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来了稀客，亦是贵客。闻听她上一回来十渡镇，这里正值皇贵妃寡居，她尚是垂髫的稚女，方随椿萱由南方戍守任上回京。阿静唤“十一格格”，我方知是结姻叶何氏的小妹，然一贯待同侪客气，更少亲昵，也仅是嘱声坐，尔后便哑口了。）
（正值夏始春余，山中晴日总在风烟散尽后才现踪影，此际疏疏落落布满院落，又教近邻的几丛摇曳篁竹筛得破碎斑驳。相顾无言，不是待客之道，何况我本也是寓居的客。旋眸膺中已见思量，我道）春笋的季令将过，我瞧竹林深处还是有嫩笋冒尖，不如午膳就做腌笃鲜和鲫鱼汤？（说到这些，容色和缓些许，量目相去又颇为顾虑）十一，山中餐饮饭蔬必然不及京中珍馐，你今番来所为何呢？
（我常觉她们怀有目的行事，对我有不尽的轻蔑或淡漠，冷暖人情是萦之不散的长久的愁云惨雾，兜头罩顶笼过半生，将我和她们阂绝两岸了。）
你来过这里，这里曾经很荒僻么？（我们一行朝竹林深处去，晨露里是竹和土混糅交参的气息，竹根如盘虬卧龙贯连在脚下泥壤内，因而路并不平坦。我兀自与她闲言，却无一句是照面而语）我来时，蛛丝尘网遍布，芜草横生，不像能落脚歇身的地方。
（但也恰恰适合我别居，适合当时未做皇贵妃的沈格格安养。）
（阿静先找到笋尖，浅青泛黄的叶芽，黑褐的皮衣拥裹，她跪趴在嫩笋旁侧，用荷锄剖开泥壤，深埋地下的笋身立现。肥硕笋身悦目，矮身接过挖出的第一株笋放入竹篮，复问）
这里的旧主，有没有请你尝山鲜野味呢？

【小姑姑谢世已有四年了】
【我现在仍称呼她为小姑姑，而不是惠庄皇贵妃，更不是“娘娘”——尽管出于君臣恪守的礼节，族中人总这样这样称呼她。然而在我回忆之中，她仍然是池边绘丹青的韶龄少女，而我也一同随着这页旧忆，掩藏起垂髫的沈璧还】
【现下虚静园中已有新客寓居，堂姊叶赫氏。时迁事移，唯独这座小院子没什么变化。松竹依旧，梧叶徐徐。我同她两两隔肩而行，俱皆沉默地没有提起旧人旧事。我一向也不是能挑起话题的人，即便已为人妇多年，却依旧保持着闺阁里倾听的惯性。直到她终于开口说起午膳的安排，才笑意盈盈地接道】
没什么要做的呀。不过是夫君承差赴福建，我寻常无事，听闻姐姐在此独居，便来叨扰。
【因不知道叶赫与小姑姑的旧情如何，又隐隐觉察到，面前人与小姑姑似乎有着相似的脾性。清孤，亦或者乖僻？我想着。这或许同她们类近的家庭有关。所以等到她问了，方肯提到我与虚静园旧主的往事。步伐轻轻，锦履碾过脚下落叶，说起前尘】我小时候，嗯……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曾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这儿并不算荒，但的确僻静。自小姑姑……您知道吗？就是惠庄娘娘 ，自她离世之后，这儿就不再有人来了。
【四年前的初忌我曾来过此地，之后也鲜少在到访】她那时带着我在这儿垂钓，画画。所以这里的清蔬简菜，我倒要比姐姐更早尝过呢。
【她也不知道，我是来自松江的沈璧还。在京城已住了许久，却仍很喜欢小城清居。回到虚静园，又好似回到松江。随她俯身去探看地里冒头的笋尖，不由眉眼一弯，话音里也带上吴腔】嗳，是笋子呀，我可会做腌笃鲜哩。
【手比划着地面，勾出一方天地】以前在松江，我家宅里也有个小园圃，种些马兰头和芥菜、米苋一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