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词录1
①水调歌头 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注:藁街,东汉陈汤斩首匈奴郅支单于并悬首于藁街
评:通篇高唱,无一低沉语,俨然以正统自负,有贞定心方能为此。白雨斋曰"能使懦夫立志”,信然。
②满江红 怀韩子师尚书
曾洗乾坤,问何事、雄图顿屈。试著眼、阶除当下,又添英物。北向争衡幽愤在,南来遗恨狂酋失。算凄凉、部曲几人存,三之一。
诸老尽,郎君出。恩未报,家何恤。念横飞直上,有时还戢。笑我只知存饱煖,感君元不论阶级。休更上、百尺旧家楼,尘侵帙。
注:韩子师,韩彦古,韩世忠子
评:观之使人神动,苍爽劲健,备极流动。而“又添英物”“不论阶级”,可谓不敬,亦可见龙洲平日傲视王侯之态也。
③念奴娇 登多景楼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注:小儿破贼,用谢安淝水破敌事。《世说新语》云: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评:神品也,指斥当轴者不遗余力,王谢诸人都一并抹倒,何况不如王谢者耶?而结末刚强如此,自然是所谓“横空盘硬语”,坚强不肯稍屈。
④贺新郎 寄辛幼安和见怀韵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馀几?后死无雠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注:神奇臭腐,《庄子》云: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
夏裘冬葛,《淮南子》云:学御者不为辔也,知冬日之箑,夏日之裘,无用于己,则万物之变为尘埃矣。此二典连用,是在指南宋建立以来战降不定,形势越来越差的现实。
二十五弦,《史记·封禅书》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 。此处借以指国土的分割。
妍皮痴骨,出自《晋书·慕容超载记》,燕国宗室慕容超流落后秦,后秦宗室姚绍见其相貌不凡,遂向皇帝姚兴推荐。慕容超故意装疯卖傻,姚兴见后大为鄙弃,谓姚绍曰:“谚云‘妍皮不裹痴骨’,妄语耳。”
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此句言炼丹时情形,据说经过九转炼成的丹砂可以点铁成金,而“龙共虎,应声裂”正是言丹砂出炉迸裂出鼎之状。在此指经过百折不挠的奋斗后胜利终将到来。
评:用典良多,而又糅杂,初读者难知其意,而情感激烈处无需知其意亦能感受得到。
⑤贺新郎 酬辛幼安再用韵见寄
离乱从头说。爱吾民、金缯不爱,蔓藤累葛。壮气尽消人脆好,冠盖阴山观雪。亏杀我、一星星发。涕出女吴成倒转,问鲁为、齐弱何年月?丘也幸,由之瑟。
斩新换出旗麾别。把当时、一桩大义,拆开收合。据地一呼吾往矣,万里摇肢动骨。这话霸、只成痴绝!天地洪炉谁扇鞴,算于中、安得长坚铁?淝水破,关东裂。
注:冠盖阴山观雪,言使北者络绎不绝,而无所作为,仅能陪同金主往阴山游猎。
涕出女吴成倒转,问鲁为、齐弱何年月?:言齐景公畏惧吴国,明明国力强大却流涕送女与之和亲;鲁国曾受强齐欺凌而不予反抗,遂日衰一日。
丘也幸,《论语·述而》“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由之瑟,《论语·先进》中有子路弹瑟发勇武之音,被认为是不合雅、颂,孔子曾说:“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的记载。此二句。陈亮将其组合在一起,各取其部分部分含义,表达的是一种自甘像子路一样坚毅勇武而不顾他人议论的态度。
斩新换出旗麾别,斩通“崭”,用李光弼入郭子仪军,不变旌旗等却使军队焕然一新事,此处用以赞颂辛弃疾若带兵必能使局面焕然一新。
话霸,话柄。
天地洪炉谁扇鞴,算于中、安得长坚铁?:鞴,炼铁风箱。《庄子》中曾有天地熔炉的比喻,此处用来指人生与事业随时可能消失,就如同风箱鼓风熄灭烘炉一般。
评:此篇较上篇更为激烈,而结篇未免颓唐,似是强撑着让自己做一美好憧憬,而自叹“只成痴绝”,亦可知事不可为也。“壮气尽消人脆好”,龙洲骨头可谓硬矣!
⑥贺新郎 怀辛幼安用前韵
话杀浑閒说。不成教、齐民也解,为伊为葛。尊酒相逢成二老,却忆去年风雪。新著了、几茎华发。百世寻人犹接踵,叹只今、两地三人月。写旧恨,向谁瑟。
男儿何用伤离别。况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千里情亲长晤对,妙体本心次骨。卧百尺、高楼斗绝。天下适安耕且老,看买犁、卖剑平家铁。壮士泪,肺肝裂。
注:不成教、齐民也解,为伊为葛:伊,指伊尹,葛,指诸葛亮。此处指不能指望寻常百姓能作出诸葛亮伊尹一般的事业,必须要在位者方能去做。
百世寻人犹接踵,《庄子·齐物论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战国策·齐策三》: “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圣,若随踵而至也”
次骨,入骨。
评:此篇不再激烈,而哀痛愈增。“天下适安”,真是讽刺,而英雄自此无用武之地,能不为此下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