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饲喂着永安宫院落大盆养的锦鲤赏玩，尚未得趣儿便觉这几日日头真真是毒得很，里头几朵荷花都蔫了尖儿。才长呼了口气打算回屋，恰见识礼领着两个小宫娥绕过影壁而入，我观她神色即知是找着要的东西了，改道往小厨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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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儿个听太后宫里有谕，要寻摸炎炎夏日里吃着爽口的新菜。恰今晨天刚蒙亮时，陛下歪在锦被里眼都未睁全，忽而说起想食嫩得能颤出水来的蟹黄豆腐。我边儿推说这时令也无有江南贡的活水蟹呀，要他改一改这张刁钻的嘴，心里却转开了弯儿——太后与陛下母子连心、舐犊情深，我若做了陛下爱吃的菜孝敬太后，岂不是两全其美？既显了陛下孝心，又能哄得老人家开心，说不定做好了一道，两头都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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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蟹黄、蟹油、老蟹汤，这是目下御膳厨房里能寻着的、能将就替作活水蟹入菜的食材。启去岁八月蟹季以蟹壳、蟹脚反复炖煮的老蟹汤，一以热水升温，化开糟醉蟹皇，鲜味堪比活蟹膏；蟹汤、蟹黄同与江南嫩豆腐蒸煮，吸满蟹香，漫溢室内；起锅前再淋一勺蟹油，少撒金桂蜜、青蒜末，雅名“金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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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擅厨艺，可如今满室蟹香着实教人志满，原我也能烹出此等佳肴~ 一式两份摆盘盛好，用冰帕裹了三层，一盒递献乾清君上，另一盒，由知书提了随在身后。扇摇悠悠，步行慢慢，却有些悔出来得过早，金砖地被日头暴晒得直冒热气，都得透过鞋履上渗。蝉鸣吵得人头疼，刚转过太湖石，忽见前头晃着团融融粉裙，定睛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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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妹妹？

膺中的夏日，不同于上虞。四四方方的地儿没什么好去处，泰半的日子都躲在寿昌宫消夏。太后一道谕令又叫人活泛了起来。宫里什么厨子没有，又说那尚食一干人素会伺候些新花样，那外间酒楼样式又哪能是我会的，如此琢磨得细，铆足了劲儿想去卖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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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归是例银有限，带进宫也没多少，便是做了娘娘衣食不缺，要使银子的地方却多，翻遍了妆匣，求着女官找尚食要些东西，又托了内监，要了些新鲜的莲子和鲜荷叶来。好在那酒楼的菜式不会，倒是会些精巧的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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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叶汁三升，绿豆粉八两，藕粉四两，蒸凝切方，竹屉埋深井，方是荷叶绿豆冻。再来荷叶汁三升、糯米粉二斤，添冰糖末四两，蒸凝了刻莲纹，青箬裹之窖冰室，方是冰荷饼。如此做了冰荷饼，荷叶绿豆冻，再熬了一碗莲子羹，瞧着小意，不过是叫太后图个新鲜了。令了梅露这厢步履匆匆，被人叫住，这才一礼
：福姐姐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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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轻睇，看向她身后的女使，料她也是同路人，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打听
：妾自愧，只会些上虞点心样式，福姐姐做了什么，好叫妹妹开开眼。

【入侍内廷辗转岁余，我却谈不上和哪一位宫妃嫔御尤为交好。我爱躲懒，非晨昏定省或节庆大宴，少有与谁走动。父为布商，祖营贡桃，虽父有意承袭儒风，以彰为孔孟后人，奈何天资有缺，又纵溺爱，能读入几句经典已算努力。不擅文墨、又无长艺，在旁的宫嫔侃侃论道时，我自是少出声的为妙，否则自曝其短不说——实在是不知与她们说些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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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郑昭仪同我恰恰相反，她好似与谁都能处得好。她极爱笑，看似柔弱无骨，却能将各方情分都兜揽得妥帖玲珑。上回坤宁宫赏新茶，我才擎茶盏便嫌烫手，未待反应是搁下好还是如何，她已先折了一方绣帕与我垫在杯底，还道与我那日身上的蹙金裙配得，要给我垫个凉。犹记当时昭仪口吻，恰如我食盒中那江南豆腐，既软又甜，避了僭越之嫌，我亦笑纳了她这方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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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距清望阁尚差个百步，炎暑里有个这般的同行人似乎不错，我朝她一颔首，道】上虞？可也属江南？这便巧了，咱们算想一块了去，我今日做的是一道蟹黄豆腐，来。【说话时我捻帕按拭去鼻下唇下薄汗，朝知书一招手，便启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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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了，【食盒白磁盘中，色郁深沉玛瑙石块似的东坡肉，分明非是我忙活了一个晨早的杰作】郑妹妹，你瞧，这食盒还会变戏法？我分明做的是蟹黄豆腐……【有些为难】将到献佳肴的时辰的了，这东坡肉，瞧着也挺香的，也成吧？

进了紫禁，自然前程往事不相干，少有打听。大家都说着官话，又是里外防着人，不曾主动提及，且这膺中万万人，谁没个秘密。我这会起了心同她要推心置腹，笑了笑
：我父原是奉化人，不过左右都出不了江浙，他没什么本事，索性跟着我母亲一道留在上虞过些浅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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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我自然不肯细谈，没得叫人笑话了。套出她的话不费什么功夫，这会子不是鲜蟹的时节，难为她还能弄些蟹黄来，带了几分好奇，微微探出身子要去打量她的蟹黄豆腐，只是听她后话，不由一滞。我不知她是个办事颟顸的性子，只怕是被算计也不成事，我打量着那肥腻腻的肉都几欲作呕，好容易拿出帕子抵在鼻下，这才忍住了攒眉蹙额
：姐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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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瞬息，我心里有了主意，倒不是真要助她，脚步一顿，扫了扫她跟前的女使，不见慌乱，我挽了她往前几步，使女要跟被梅露拦了下来，我这才轻声道
：福姐姐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天，本就下谕要哄着太后进些膳食，如何能进这道？万一太后怪罪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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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她女使身上一睇，这会说不清是个什么事，我收回了眼神又道
：不如先打发了回去吧，正巧今日我做了两道点心，不如这冰荷饼，你且先拿去用着。
梅露上前，我轻轻掀了食盒，这会里面还放了冰，没得在这夏日里得了烟气，只见中间碧绿盈盈莲花状，清透如玉。
：使得么姐姐？

【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却是个百卷不曾读，百里路不出的前情。父自诩本邹邑孟氏苗裔，溯其源流，承先圣祖训，礼义传家。他自小便为我请师傅、教我读书习字，然他自身不过一介布商，少识文礼，又纵溺爱甚，何堪使女濡染先贤之道。书少读了，至于见识见地或可将补三分，哪知母亲生为桃林主独女，便真只顾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便罢，见识狭窄浅薄即过不好日子了——倒也不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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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昭仪言及地名，上虞？奉化？我至多算是听过，恍然大悟的样势，便不好再多说甚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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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菜品丢失，我也少了主意，一如既往地想着得过且过吧……】如妹妹所言，这吃食是呈不得给太后的。【秀眉紧紧蹙着，我捻着方帕子轻抚胸口】今幸而遇见了妹妹，否则一没这查看之机，二无有菜品可奉，可不得惹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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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她千恩万谢，未几两厢才算将箪中之物归好】是叫，冰荷饼？【行入阁门时，我悄声确认再三。而后同拜谒见太后，唯陈吉语数言。及献膳报菜名时，仅能道出其称，思穷词竭，脑袋空空，讷讷然再无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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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此时，识礼又提一箪入，她悄立我身后，说是刚拿错了食盒，蟹黄豆腐她也带来了。可如今菜品已献，我望向上首、郑昭仪及知书，为难踟蹰】

谒见太后自有一套章程，进了慈宁的门，便不好言语，诚然，我自留了一手。她自是不知这冰荷饼如何做，我有意等她说完，这才让梅露把食盒递给了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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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只是讨些巧，做些江浙一带的小食，请太后品鉴一二。这荷叶绿豆冻清暑利湿，又解伏天头重。妾才疏，若得太后喜欢再赐个雅名儿，再好不过。这道莲子羹宫中常有，只是莲子心最苦，妾自做主张剔了去，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冰过了，到底伤身，是故还温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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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退了回去，由着女官先试。那头那的女使又来了，我暗自腹诽，好没眼力见的侍女，若在我这里早打发了出去，福贵妃这心也忒宽了些，又或许颟颟顸顸一脉相承。我自是不愿出这个头，好歹人情原先在外面就做了，这会儿开口，倒显得我冒冒失失，上赶着爱现不识礼数了。我轻退半步，悄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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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愣着作甚？就推侍女糊涂漏了便罢，还不呈上。
同她打了一刹眉眼官司，我又微微垂了下头。她若真是个没本事的，且收拢着来日再做打算就是，耽误了我可不成事，亦不是血亲姊妹，当真那些前程相帮，况且那血亲也有两头分说呢。

白昼映照下的苦夏开始燃烧，我看着白茫茫的光，从云彩烧到草地，从屋顶烧进火炉，从鸟尾烧到衣裳，现在烧进喉咙和肺腑，烧到慈宁宫的口谕。
内侍来传话时，我正在给一盆烤蔫的绿植浇水，这东西自从搬来宝斋阁，就总是萎靡不振，叶子里总带点黄，我常和他们开玩笑，说宝琼斋里没有真正的农民，小宫女大着胆回话：应该加强植物。
我试图回忆自己食欲缺缺的时刻，但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这样的时候，很小很小时，我和哥哥躲在高大的庄稼里穿行，地里种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新鲜的菜色仿佛比煮过的、褪色的青菜更有食欲。
因此思来想去，决定将各种绿叶菜都装到小筐里，水汪汪绿油油，再搭配一些土豆、豆腐、红薯粉、蘑菇、鲜鱼肉，熬出一锅鲜香的骨汤，将各种辣油、蒜汁、麻酱、糖醋准备进小碗里，到了慈宁宫外请见。
里面业已有人，觑见她们的美食，色香味俱全，一时觉得自己这套半成品有些羞于见人，但既然已经来了、拜过，又不好因为羞赧无功而返，向太后和各位姊妹解释道：
“这是臣妾在民间学来的一种做法，各种菜品，挑自己喜欢的下锅煮熟，再搭配上以各种蘸料，夏日里吃骨汤烫菜，清爽解腻，冬日里多放辣子，就是一道驱寒暖身的麻辣烫。”

现场变身麻辣烫大厨，从前在家没少做菜，即便进宫养尊处优了一些日子，做起来依然经车熟路。邀请大家也一起尝尝，带的食材量大管够，锅也可以同时煮好几份。
但该说不说，某些时刻我感觉大明宫好像被我弄成了小吃街！这使我汗流浃背，但又自我安慰着：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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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意正浓的正午口腹之欲淡淡，斜倚在廊下偷凉就听传谕太后娘娘腻了御膳滋味，传了口谕想从后宫妃嫔那进献的佳肴中另觅新味，虽说自己不是妃嫔一员，却是太后的孙女进献菜肴也算尽孝，思及此遂起身往了御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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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烟火沸腾，却是因为常来的缘故，点头致意一番便寻了个僻静角落，自己捣鼓起来，以石磨磨细糯米粉倒入野山蜜，再佐以米浆搅拌成糊，大火蒸熟，另起一炉用酥酪和剩余野山蜜用小火搅动融合，待糯米粉蒸熟后用小块猪油抹匀反复揉搓捶打，糯米团慢慢变得光滑柔韧，将糯米团揪下一小块在手心按压，一张薄薄的半透明糯米皮再舀上一勺浓稠的蜜糖酥酪，以切丁的蜜渍金杏脯点缀，再结束就是一道内馅暖黄外皮通透的玉团子，反复做了好些才取了一个食盒从冰鉴中挖了些碎冰铺于食盒中，将做好的玉团子放于其上，便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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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至清望阁，还未瞧个真切倒被各种香味吸引了心神，心下了然后宫中的厨艺好的娘娘也是不少，最是稀奇的是玉妃娘娘做的那一道民间菜色待会献肴后不知有没有机会品尝一番，向太后娘娘见安后就寻一僻静处取出自己的玉团子，向太后娘娘介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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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显喜甜遂总爱自己弄些甜食，这一道名为“冰玉裹香”倒是冰爽酸甜最是适宜暑意难耐时食用，希望这道“冰玉裹香”能给太后娘娘消暑生津。”

清望阁走来一道小小的影子，贞显公主奉上的美食剔透晶莹，以银冰冷镇，金脯开胃，名字起得既契合食材本源，点心造型，又富含诗意。由衷赞叹道：
“贞显心灵手巧，孝心可嘉，真是太后娘娘的贴心小棉袄。”
御膳房的宫人们即便对她多有照顾，也免不了是个烟熏火燎的地方，更何况如今正值酷暑，贞显在御膳房里，恐怕要受不少热。
目光里多了几分怜爱，上次在浮碧亭，贞显做的蜜云糕就很受欢迎，她已这样懂事，不像小球，还每日只知道玩乐。
玩乐也很好——我一方面归于小球年纪尚小，即便让她向姐姐学习，她也是不肯听的，另一方面我自己亦不如文妃教女有方，即便让我学那些太姒诲子、孟母三迁的故事，我也要大着脑袋左耳进右耳出。
如此看来我们也算很相宜的一对母女了。
待几道吃食都献上去，等待太后娘娘品尝时，悄悄挪了两步，到贞显公主身边，小声邀请：“公主做得这样好，正巧我那里有本《民间糕点大全》，过几日，我在宝琼斋给小球做冰糖葫芦，公主要来一起尝尝吗？”
若是她要来，单这冰糖葫芦肯定不够看了，女孩爱吃什么点心，我可以和小球一起探讨研究，到时候弄个甜品大拼盘，再多配几种清凉解渴的冰镇果饮水，嗨，太适合找个亭子野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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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水晶盏的指尖还沾着冰屑，忽闻夸奖立刻挺直小身板，双螺髻上的金菊绢花随动作轻颤，像沾了蜜的蝶翅欲飞甜嗓门压不住雀跃，放下手中的水晶盏倒映出她狡黠眨动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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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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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小球妹妹时眼睛倏地亮起，沾着冰屑的小拇指勾住玉妃尾指，听到御膳房三字猛摇头，项圈珍珠叮当响，从食盒的小屉中取了一个多做的玉团子摊在手心表皮晶莹，表面凝着霜晶，正中央的金色果脯像一朵绽放的金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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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热！御膳房有冰塔！给您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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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在浮碧亭便与玉娘娘熟识了些，现下听到《民间糕点大全》几字，瞳仁漾着星子光，雀跃地摇着玉娘娘的手臂，如果身后有尾巴，可能已经疯狂摇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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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就听十四妹妹说玉娘娘做的冰糖葫芦好吃得紧，改日一定向玉娘娘偷偷师！”

【松荫漫过琴身时，我正往弦上抹最后一点松香。那是从建宁带来的老松脂，父亲说，“取十年以上的松心熬的，能让弦子经得住风。”】
【此刻松涛穿林而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意，调弦的指尖却稳，像在闽地老宅的棋案前落子，一声一声，敲在心里那片被“昌”字搅乱的地方。】
【册封昌才人的第五日，阿荔把新赐的珠翠琳琅摆在妆匣最上层。陪房周嬷嬷悄悄说“府城的绸缎庄已挂出‘昌才人故里’的幌子”，连福州的盐商也托人送来两箱漳绒锦缎，说是“给姑娘添妆”。妆匣底，是母亲留的那方残砚，忽地想起临行前同三伯公弈棋时说的“落子有声，悔子无痕”，心口像被松针扎了下，涩得发紧。】
【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是那夜他指尖碰过的茶盏还留着温，是“昌”字带来的荣光压得人喘，也是夜里梦见闽地茶山时，春茶抽芽的脆响总混着“君臣”二字的凉，缠得我连调弦都觉得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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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是禁苑深处的旧物，漆皮裂了细纹，据说是前朝一位擅弹《风入松》的婕妤留下的。我没弹熟谱，只捡着建宁府松夜里常听的调子弹，弦上的松香遇潮，音尾总拖一点颤，像山风掠过松梢时，老枝晃出的沉响。】
【我弹得慢，指尖碾过弦时，能觉出松香在丝间慢慢化开，带着点涩，却比宫里惯有的龙涎香闻着亲近。】

【此际耳廓边松涛簌簌，又掺袅袅余音，惹得面上也尽是神醉心往的神情，却殊不知，满腹心思早已远遁——三年旱蝗接踵而至，四年又有水涝殃民，两载以来但视四境，无不民瘼饥馑、灾伤叠见，便连每与寇节朝议，话锋也绕不过夙储告匮的难题。我能一日裹挟在邓彧的门阀下，却不能终日如此，否则天下奋梃之时，便不知谁人之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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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心倦目之余，好在尚有谢氏的鸾筝解趣，不说多么心宽意爽，却也足以抚慰个中嚣然的心绪了。我便也不急说话，擎等一曲终了，始才徐徐睁开眼，拄着坐榻上的引枕，就这般打谅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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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曲子听着人心静，倒不曾听你说过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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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惯来讲究个螽斯衍庆，遂也三不五时要进些怀珠抱玉的嫔御，才好教国祚多添克绍其裘的础石。我待她们则大多优容，倘若再撞上几个甚为体己的，也不吝馈予些两厢情愿的宠嬖——譬如我喜欢惠氏的辞令，现下也爱听这云起雪飞的筝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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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记得你会下棋，今日又给朕露这么一手，看来建宁府的风水很会养人嘛。

【松脂在指尖慢慢凝住时，《风入松》的最后一个泛音已经漫进了松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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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曲子听着人心静，倒不曾听你说过名字。”明黄袍角扫过坐榻边缘的刹那，我指尖猛地一缩，松脂碎屑落在筝首的裂纹里。方才沉浸时竟忘了，这里是清望阁阶陛之内，不是禁苑深处的野林——郑壹捧着茶盏立在廊下，几个小内侍垂手贴在柱后，连松涛都似收了声，只剩君臣间这层薄薄的、绷得发紧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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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收，将那点惊惶摁了回去。发间的珠钗在耳畔晃了晃，却稳稳别在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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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不过是随意拨弄的调子，算不得正经名字。【手指绞着衣袖的水波纹，那纹样是特意留的闽地样式，带着茶山春溪的鲜活，此刻映着龙袍的沉敛威严，倒像两重天地的印记，各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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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人”二字落在耳里，像松针扎向掌心。我抬手抚平衣袖的水波纹，方才调弦时以为能借着松风喘口气，此刻才惊觉，清望阁的每一缕风都带着眼睛：侍卫按刀的手纹丝不动，可我偏能数出他们目光扫过衣袖的次数；廊下的内侍垂着眼，可我偏能觉出他们眼梢的余影，正掂量“这昌才人弹筝是在讨好还是真自在”。原来哪里有什么缓冲？连指尖划过弦的弧度，都成了被揣摩的凭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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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时，正撞见他望着我的目光。那里面有松涛的清，也有玉冠流苏掩不住的沉——听说他东宫时的旧案，听说他夜里对着奏折出神的沉默，那些像刻在骨头上的疼，我连问一句“陛下昨夜睡得好么”的资格都没有。就像他赞我“养人”，我却不敢问“那陛下自己，被这紫禁城养得累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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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的水土，大约是拙的。【我在弦上虚按一下，没敢真弹出声】养出的人也笨，只懂看着眼前的弦调，旁的想多了，反而弹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