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冲
我相信,这是李持旌面临的一场严峻考验,看得出他有些懊恼,但也同样势在必得。他的眼神冷峻、阴郁、强烈,他的一条腿向前迈,另一条腿则贴在树上,这样一个欲走还留的姿势,意味着他马上要做出抉择。
李持旌与我不同,甚至与铄今、持云、上清也有很大区别。他从不会在身份认同感里上下摇摆,譬如我带他去王家庄吃老乡家的羊汤,他会直接说出"这汤不好吃"的意见,而我若是吃着个苍蝇,也会默默扔掉,以求得一种趋同。而后在他慢慢长大的许多年里,我才懂得,李持旌是阿史那氏与李曾鹤自然延伸的难得标本,他是两部旧建筑的沿革史,他这里什么样的建筑都有,都挤在一起,突厥帝国仿天幕的毡房,唐制斗拱硕大的宫殿,到简单粗狂的鸱吻,包括垂两国五十年来的公房私房与草棚,全都共处共享在他一人瘦小的身体里。
他的乖张,即是两个完全没关系的王子和王女,紧密结合的细节密码。这其中寄托了多少人的梦想,大概只有旧房子知道。
我安慰他,我们在深夜潜进村庄,经过狭窄的小巷,拐进幽深的弄堂,然后迎面即是棚户、牛羊、月亮与强盗。
我努力回忆那晚,那页被宏大历史屏蔽的一个夜晚,与我齐肩的是李持旌的剑和乡民挂在廊下的鸽子笼,夜空弯弯曲曲,被晾挂的各式衣裤、瓦片还有杏树扭曲挤压,李持旌擦一擦脸上的血,忽然嘀咕:"我不相信这里与大明宫,花萼楼仅是一箭之遥?"
直到今天我还是没回答他。
我不响,我只是笑,打开明天呈往紫宸殿的奏折,这样写下:"政极六年冬,金吾卫上将军霍冲、商王李持旌因勾当公事,往来京内诸县乡村,尝察问民间疾苦,皆以新法推行近岁以来,寇盗充斥,劫掠公行为患。及见邻里诸人,多数怯弱,与贼不敌。纵使赴官捕捉,也有其余恶党相济,辙行仇报,肆极惨毒,不可胜言。"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