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一夜,自己大概能了却在浅草的纪念。在热闹的三弦声里,自己对着黑漆漆的窗,哀悼记忆中的佛祖和未能祭祀的小小牌位。
不知坐了多久,走廊上响起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夹杂某个男人黑灯瞎火地撞到头而发出的抱怨。通常情况下,这意味着才貌平庸的山猫艺妓将勾住的客人引导到过夜的房间。本来不该过问艺妓楼的事情,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所以自己忍不住打开了房间门。
菊田先生仍搂着山猫的肩膀,冲自己招手算打过招呼。
提醒了山猫一句,“和陆军的男人在一起,会变得不幸。”
那女人大胆到向自己回嘴:“那么漂亮的和服是百之助还是陆军里更高一级的老爷给你买的?”
过快地拔出短刀压在她的脖子上。比起美丽的和服,锐利的刀子才是陆军里的人真正留给自己的东西。
菊田先生单手把两边都推进漆黑的房间。
“稍微聊一聊吧。还有,鹤见小姐。”他轻松夺过了刀柄,“你没必要用刀子对准更弱的女人。”
山猫靠在他的怀里因为受惊而嘤嘤哭泣。菊田先生一边低声安慰:“这家店里的女孩美丽又热情,很受陆军那边的欢迎吧”。
他的手爬到花花绿绿的衣领深处。
真没想到会在自己长住的房间看陆军士官和别的艺妓调情。
心里生着气,将脸转到屏风一侧,听山猫一一说出曾拜倒在万玉楼女人裙下的军官名字。直到那个女人说起,不过是士兵身份的百之助都被迷了心窍,大白天拿了一袋金子登门要让百代从万玉楼除籍。
不是百京,而是要让百代赎身。
“撒谎——”
可能是菊田先生的存在给予了勇气,她继续顶嘴:“你走了好一阵子,怎么知道万玉楼里发生什么。几个姐妹都亲眼看到他拿了金子来找妈妈。那钱袋准是花泽老爷家拿出来的,家纹上还带血呢。”
——听花泽家的司机说,尾形上等兵第一次为了某个浅草艺妓向花泽中将索要一大笔钱,两个人因此争执起来。尾形上等兵好像因为艺妓母亲的事一直怨恨着花泽中将,所以——
疯了,简直疯了。
——等他重伤痊愈从医院出来就会继承花泽家。小姐就在远方默默地祝福他武运昌隆,迎娶贵女,家门兴旺。
愤怒和怨恨的力量源泉大半是幻觉吗。
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分析出鹤见大人讲的几分真话,几分谎话,呼吸困难,快咳出血来。
菊田先生火上浇油,“尾形百之助知道美丽的百代小姐先被鹤见中尉抢走了吗?”
“唉,我们只听说百代被上面的老爷接去外国生活,妈妈也准对百之助这么转达了。她先前的旦那,是个只知道高利贷算盘的臭老头,因为百代突然跑掉,没少来万玉楼折腾我们。”
比如故意把点名的艺妓送给更恶劣的外国客人玩弄。不用明说,连山猫都难以忍受这种羞辱。没隔几天听说这无法人道却故意点艺妓作陪的老头因为脑出血猝死,万玉楼上下似乎都出了口气。
除了深夜回到浅草的百舞妈妈开始做起恶梦,半夜里叫着“你回来得太迟了!”诸如此类的话,随后跑到养女居住过的房间对着虚空哭诉什么。万玉楼里的艺妓猜想她梦见最喜欢的养女死了,才变得失常。再之后,百舞妈妈完成佛前三千拜,剪短头发出家去了。
有百年好名声的万玉楼的生意就此一落千丈。
大家都说这是百代造成的业报。
菊田先生悄悄松开怀里的女人,“你去房间里等我。我安慰了百代小姐再来陪你。”
“菊田先生——”
“放心,今晚我心里只装着你。”
这种实质为调戏的安慰,他也不期待对心如死灰的女人行得通。
他点燃了一根烟,将烟灰吹到自己面前。“嘛,那个女孩不太聪明的样子。平时不像你一样爱读报纸吧。”
所以她们没有读到花边小报上有一行耸人听闻的标题,说是战争中做面向军队做皮肉生意敛财的某资本家在艺妓身上驰骋时被一枪毙命。而陪客人过夜的老妓吓得不轻,只描述出枪击者是个年轻男人,从屋顶上逃走了。而老妓风韵犹存,辗转不同客人枕席,是不是因此引发不同客人间火拼。
闭上眼睛回应道,所有这些不过是小报记者的瞎编,出其不意地被反将一军,“月岛没教你不能只看正经报纸,要看台面底下的东西吗。我当初花了不少力气教育他。”
混迹于浅草的小报总是说难听的真话,就像自己还没被完全揭发的身世。
比月岛军曹还要有经验的情报员发出嗤笑。
如果是在床上,从事皮肉行业的女人没被一起打死,总显得射击者过于仁慈。报纸上宁愿怀疑其为继承古代武士精神的侠客或是沉迷熟龄艺妓怀抱的孽子,唯独没设想,万一,只是个不喜欢杀浅草山猫的雄性山猫呢。
“脑出血这种死因,大爷我不知道帮多少人填写过。”
又是陆军方面的人把“天诛”掩盖起来。只要是挡了道的人,不管什么职位都想方设法处理掉。
“放心吧,凭这张脸,就算钓不到尾形,留着你大有用处。”菊田先生将小刀没收进军服口袋。他回去搂着山猫睡觉之前,撂下一句话,“你算是个不走运的女人,被谁赎身不好,偏偏跟着鹤见中尉跳进地狱。”
等他走后,扑倒在地死死咬住衣袖才没发出任何声响。
在通往地狱的路上,百之助真得回头找过自己吗。
最后一刻,他对自己的事了解多少,必须再次前去询问最后见过百之助的百舞妈妈。
心头的血潮刚刚流淌了一点点,从窗户涌进来的风迫使它凉下去。
然而风里透着可怕的焦味。探出头去看,啊,浅草寺后面的巷子正烈火燃烧。
(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