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僧眉
澄江一道月分明,“澄江、澄江、月……”,扁舟溯洄而上时,她口齿不晰。冬雪落入春江,寒酥消隐于微澜,艄公的沉桨掠动了波光。坛子里的蝈蝈一直在叫,她蜷起悬在舟沿晃荡的双腿,也蜷起右手白皙的指节,轻叩坛壁,再附耳去听回声——闷闷的,蝈蝈的叫声也是闷闷的。
谛听的间隙,一截帔帛垂入春江,寒水浸透了丝缕,朝上洇染开水迹,待她察觉时,一拂即起的丝帛早已被裹挟其中,变得愈发沉重。她索性松开了手,由它彻底没入水波。她从船头绕到船尾,直至再也看不见那条昂贵的帔帛,也看不见花月山后的厚重的雪云、春江对岸载她踏雪而来的马驹。
“澄江、春江……月,是月。”
她的声音很脆,不似坛子被指节叩动的声响,尽管此时,她的口齿依然不甚清晰,但这零星的词句,足矣令知情的智者了悟:澄江是春江,月是明月楼。
靠岸时,她敛起溅上江水的裙袂,将坛子揽在细瘦的臂弯里,笑吟吟地和艄公话别,再轻盈地跃下。一星半点的水珠,未被塞满的空坛,并不显得累赘,但她还是在风急之处揭开了坛盖。坛里的蝈蝈正在慢慢悠悠地往外爬,渡口的小孩好奇地打量她、她也好奇地看着渡口的小孩。
被注视久了,总会怀疑自己脸上是否有东西,他下意识地摸向脸颊,她也一样。他擦掉了前头摔倒时沾上的泥灰,她的指端拂过脸颊,拂过一道极浅的痕、久远的疤——鲜少有人能注意到,除非一直凝望她的脸颊。
她很无奈地朝他笑,她说:“我擦不掉啊。”