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太子妃丧仪后的第四十九天,我从长安赶到了襄阳。
义父很意外,拄着拐杖出来见我,佝偻着嵌在霍府缟素的门中,身影有些孤单。他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回来,却没有安慰或和我抱头痛哭,只是问了我一句,“吃饭了吗?”
我摇摇头,他好像很开心,立刻叫人去准备。
我陪他喝酒,几杯之后他就开始迷迷糊糊说从前,问我霍冲怎么不和我一起回来,他也很久没有见他了。我说他挺好的,就是最近料理完那堆事情,让他休息一下吧。
他恩了一声,又说,“在弦,你好像老了很多。”
我笑着回答,“义父,我今年已经四十了。”
他看着很吃惊。我能体会他的想法,我太久没回来了,不仅我,从前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都是。在他印象里我仍旧是那年要去长安赶考的学子,是和他的孙女两小无猜的少年,我们离开以后,他的时间就冻结了。
他说,“日子过得真快,我还总想起得刚收你为义子的那年。”
我也总想起来,那一年,霍愿嫁人了。
他又问我准备待几天。
我说吃了饭就走了,我同他讲我现在做了尚书令,在长安每天都很忙。
他笑着夸我有出息,看向我的眼神温柔慈爱,好像在看很多人。
但其实我只是转了个弯,来到了我买的这间宅子里。
重元七年以后,我也没有找人打扫过这里,本来地江景豪宅已经变得又脏又破,于是我只能忙了半天,才终于腾出了个能坐的地方。舟车劳顿还要打扫卫生,我太累了,生着炉子煮水取暖,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梦到霍愿。
梦到的反而是很多年前我要离开家时候的她,尚是个小女孩。
天下着雪,她就坐在我扎的秋千上低头轻晃,不过看起来很难过,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她说的话和当年一模一样,她说她不会带这个花胜,头发都快拔光了。
我问她疼不疼?
她睁着眼睛可怜巴巴看着我,却摇摇头,我替她擦眼泪,又问,那你怎么哭了?
“因为你丢下我走了,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哭了。”
她又问我,你还走吗?
我点点头,有些不忍心,说事情忙完我就来陪你。
我以为她会怪我,或者挽留我,但是她没有,只是歪了歪头,然后用手摸了摸我的脸,我问她,我现在是不是好丑,她却对我说,“你变瘦了。”
她说,“陈在弦,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一直很温柔,一直在包容和等待,是我一次又一次辜负了她。
我点头,但她又说,“不要再吃那些药了,好好活着。”
于是我突然很难过,泪流不止,对着她委屈倾诉,“可是那就见不到你了。”
“我们会再见的”,她终于绽开一笑,对我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最后的最后,她起身走向门外,背景是我们的熟悉又陌生故乡,她就站在江边,朝我挥挥手,身影一点点变探淡,只留下不是很真切的一句,“别伤心啦陈矢,我心疼。”
这一觉睡了好久,我从梦里醒来,见到天高云淡,风和日丽,生命里最漫长的一场雪终于停了,襄阳的春天来了,我为她而流的眼泪滴落到初融的襄水之中,聚成忘川,载着她往生的轻舟渡过。
小愿,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感到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