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
徐平章和谈与翡的故事是从2022年6月开始撰写的，那时想到了关于“倒叙”的爱的逸事，感谢壁上观，让我们有机会把它呈现。虽然拖之又拖，欠了又欠，但还是在今年年初走向句点，于是决定有些仓促但绝不轻率地把这个历经三年多的故事分享给大家。可以从正反两个视角来看，文字有限，没能完全表达出来的感情与遗憾，就这样留在回忆里吧！

由于更新比较慢，可以在这层聊聊天。感谢刀の徐平章，感谢已经杀青的赵五环和赵绿，没有你们，我也不会被逼成这样（比心）

人物介绍：
徐平章（16）：观文殿学士嫡三子，字止观。少属文，谦和蕴蓄，幼时因病寄名于大相国寺佛前，此后更常能感旁人之未感、察前人之所无，文采斐然，别出机杼，但为人低调疏离。
谈与翡（22）：太尉嫡长女， 善竖琴，对吟辞赋，幼时受封郡主并祗应四公主伴读，十七为太子妃。咸和二十五年，遭遇政局诬变，迫于局势秘饮毒鸩而亡，因徐平章误采灵槐，使其陷入轮回，在时序更迭间重见命途。

目录：
〈序〉槐梦醒时成大觉，梅花香里证无生。
〈一〉邻墙月死·“佛前的两根灯火，所燃起的香袅飘绵缠绕，我想，会有很多机会让你明白我的名姓。往后的数年，还请你等等我。”
〈二〉寸木岑楼·“但事实不以为然，史书并不容如若，直到我真正的被纳入命运的枷锁中才得以顿悟，我望向越远处的你，便能听取更远处你的盼望。”
〈三〉平桥步月·“墙外问弦，鼓寺求愿，甚至今宵雨下的驻足，已是我循涂守辙中最大的失责与例外。”
〈四〉雨过天青·“五年中你没来的无数个瞬间，我都坐在这样的雨里，将立雪程门一遍遍珍习。”
〈五〉油然成云·“我也渴求看到万物的新生，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等待一场自由的春天。”
〈六〉丹青之笔·“这是你唤我的第三声娘娘，别在亲漠两段情怀里迷途，从前你不会错读。”
〈七〉月色如水·“臣之所愿，只是但愿人长久。”
〈八〉水如月色·“泅水溺倒，涉川横流，倘若重见这一池晃沆十年的孤梦，还甘入此局吗？”
〈尾〉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序〉槐梦醒时成大觉，梅花香里证无生。
咸和二十五年，以冬势颓来的涂月为限，雪色惨淡，楼台据守，当从鸱吻投下的浓重月光已经不能将夜之感涕交伤一一藻饰之时，正有人案头低眉，拣笔写下陈列的罪词，她织云一样的鬅发则在生命与死亡之间列摆行舟。雪最好总是这样下，下到明年三月，续接梨花，树下的人将会被雪花与梨花怀拥。
十二月廿九，太子妃谈与翡薨逝于东宫，外称病殁，下葬嵩山。在她走后，雪花似乎很爱睹情，纷纷扬扬地下到了三月。不久，有一个人就这样沐着三月的梨花，从大相国寺的草苇之间采走了一朵槐，从此在一段段潮湿的夜里工笔梦中之梦，以倒叙的视角走入了谈与翡的人生。

〈一〉邻墙月死
咸和十五年，江南梅雨蹈碎了早已远别四月的柳絮与粉桃，水势涨起，不准山岳放舟行。原定行船向处州拜访长姑母的绪事也由此被耽搁，我只好折却一朵被雨打湿了的芙蓉，从虞桥放下，请它为我们代劳舟车。而处州的姑母寄信来时已是三月之后，笺文疏朗，笔字清雅，很有扫眉才子之风，只是行文间寥寥提起一桩湮断在十七年前的旧闻。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与长姑母一母同胞的妹妹谈式溶曾是当朝陛下的荣贵妃，在诞育二殿下赵练两日后病殁而去。而我长在王风教化下，很早就知道“荣”之一字对氏族的恩荫与分量，不过，谈家的恩荣并没有随之抽倾而去，与之相对的是，它必将会落在某个人的肩上。
也就是南下处州未遂的这一年，我被选中祗应宫差，成为四公主的伴读。那时我还不知道，湖水与庭苑太疏离，日殆月早，一朵芙蓉花并不会甘愿被潮湿的叶子汲养鲜活，而缎湖渚水也不该是它的归处。

四公主不通色彩，我便吟乐，较为精擅的一段琵琶曲则是源自我母亲的谆切教导。巳时取谱，雨势渐长，琵琶弦在玉腰奴的手中不慎遗失了一节，我只好折步返程。这里远别于寻常大街，穿过罨画梨月的拱门、雕饰缛彩的云壁，有一条陈旧的巷道与古砖苔绿促膝相对，如同昔日那朵芙蓉花，被雨水兜头兜脸地打湿了。在沉沦的雨与昭彰的水之间，我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像燕居已久的逍遥闲士，也像积石如玉的冠缨下与我很早见过、又阔别于山水的惨绿少年。只是那时我过于懵懂，十分无知，并没能看见他望向我眼底时悲痛的神情。

（一）“佛前的两根灯火，所燃起的香袅飘绵缠绕，我想，会有很多机会让你明白我的名姓。往后的数年，还请你等等我。”
时间：咸和十五年三月廿九
前情：侍女将琵琶弦遗失，谈与翡与其返程寻觅，第一次遇见徐平章。她并不知道，徐平章其实已无数次倒叙着见证过她生长的足迹与命脉，也深知这将是履下残存的遗温。身处咸和三十年的徐平章擢第后任集英殿修撰，贤持圣卷，已用笔墨为她誊绘了许多年的身后名。
谈与翡
【一缎绿衫轻灵地跹进壁巷，颂梨纷纷，惠风吹鬓，雨势渐起时已与玉腰奴分寻，惟有一支萍伞能与微水擦肩，低首觅弦。】
徐平章
【梨花庭院下，犹如漫天飞雪的意境，湘帘珠箔轻翩，雨频频，重墙之外是露露青山，不知时节几何，遥行千万海浪行至如此平静的一隅，片片叶湿身，花飘满檐，秋千轻轻荡】你遗失的东西在这里。【把弦递至身前，看她的目光中承载起困囿的悲情】还有这个槐花木雕，我误入此处，想请你替我保管一下这个信物，在某时，会有人领悟其中的真谛，也会视之如珍宝。
谈与翡
【莹洁腕笔不曾引袖接过，珠履已在梨吹雨斜的顷刻中诧然退却，转回洞廊以目遥睹。青釉簪额同垂髻一齐持礼，承扇遮面】我不知此处尚有人迹，冒犯了，先要多谢公子拾物，只是另一件可见重费刻就，只恐不能敬藏。
徐平章
【新枝割裂苦冬，春燕湛露水，有太多珍重而无法显露的神情含蓄流转，流云转还于天，由于破势的雀鸟，一去不回头了。退身后让，挂弦于梨花枝头上，落花千翩中，深深地鞠躬】是我冒犯了，信物我也无法言说，大相国寺的住持只叫我带着信物，同我说起“缘”这种字文，还请你收下。【须臾，再抬目望见，濛雨中，彼此遥望的距离，一寸一寸，是笔墨淋漓千百回的宿命，低垂眼睫，不去看她眉眼，微笑】今日春霖正浓，我没有来迟，在接过佛道命理的很多年间，我都在找你。很多时候，我都只能得以在远岸看你，或许是苦昼、或许是晚秋，没有办法走到你身边，佛门无解此道，我望着你走进了很多礼义文墨里，心想着或许我们相遇的日子更近。【更像是自言自语道】梨花下的今日，我走到你身边来，这时会是尽头吗？
谈与翡
【流水迴旋，任由落花呈吻在玉的肩头，掌纹率先灵巧地失去阻挡的扇翼，将雪颊半露。此刻难以感知警语之汹涌，礼冠钿重，佛法高绝，于是只能失途在他隐遁的言辞中】是偈语佛愿之“缘”教你走进此刻的梨下么？我自知鄙薄，难以参悟深言，不知怎样才能持璧作此上阕的勘合。【纤婉腰裾受风一袭，于是从花荫之内兑出温炯的瞳神，允许怪异的笔义掠走在春的诗行里，却必须拂去他暧昧的语段，踟躇字文后才问道】论调雅清，饰文却有轻率的嫌疑，那么，你是谁呢？
徐平章
【有一丝风的幡动，由此纷飞的花瓣簌簌作响，却不甚让人感到岑寂之下的悲伤，摇了摇头】我之所以到来，是因为这里有一根长长翩飞的风筝线。【青山映雨，延绵作落针，于地面织成或深或浅的翡湖，廊下行间，蔓藤蕃花，看梨花散落在天涯】不必细究我的来去，也不必刻意的寻找缘定的结论，佛前的两根灯火，所燃起的香袅飘绵缠绕，我想，会有很多机会让你明白我的名姓。往后的数年，还请你等等我。【绵薄雨下，吹似杨花，凭风而立着，追忆恍如顺着花信，部分永远的垂凋了】今日多有冒昧，实在是因这份思扰困顿我多年，还请原宥我。【再次垂下眼睛，将槐花木雕一并放至梨花树下，看着一朵梨花随雨远去】薄雨多凉，还请早些回吧。
谈与翡
【疏漠与亲近的壁障在梨白纷沓的雨声中溶逝，絮眉澹轻，分明陌生的眼睛、唇舟、瑕冠，甚至齿畔的笔调，却为何在如此悲切的情境里默默彰哀？目送一影拓印的离去，竚立梨花席下，满身清烟。于是在“水息于水”的时节里，将低枝银弦取下，般同一枚琢雕的槐花一齐放入袖中，除却无遮拦的语句被倾泻道出，也不再说其他了】春风风人，夏雨雨人，墙外有长亭短阁，可以供你移玉。我不会袖手誊抄关于等待的文题，但请你记得仍有一朵槐花落在我的茵席。【如此移履远去了。】
徐平章
【远行的背影，状如数年来凝望着的贞松坚韧，是赴大娘娘千秋时步进红枫间、亦是行经至皇后宫宴里万千灯火里，如水淡泊的目光随着她远去了。庭院依旧絮雨漫梨花，窗棂罅隙间，春风掀开帘下一角，映出面廓，很不舍得，自言自语】小翡，其实我始终都想和你说一声抱歉，没能早一些发觉你心向往的盼愿，也没能早一点在这一刻真正的走到你的身边去，我许下但愿人长久的誓言，曾经只是怜惜物是人非的忐忑，在这一瞬间的梨花下，我真正领悟到天不遂人愿的悲痛。【却就在这样的静谧的梨花落满天的典意中，与此刻永久地别去了。】
“我之所以到来，是因为这里有一根长长翩飞的风筝线。”
“春风风人，夏雨雨人，墙外有长亭短阁，可以供你移玉。我不会袖手誊抄关于等待的文题，但请你记得仍有一朵槐花落在我的茵席。”
“一个黄昏，一朵雪花的消融，一片新叶一个逝去，南岸第一次雪花，第一次对于未来的记忆。”
——「南岸第一次雪花」

〈二〉寸木岑楼
四公主比我年幼五岁，却已经被雕琢得尊容无双，而我也用两年的珍习与诵读，在书本之外学会了谨顺恭度的仪态与怀藏孤胆的慈悲，只是偶尔在杨花落尽的温柔岿然的夜里，才会想起拾出一朵潺湲逐水的芙蓉花。却忘记了从前是怎样熟稔地折去它，又如何从容地越过它。“昨日不可谏”的字段早已语焉不详，我没能将微子熟读，也没有明白承载着昨日佚去与今朝拣起之花的水，从来不会是同源之水，而花也不会是同木之花。我向来好学，从那个人让我珍存槐花木雕为源始，我便开始关注芙蓉以外的花，才发现，以从前十二年为注疏的光阴早已局限了我的眼睛，天真年幼的我，自认为读懂了朝代的风霜与悲哀。

十四岁这年，我随母亲按例拜往大相国寺，迎风跪祷，在千仞拱秀的宝相与佛龛面前闭上眼，与一件件薄物细故的愿望擦肩而过。最终许下的心愿已经不再被记得，只是隐约能够想起，那是一个惠风和畅、纷红骇绿的午后，寺外的露水濡湿了我的帷帽，又被风吹去。未若柳絮因风起，因风而起的也远不只一枚淡淡的柳絮。还有一个人，越过重山，在襟山带河之间辗转扼腕，最终选择盗用一个纰漏非常的身家与去伪存真的名姓，向我倾吐了并不容易听懂的字句。那时我忝居寸木，自知没有岑楼的眼界与情怀，却能在很久的时间中看见他的眼睛里，有遥远的过去，和更加遥远的将来。

（二）“但事实不以为然，史书并不容如若，直到我真正的被纳入命运的枷锁中才得以顿悟，我望向越远处的你，便能听取更远处你的盼望。”
时间：咸和十八年五月廿九
前情：谈与翡依照规训如约长大，第二次见到徐平章。彼时的徐平章已在科考过后成为执笔史册的一员，因为感知到与谈与翡相逢的期限将至，他手持迫切再见的心绪与刀刃，已经习惯一次次以血为祭，换取重逢。
徐平章
【簌风解冻，惟慕春之时，尽景一叶青斗雕砖，青绿山冷，雀鸟栖飞，潇潇竹影间，一道稚身彷徨回顾】比起上次见你，你似乎又消瘦一点，上次我只需垂眼就能看见你的眼睛，这次我需要微微低头。【低声叹息】宫宴前我们错身的那一刻，我就有些后悔了，我不该和你赌气，也不该说那样的话。
谈与翡
【一枚绿衣涉吴竹，裙拂苔露，雾色最早蘸湿低扬的帷帽，却下逝水纷沓，在絮暮狭道的迷途中悬步无措】你是去岁巷尾与我寄托信物之人么？什么错身赌气，课语讹言并不很能让人听懂，只想问你何时将它取走。
徐平章
【薰风拂椿花，叶树猗猗，几针嶂影重叠，染柳烟浓，两身对立，光隙零零簌簌降浮于粒粒透澄的绿露上，眉壑平荡，不欲加问语句，只是步履紧匆，探究前路，也仍在顾她言语】我叫徐平章，去岁我没有告诉你姓名吗，还是你没有记住，去岁见面时，庭下梨花开了吗？【两目疏清动明，有些好笑】信物你拿到的时候可有好好看过吗，那不是淳于棼的槐花，你喜欢吗？
谈与翡
【不曾谛听摩诃遥远的诵读与吟咏，目追眼眉，从雨字风起的去年开始试笔，在腹稿中撰写他的名姓，在多段问语中疑心于此情此景的无稽】你有这么多要问，我须一样一样答。去年梨花茂盛，尤其雨下，你只是将弦与木雕交付，言辞确实与今日一般无状。【实则却并没有责怪的语气，共同趋行鎏水池畔，披霞栌青】他人珍物向来不在我细观的方寸之内，更不能谈喜欢与否了。不过，既是用心雕琢，所赠之人必定会珍摄，也必定会喜欢。
徐平章
【潇湘空翠，双影相行相从，似如春舟驶过两岸，不听远邻人嚷钟声喧嚣，独占一隅，心里总贪恋此时】大相国寺门前，住持曾问我有什么贪念，彼时纷飞的雪夜里，我并不懂贪念是什么，只把它认作是类同李斯败权的欲恶，鄙弃于他。（我）怜惜韩非的命运，觉得自己同他一样，疾呼无人倾听的地步，却在现下理解了李斯，理解了贪念。【云水碧草长，寺佛一色，几处翩花无落处，白鹭势要将飞】我贪恋此刻好风光，既希望你永远不会懂得槐花的命运，又期盼着你能懂得其赠物之人对所赠之人的心意。
谈与翡
【投目于白苹流石，草灯萧寂，云野吹松耳鬓两粒珠露，腰衣幅袖仍是可示垂范的仪态】菩提偈语，也许遁入虚空才能得以瞻观，距此百步便有一寺，劝你还是勿在佛法拢约的方圆里执以“贪念”的诳语。【从字文中凿取了悟的句读，终于在无所获中仰起蘋鬓，齿牵微笑】你总是讲一些很难明白的故事，犄角抵持，自相墩锁，我确实不太懂。不过，也许这就是爱盼的典意，只当春色恼人，多了一桩值得等待的情思吧？
徐平章
【风吹过，一缕消轻红，碧梧翡湖絮絮间，有这样两道影子，依随花径蕃动而行，漫漫春野，寻前路归处，话语很轻】我拜养在佛下，曾以为万物的踪影走向，都可以依靠从小笃信的佛法，万世有苦，必有行苦之道，万物法道，自有方说。但事实不以为然，史书并不容如若，直到我真正的被纳入命运的枷锁中才得以顿悟，我望向越远处的你，便能听取更远处你的盼望。【一瞬静谧，一时浪漫，松柏郁郁苍苍，抬首才见青霭入云烟】前来佛寺禅庙朝拜的世人各有各的心愿，你今日所愿什么？
谈与翡
【风迢半截水绸曼缎，拾阶而上，群丛清璧将素洁的衫袂也一同沾湿了。婉款地涉于篆袅长烟之外，相距十步】行愿佛经中说“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而我没有如此广袤的追诰，誓语更不堪为听了，就到这里吧。【提裙入寺，俨然手执长帷、襟胜春鎏，不再为祈愿俟候，所盼想的则是一道江南烟水路。】
“我贪恋此刻好风光，既希望你永远不会懂得槐花的命运，又期盼着你能懂得其赠物之人对所赠之人的心意。”
“行愿佛经中说‘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而我没有如此广袤的追诰，誓语更不堪为听了，就到这里吧。”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归园田居·其三」

〈三〉平桥步月
我知道父亲一向风行草偃，踟躇于干戈之间，反倒不像武将果决。如同从前送我入侍伴读，挑定二殿下赵练为金婿良缘，又在表哥同陛下父子失和之后改弦更张，将我匆匆推向太子殿下的銮舆。大相国寺一别后，徐平章时常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直到十七岁这年，我才决意与他告别。当我怀抱一段练习了许多年的琵琶曲踏上两仪殿的阶地时，过于湿冷的雾气毫不留情地钉入面颊与发髻，一切都被月光昭白地照见，包括前方虚伪的姻盟。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姑母还没有成为荣贵妃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站在丹墀之上，抱节赴蹈，走入皇室血胤之列？在错身离去时，我想起「太平广记」的字文：“一人赠以佩刀，一人赠以玉带，文瓘独无所及，因送行二十余里。”我与徐平章相识五载，离别之际不能拆下一枚簪锭、一节玉弦以作怀思，哪怕佯装遗失，我也希望终于有些东西可以被他拾起。原来我们的处境早已被勘破：“千里相送，归于一别。”留给彼此的只有追忆而已。

（三）“墙外问弦，鼓寺求愿，甚至今宵雨下的驻足，已是我循涂守辙中最大的失责与例外。”
时间：咸和二十年七月廿九
前情：皇后设宴庆贺甘霖，意在榷成太子与谈氏女的婚姻。来自咸和二十八年的徐平章仍在卷宗案砚中踟蹰，明白这场筵席是谈与翡走向人生句点的第一步。
谈与翡
【玉墀独立，一扇五弦翠羽琵琶抱在怀襟，夜压鬓绿，觱发朔风，惟有光彩典美的金钿钉入额肤，相较夜之流淌而更显岿然。】
徐平章
【绿槐高柳，熏烟篆缕，左右很喧闹，有人上桥，有人结伴，有人笔墨赞颂雨幕，一萧鸮曲摹凤转，鱼龙花灯下，尘世之隙能捕到孤弱身形】咸和二十年，天朝旱灾，久逢雨霖，这是皇后娘娘的宫宴。【垂眉低目，立身不敢太近】不要去。
谈与翡
【遥感芦花晚潮之水打湿了粼斗朱甍，灯火行淌，上下光明一片，在孤绝月渚中旋身回望】我的琵琶弦没有再次遗失，还有什么留步的理由吗？
徐平章
【行下枯花香砌几阶，蟹壳青的天际疏挂一豆月亮，一幕将近的昭节，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惫而抬看的已是簇光不聚，似涸潭万丈，很快匿掩】我往后知你颠簸，知你经年流离，不忍见此；现在我也独身一人，作为浮萍，我愿意走到你的身边来。
谈与翡
【婉鬓烟随之际，月光昭朗，怀中一段玉篆凤颈持衣拦风，犹在鸱鸮丛中投去失声的泪眼，微笑着】我的身畔并不缺少这些，也许你我只是萍水之聚而已，雨势渐长，还请尽快返程。
徐平章
【袖口垂放的轻绡碰在睫翼的眨动，瘦风模糊地翻掀，光也因晃在其间，瞳孔里影影绰绰的都是一概的不真切】人立身于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不要做附属品，小翡，他们看见了你的眼睛，看见了你的心吗？【钴蓝色的云墨间孤雀远飞，难以喘息，声声句句都痛】梅雨落下的痕迹，贵女并不知道，因为它沾湿了裙褥，所以才会顺着低头去看，那时只剩下泛泛涟漪。可是你想要去探寻，你想要去寻找这样的自由，现下还不晚，我们可以一起去江南。
谈与翡
【簇罗头面饰髻，金帔流下，睫帘却率先拾起关于江南的勘字：眼作西桥，泪如东水，任由雨色放逐在一场花事里。玉舄险要追行，最终还是将私韵悬笔】处州的姑母每年节下总会寄来家书，絮页之间夹一枚沾上水香的秋海棠，我以为这就是唯一的江南了。潮涨舟阻，山断水拦，从十二岁南下未遂起，我便深谙荐膺恩命的情理，因此舍弃了所有的川红，你要怎样带我走？【瞳神注徊在女媵中涓的影子里，匆匆】墙外问弦，鼓寺求愿，甚至今宵雨下的驻足，已是我循涂守辙中最大的失责与例外。
徐平章
【云绛霜影，孤怜花瘦，凝望着她远去，不合时宜的信花灯月，却折断了翠鸟一生的羽翼，万重山水之间，似近非近、似远非远，此时不言而胜万言。】
“可是你想要去探寻，你想要去寻找这样的自由，现下还不晚，我们可以一起去江南。”
“处州的姑母每年节下总会寄来家书，絮页之间夹一枚沾上水香的秋海棠，我以为这就是唯一的江南了。”
“莫买宝剪刀，虚费千金直。我有心中愁，知君剪不得。
…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
——「啄木曲」

〈四〉雨过天青
咸和二十一年，在我与赵缙成婚一年之间，我不曾注目于春坊十九折，廊台百十座，只知道当隶属于春日的梨花朵朵纷沓落下，夏天的栀子花又会在正阳殿的苑帏里盛开，坐在檐下，还能闻到淡淡的沉水衣香，光风霁月，雨过天青。东宫繁冗交割之事从日不减，我本非玉，更难成出水之冰，只好在册簿要事与香灯银檠之下消磨青春，太子意料之中地在我与二殿下的亲缘一事上心存芥蒂，温和疏离的态度倒让我有了偷闲的机遇。偶尔在击拂的时节，窗外的风秋毫无犯地拂过，我才会再次想起虞桥水畔的芙蓉花瓣、越墙雨下的槐花木雕。我深知这不过是屋乌之爱，也深知其中的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