹；再观地上噗通噗通接连跪的一伙子，虽个个儿未开口，我却觉得他们的战战兢兢仿佛都有了声响儿】
【嫂嫂属实是个牙尖嘴利的，甫一张口便教我蓦地一惊，诧异自眼底一闪而逝。若她温和，我尚能替她出头，此刻她倒是先将话都说尽，我就只得立在一旁，低眉缄默，不时伸手帮衬一把——替小侄女儿正一正抹额、握着她的小手不时暖一暖，再要么便是顺口应上嫂嫂一两声儿，虽大抵无法缓解她的焦灼，但陪着总是好的】
【乍听嫂嫂说昭昭此病来得蹊跷还不觉有什么，片刻后却想起件事儿来——那是入府时未多留意的惊鸿一瞥——如是思忖片刻，等与嫂嫂几人自膳桌移到暖厅去，适才唤一声“嫂嫂”，轻轻问道】
既说蹊跷……近来府里可有哪处不对？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南亭风波，引府内不少侍从聆讯而来，欲图窃看动静。院庭内虽旷辽敞明，可外廊外早围满了人，匆匆一扫，少说有好几十双眼透着菱窗眺观。哼，今儿个发作一番，能束约几时？凡看过热闹的人，眼下纵然骇短了几分作孽心思，恐经几夜酣睡，定又抛之脑后。】
【须臾间，女儿水面已然通红，还微微有些吐水，见得此貌，更是慌神。这病竟有泰山压顶之势，一个照顾不周，恐真将损碍肌体。正急如热锅之蚁，忽聆那询，目色茫然】
不对？这话茬起来，一时倒也真没个线头去捋。眼下月中不曾举事，自也没有外头的人拜候。爷近来忙于公务，除了衙门，甚少至别处。至于内院里的，更没什么新事，赶上节令，姊妹们弄弄花草，做做糕饼而已。
【她素来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如是言辞，想必是琢磨出什么，连忙追问道】
寿欢，到底你是宫里生长的贵主，见识得广，经历得多，可是看出什么蹊跷了？

【忙摆手道】嫂嫂折煞我啦！宫里头未必就是见识多么广，只是先生偶尔同我们讲一些凡胎大多瞧不透的玄妙之事，我们平日里听罢便罢，只是今儿个在嫂嫂这儿一瞧……
【欲言又止地稍许迟疑，眼风扫过四下一干人等——到底是个不适合人多眼杂、多嘴多舌、甚至称不上是“法子”的法子。想了想，先宽劝道】嫂嫂不如先将昭昭交给嬷嬷照顾罢！懂还是那些行医的懂，咱们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嫂嫂也不过跟着干着急一场。何况外头风大，再给昭昭的病吹重几分便更是不好了。
【如是言毕，眉宇间凝出森然寒意，转首对那些伺候诲书的人又是一通夹枪带棒地点拨，而后方重回笑颜，挽住嫂嫂的手肘】嫂嫂陪寿欢坐坐，咱们也不走远，就去前头的亭子坐坐。我上回来这儿就觉得这亭子好看的紧，一直遗憾没好好赏瞧一番呢。
【几根柱子支起的凉亭就筑在花园正中稍偏的位置，好叫人抬目有景，收心有静。我姑嫂二人行去时，正见短短几级台阶下的绿植长势蓊郁，不过到底人没了心思看什么都一样，两双眸子四只眼睛，也不过只有我一人匆匆一瞥，再无后想儿】
【和嫂嫂落了座，又等人上了两碗茶，这厢遣退了奴仆，先扬脸儿对周围抬调一声】寿欢公主擎小儿是颗‘铜豌豆’，直气得很，哪儿说得白了、冒犯诸神了，还请您们宽恕则个！
【其后才是同嫂嫂的攀谈】我进府就总觉得嫂嫂您这儿的花儿仿佛比旁处都妍丽些，本来我还不大觉出什么味儿来，但嫂嫂适才一说——“节令”，我才发现，是不是这里的牡丹已经都开了？可现在还不是牡丹全绽的时候儿吧？

【聆得后话，略略有些惊慌。暗道：莫非是前些时日，为玉妹妹展颜，地龙培土，催发牡丹之故？眉耷目讪，踯躅良久】不瞒妹妹，前些时日群芳迎春，院子里姹紫嫣红开遍，独那牡丹，加意浇灌也不见花苞。故而以火炙土，烘香催叶………
【言辞往深处道，愈觉此题肃然，目风所至之处，纵是蔼然可亲的百花斗艳，此刻也尽化意涉亵/狎的悔愧。连连懊恼，玉首忙摇】原是这强撑的‘霸王风月’之罪过！莫不是，冲撞了花神娘娘？这祟竟应到了我儿身上？
【识海回念那日喝令牡丹的嚣扈，肠儿眼下恨不得悔青……平日弄财害命，自不求来日全善，可各方神圣，何以索昭昭的安康呢。思及此处，眼眶通红，同向映玄所朝之处，合十念道】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报与不报，皆应归我。是愚人一意孤行，多积阴骘，万不要伤及无辜稚子。日后，定天天吃斋念佛，求神佛网开一面，放过我女。
【罥眉忧愁，兹见恹恹貌，我不曾存一鉴冰心，这临时起意的笃善大抵也不见什么功德。芙靥潸然】
殿下，您可有什么法子，解解此劫？

【眼见嫂嫂一双秋水眉目再要盈出泪来，又紧着劝了声儿】嫂嫂莫要担心得口不择言了！便是神佛当真如嫂嫂所言“网开一面”，那若是回头免了昭昭的苦，却又降病给您、给三哥儿，谁又能不难受呢？
况且我倒觉得……【视线略略抬高，往四方旋了一遍】嫂嫂本无坏心，昭昭眼下也非深陷鼎鱼幕燕之况，显见花神纵是气也绝不至于恚怒；且这事儿只是寿欢一人猜测，还玄妙得紧，不若咱们先瞧瞧黄历如何写定？
【打发了一个奴才去取黄历，而后握住嫂嫂的手，安抚地拍一拍，轻轻说道】左右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嫂嫂急也再急不出什么来，不若就先别想那么多，等确凿是与花神行了冲撞，再谈解决法子不迟。再者嫂嫂也不是一人呀，这不是有我呢么？
【有意将轻松嵌入神色间，一笑】旁的不提，先生倒是恰好儿同寿欢讲过这些，只是后来被嬷嬷撞见，斥责先生不务正业、难司人师之职，先生也被说得气了，往后这才不与我多谈。这神佛一事，还是我后来从先生那儿几次央求才听来的呢，如今竟是派上用场了……
【言谈不过少顷，就有下人匆匆取了历本册子来。接过摊在嫂嫂并我中间的膝头上，亟亟一翻，下意识和嫂嫂四目相对，心里大抵都是同一个念头：南面果有花神，怕已将牡丹错令而绽一事尽收眼底，眼下怕是——虽让人听去了恐觉稀奇，可——怕是当真生了这凡人的气哩！】
【重将历册交给奴仆，问了句昭昭的情况，得知太医已在替她看诊，方吐出一口浊气，与嫂嫂商议】这神，送么？

【指挲摸阅那黄历谱子，观今日也顾昨天，笃算一二，可不就是南方惊了人物。眉眼微低，心绪却回密了些，花神性柔茂，又袒爱女子，断不会怒曳到生出什么性命之虞。盛阳高照，晒得心肝发燥，揽手召唤女婢】
子君，你将万全玉匣记也拿来。
【这以道济人，化瓦为金的书目，除却祭祀嫁娶、赴任出行，旁的时候鲜去翻查，日子久了也不知放到哪里落灰。约莫一刻钟，才见人归，复又与应玄共查彩明，定间豁然】
果然不错，应是惊了园子里的是花神娘娘。
【再闻后话，确实一愣，自不晓得阴阳经法的玄通，不若这祟已应在大姐身上，哪里能不送呢？】
自是要送的。不若，该以怎么个法子，我却不通。奇门遁甲，卜筮机变，打小因嫌繁琐古奥，不曾深涉。眼下一时，只能求殿下给帮衬谋个万全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