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行啊

【麂皮小靴踩在才将新落的积雪上，一步一吱呀。我抬手拢了拢交风雪掀开的雪帽，齐眉遮了，正走到栖霞馆院门边儿，门扉虚虚掩着，里头已掌了灯，斜拉拉投出半地暖光】
【轻把门一推，即向里屋走，进门时七妹妹正同两个丫鬟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我抿唇并不急着上前，倚着门框先将风帽并大红羽纱的斗篷摘了脱了，递给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内里只着了一色半新不旧的蜜合色小袄儿，因歪头笑道】不是说掌灯时分到么，怎的你这屋里就落了一只呆雁？
【我早不似从前那般动辄爱恼她，打趣也有、顽笑也有，话音刚停，听见院里头又起动静儿，隔窗而视，果见众人结了伙到，势要将栖霞馆的院门挤破，噗嗤一声笑出来，捧着绢丝帕子掩唇道】得亏王妃不在府中，无人管束他们，查上夜的奴才也都躲懒耍钱吃酒去了，否则这样大的响动，还没进屋呢，就教妈妈们赶回各家去了。
【今儿不年不节，又不合谁的生日，本没这样一聚的。只不记得是哪天哪个提了一嘴，七妹妹同珑二妹妹生辰都在冬日子里，不若取个两头好，一齐与她二人贺一贺，这冬日时节又最好吃些野味同锅子，热气腾腾的，也喜庆热闹。便敲定了冬月十五，在七妹妹院里祝寿，一人拿出一两五钱银子来，当中三两二钱交给厨下柳嫂子，请她预备四十碟果子，余下自是定了好酒好菜，足备了整一席送来】

【甫入冬月，连几日昏天阴云压着檐角，待晌午小憩醒后推了窗瞧，外间已是夕光大盛，牵着廊柱长长的影儿铺在阶前，绵绵厚雪覆了满庭。仔细绕过智邸的冰沼池塘，枝头流霰经风一舞，扑将落在兜帽上】
【又因福晋们进山寺祈福，东院远远便听着嬉闹声传来，现下天儿也暗的早，这会子暖阁里已掌了灯，透过窗纸几处人影叠在一处，倒是一眼就瞧见圆圆。循着笑进垂花门再走几步，宝珠给挑起棉帘，又将一身大氅退了去，肩头兜帽的雪片叫熏笼一烤，湿漉漉地化在缎面上】
才在外头就听着里头的热闹了，好么，原来席面还不曾凑齐呢。
【诲书十月的寿辰已过，这局乃是凑个虚热闹，并着二妹腊月的一道儿，既是如此，自也不好空手来，屉盒里一对胭脂红粉彩小罐，磁州窑新烧出来的稀罕玩意儿，颜色我一见就很中意，正合这喜兴日子】
小七这寿辰过得，竟是两份礼进项了，让我瞧瞧今儿个膳牒子如何，要是不好，我可不依。

【也不记得是谁牵头出了个主意，说我同玉珑妹妹的生辰左右不过隔开月余，不如将日子凑凑，就一同置办在冬月里。我起初也是不愿的，被一众小姐妹哄着说到时候补给我补得大些，又有额娘表示回头我们小一辈儿聚的热闹她不掺和，但正经生辰该张罗还是得张罗，这才笑逐颜开地应了。】
【冬月十五的后蹬儿，才下过一场雪，雪沫子将万物都罩上一层薄薄的“外裳”，我命人将那盏气死风灯先行抹干净挂出去，又着眼瞧了瞧天色，便直接烧烛掌亮，由得它在檐下为来客引路】
【挨近时辰，我一把瓜子儿才嗑两口，虚掩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回头一瞧，也不说起身去迎，却是先丢了瓜子皮儿，又徐徐将果仁儿放进嘴里，边吃边弯眉弯目地应她，笑她郑圆圆眼下说的痛快，若我额娘真在这儿，那就头一个将她撵出我这栖霞馆，没得在这儿说嘴！】
【这厢插科打诨不过三两，很快，英琅姐姐竟也至了】
【彼时郑圆圆已叫人伺候着卸了斗篷，又听她喊热，我正给她松着那件儿丽色袄子的毛领，两双眼睛抬也未抬的，由着一管似淬了银铃儿的声儿由远及近地打帘子后传来。我此刻方直了脖子望去一眼，唤了声“好姐姐”，顺势在郑圆圆那小领儿上一拍】
取不下，你且热着罢！

（我在宫里就接到宫外的帖子，珍而重之的看了好几遍，女儿家写的字娟秀小意，素有闺香。早就向师傅告了假，难得腆着脸跟五阿哥求了恩典，是一对汉白玉珍珠扣，我摩挲了无数次，连睡觉也藏在枕边，一心想着要她生辰那日赠予她。）
（出宫那日傍晚，身后宫门缓缓合上，袁家表哥的马车是在旁边停着接我同去的。我掸了掸袍子上的雪，偏面烫得像山柿子，赧然道）要先回府一趟，姑母说给我做了新衣，总不好用旧裳入席。
（那头跟袁家表哥顽笑了几句，末了又宽慰他）姑娘格格们都是好相与的人，没个些顾忌，圆圆念了好久的表哥，表哥还未曾见过呢。（车驾停在王府角门宽处，自有小厮来接，他只惊诧，以为我要回郑家，我这才道）
原先去姑姑那拜会，叫大福晋瞧上给冲三爷伴书呢，过了府来，我一俱都在这吃喝呢。
（待换了一件银灰方胜纹的褂子配了件茄色哆罗呢的狐狸皮袄这才跟他出了门，只是怀里揣着那方盒子，怎么都觉得慌张。外头红梅跟胭脂一般吗，映着雪色好不精神，那厢郑圆圆得到丫头来引，手里擎了一盏灯笼，方知莺莺燕燕都聚了一起，就等着我跟袁表哥呢，拉了一把表哥，却是作坏，往郑圆圆那头推）
来得迟了。该罚，该罚。

【背着人从后门溜回府时已是亥时以后，闷进浴桶中又蒸了小半个时辰，小丫鬟在身侧一边伺候一边挨个报着今日府中诸事。王父与福晋种种皆是老样子，只听了那诲书递来的帖子，才是摆了摆手】
我就不去跟她们小丫头片子凑热闹了。
【说着又唤了外间的张富贵进来】
前儿王父赏的那张白狐皮，你且拿去……罢了，就一张皮子，回头又打架。你去库里找几张羊皮，送去制两双羊皮小靴，外头画成时兴的样式，记着嘱咐清楚，可得一模一样。里头一双再塞点金银首饰，这是单给郑家妹妹的。
再去琉璃厂淘换一套驴皮的皮影来，画工精巧些，故事缠绵些悱恻些，换个红木盒子装了，这个给诲书。
【小丫头跟着又道，公主府的二格格也在呢，说是要一块过生辰。皇姑家的二妹妹，小时还见过几次，大了后我少往她们府上去，虽是比之英琅生分了许多，但也不好慢待。朝着富贵只又道】
正好，就把那狐皮拿去吧，加个大红的羽纱做面，里头就用这白狐，做个鹤氅，给二妹妹。
【不等我说完，张富贵先问又问道，那大格格那边……？搭在浴桶外的手摆了摆，心道他还是不懂】放心，她只同郑圆圆争，才不跟她妹妹计较。
【家里这几个最计较的挨个打点妥帖——这也是为什么不想同她们一道吃喝的缘故，往日年节中，当着长辈的面她们都要比试一番，比吃食比首饰比衣服料子，我又哪个都得罪不起，可不想去给她们当青天大老爷。至于旁的几个随席的，那就便宜多了。】
前几日不是还猎了头鹿？割些脯子肉，烤熟了给他们送去，可不兴让他们自己动手，再拿点银子给小厨房填几个菜。记着嘱咐她们姑娘家家的，都少吃些酒。
【张富贵领命而去，当日一应打点妥帖，无需我再多惦记。】

（东风衬龙绡，疏影暗香透，逢霁时园中攀撷梅枝，纵是风领暖耳齐齐伴身，亦遮借了姑母那顶子极是稀罕的豹花昭君套，尤还招了祟风袭额，脂羊瓶间刚将寒朵规制尚来不及修形便直觉额间滚热身间乍凉，甫一卧下尚是午时未至，迷朦转醒却已临秉烛时分。一壁雪掌为撑慵慵起，一壁白指轻点抟眉心，足逾良久方绻叇起身，眼风无意落得珐琅钟间，竟登时任着一双未套袜的软莲一脚踩在绒毯上，亟亟欲奔欲走——本只想小憩一两时辰，未曾想要误了姊妹们凑起的大日子，但见一身玫瑰芍药色袄子伴散腿夹裤，仍是欲眠欲寝的亵扮，不由恨得捏掐自己一把，忙唤得采月同书菱，再伴又四五个仆妇丫鬟，熙攘攘的连浣带饰，过不得半晌便临了栖霞馆）
（非是自己所想的人声鼎沸，倒只瞧得七姐姐一人在那歪着，谁能料到那珐琅钟老早便是个崩弦掉齿的死物，偏生一直落在正时辰上，夹之雪时天色尤暗，方扯出这段火急火燎。说不得是好气还是好笑，总算将颗心揣得肚里，且宽石榴羽缎披风，又褪狐腋褂，直待最后只剩贴身一件淡红立领伴浅金桃红撒花褙子，一冷一热便将绯色攀面）
七姐姐还嫌我来早了？不怕你笑话，我这可是火急火燎从院里跑来，还当是要误了时辰——是了，到底不如我姐姐对这熟稔，谁晓得王府里的珐琅钟竟是个不中用的呢。
（肩挨肩的同她坐在一处，不过一会就去寻蹩一直搁在她这的针线笸箩，且将绣好多时的荷包又修修璎珞穗子，甫又拾出一双海纹手捂子，耐得下心绣罢最后一针浪尾断了线，方嬉言去补个胭脂——待欢欢喜喜打帘再折时，群芳已至，不由掩口莞尔一嗔）
我的好姐姐们怎还非要熬到掌灯才来？像我似的，天刚一擦黑就到了该多好，偏就差你两个，要么还能凑出叶子牌，我刚刚学会，正是手痒想练上一练呢。
（盈盈一围上前，姊姊妹妹已热热络络凑在一处，案上是新铺的弹花锦面，碟里是四时五海的珍异菓子，方才携来汤婆子由三五人暖了手后又归于己处，但听院外一派朗声又伴丫头嘁喳，不由探首而去，正是郑家哥哥带着同递帖子的袁家哥哥入了栖霞。个把月来，自闻说了这信儿，没少伴着长姐她们打趣揶揄，这会更是一室眼风攒动，嬉喜不止，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是那个第一个娇喝赏罚的人，只在一片载欢载笑中悄将汤婆子递到了郑家兄长手边，雪指竖掩唇间一嘘轻声道）
一会哥哥怕是要吃迟罚酒，先暖暖身，免得脘中遭不住，嘘，只这一个了，别让袁家兄长瞧见了。
（席未正开，喧声已抵，又见一水水儿的细贵玩意儿兜红裹绸递上，却因离着门口远而不曾听真切来人所言，不由侧首长姐与七姐姐询着）
这送东西的又是哪个？瞧着有点眼熟却又生份，莫——莫不是今个这局叫姑母晓得了？特特送了物件来敲打咱姐儿几个？

（东风衬龙绡，疏影暗香透，逢霁时园中攀撷梅枝，纵是风领暖耳齐齐伴身，亦遮借了姑母那顶子极是稀罕的豹花昭君套，尤还招了祟风袭额，脂羊瓶间刚将寒朵规制尚来不及修形便直觉额间滚/热身间乍凉，甫一卧下尚是午时未至，迷朦转醒却已临秉烛时分。一壁雪掌为撑慵慵起，一壁白指轻点抟眉心，足逾良久方绻叇起身，眼风无意落得珐琅钟间，竟登时任着一双未套袜的软莲一脚踩在绒毯上，亟亟欲奔欲走——本只想小憩一两时辰，未曾想要误了姊妹们凑起的大日子，但见一身玫瑰芍药色袄子伴散腿夹裤，仍是欲眠欲寝的亵扮，不由恨得捏/掐自己一把，忙唤得采月同书菱，再伴又四五个仆妇丫鬟，熙攘攘的连浣带饰，过不得半晌便临了栖霞馆）
（非是自己所想的人声鼎沸，倒只瞧得七姐姐一人在那歪着，谁能料到那珐琅钟老早便是个崩弦掉齿的死物，偏生一直落在正时辰上，夹之雪时天色尤暗，方扯出这段火急火燎。说不得是好气还是好笑，总算将颗心揣得肚里，且宽石榴羽缎披风，又褪狐腋褂，直待最后只剩贴身一件淡红立领伴浅金桃红撒花褙子，一冷一热便将绯色攀面）
七姐姐还嫌我来早了？不怕你笑话，我这可是火急火燎从院里跑来，还当是要误了时辰——是了，到底不如我姐姐对这熟稔，谁晓得王府里的珐琅钟竟是个不中用的呢。
（肩挨肩的笑同她坐在一处，不过一会就去寻蹩一直搁在她这的针线笸箩，且将绣好多时的荷包又修修璎珞穗子，甫又拾出一双海纹手捂子，耐得下心绣罢最后一针浪尾断了线，方嬉言去补个胭脂——待欢欢喜喜打帘再折时，群芳已至，不由掩口莞尔一嗔）
我的好姐姐们怎还非要熬到掌灯才来？像我似的，天刚一擦黑就到了该多好，偏就差你两个，要么还能凑出叶子牌，我刚刚学会，正是手痒想练上一练呢。
（盈盈一围上前，姊/姊妹妹已热/热络络凑在一处，案上是新铺的弹花锦面，碟里是四时五海的珍异菓子，方才携来汤婆子由三五人暖了手后又归于己处，但听院外一派朗声又伴丫头嘁喳，不由探首而去，正是郑家哥/哥带着同递帖子的袁家哥/哥入了栖霞。个把月来，自闻说了这信儿，没少伴着长姐她们打趣揶揄，这会更是一室眼风攒动，嬉喜不止，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是那个第一个娇喝赏罚的人，只在一片载欢载笑中悄将汤婆子递到了郑家兄长手边，雪指竖掩唇/间一嘘轻声道）
一会哥哥怕是要吃迟罚酒，先暖暖身，免得脘中遭不住，嘘，只这一个了，别让袁家兄长瞧见了。
（席未正开，喧声已抵，又见一水水儿的细贵玩意儿兜红裹绸递上，却因离着门口远而不曾听真切来人所言，不由侧首/长姐与七姐姐询着）
这送东西的又是哪个？瞧着有点眼熟却又生份，莫——莫不是今个这局叫姑母晓得了？特特送了物件来敲打咱姐儿几个？

【姐儿们久不曾聚了，这一向甭管是依着什么路数，总是要尽了兴才作罢。捂着汤婆子暖过手劲儿，歪在软枕上瞧小七同圆圆打闹，一盏温好的燕窝捧在手里，小银匙慢慢挖着，倒不忘谑上两句】
瞧瞧，姑母多么端正一人儿，怎生得出小七这皮丫头？
【话音还未落，那帘子后又变出一张白玉似的脸，原是郑家大哥儿，一时也不拘甚么外男前头的礼，含了口燕窝才笑道】哥儿叫五爷给放出来了？那真是稀罕事，快坐下暖暖身子吧。
【现这里头我年岁最长，这会子合该也做些主家脸，正想着招呼婢子上热茶，那刺绣插屏后又跟着进了一人，好一副傅粉何郎模样，擎带着里屋的灯烛芯子都恹了恹】
这位哥儿便是袁家的？【后宅难得见一回生面，一时姑娘们也都止了声，端瞧这美男子，眼里头漾着光】好生俊秀呢。
【总归不像是我满洲粗武的派头，倒处处一副魏风晋骨，可也不好瞧得人下不来台，原想寻个话头，那话头便自个儿送来了】宪哥儿好作派，人不来，单送了张狐皮子，还有那驴皮影，打发谁呐？【伸手摸了摸那张白狐皮，转身同那张富贵嗤道】去回你们二爷，只说他今儿个不做脸，可跌了份儿！
【花盆底一蹬，自往那火炕上坐去，穿堂风一扑，就又是有人进了屋】珑妹怕是在屋里妆办过了时辰，偏赖给珐琅钟，过来我瞧瞧，这是要扮成什么天仙儿呢？
【身边挨着圆圆，又捻着匙喂过她一口燕窝，叫止了那话口儿】人家作寿，你闲操那心，先垫垫嘴吧，一会儿别妨了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